“器以载道”造物精神影响下的耀州瓷之美

2020-01-21 02:16李奔科
中国陶瓷工业 2020年6期
关键词:刻花耀州釉色

李奔科

(辽宁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9)

1 人与人

耀州瓷无论是从泥土到变为精神与物质文化的载体,还是在它的使用过程中都体现出人的价值。这种价值更突出“和谐”二字。首先,人们在鉴赏古瓷中往往以某个朝代去欣赏,而不是具体到某个制瓷艺人。这不只是由于历史的久远性和他们在封建社会中地位较低造成的,也应注意到耀州瓷(以官窑瓷器表现最为突出)是手工艺人们集体劳动的结晶。每一道工序是下一道工序的重要基础,那么秩序性在耀州瓷的制作中就不言而喻了。首先,手工艺人们需要团结协作,达到了制瓷过程之中人与人的和谐,其成果表现在物质产品的生产中。耀州窑产品的最终烧制成功,把这种秩序性扩大化反映在社会之中便是个人与社会的和谐状态。其次,使用的人群中有一类人很特殊,他们是沿着“丝绸之路”而来的外国人。人与人的和谐在这里体现为“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开放包容的胸襟,它跨越了民族与国界。大量的文字资料与出土文物反映出唐代的开放与包容,唐代耀州瓷素胎黑釉花彩瓷也是这段时期的产物。有学者认为,这是唐代耀瓷手工艺人对于阿拉伯人所信奉的伊斯兰文化的借鉴与模仿,体现出两种不同文化下人与人的互利与共存。

2 人与自然

在这个层面要求“天人合一”,可以理解为荀子所讲的“天行有常”。他要求尊重客观规律,但也要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的“制天命而用之”。铜川市的黄堡镇作为耀州瓷的诞生地,尊重“天行有常”,利用便利交通、充沛的水源、出产制瓷的原料(坩子土、釉石等),茂盛的植被、优美的自然环境和丰富的储煤量显示出环境区位优势。首先,耀州瓷纹饰中富有韵律感的卷草纹、娇艳富贵的牡丹、灵动的游鱼、活泼可爱的婴儿等都是对于自然界所存在的人物、植物的应用,它是对于自然界最直接的模仿。其二,耀州瓷的釉也是其显著特点之一。古人把对于玉这种材质的喜爱映射到制瓷中,追求器物釉质感似玉:釉的浑厚感、乳浊感以达到“温润如玉”的审美效果。在陆羽的《茶经》之中“类玉”的越窑青瓷备受推崇。与此相比,耀州瓷却反其道而行之。就釉的本身而言,越窑主要以瓷石、石灰石和草木灰制釉;耀州瓷主要以石灰石和釉石制釉。因此,制釉艺人们没有盲目的追求“类玉”的审美效果而根据釉的特点,从实际情况出发,经过长时间的探索,最终耀州瓷与越窑形成了相反的釉色美感:橄榄绿的釉面上形成了类似玻璃质感的通透效果,釉面较薄,给人以爽朗洒脱且明快之感。与越窑青釉那种含蓄温润的审美是截然相反的,耀州瓷釉色的通透感恰好与耀瓷的刻花工艺相得益彰显示出耀州瓷的独特性。耀州窑虽在开始学习越窑的青瓷,但又能更具自身的特殊性反其道而行获得成功,这从侧面发映出老子《道德经》中“反着道之动”的思想智慧。其三,传统造物应是对于自然宇宙生命规律的效仿。五行学说是古人关于宇宙自然生命的认识,而从制瓷的整个过程而言正是对于五行学说的模仿。“水与土”形成胎与釉,“金”指铁的含量影响瓷器的色泽,“火”因“木”而生最直接的表现在烧窑的过程中。五行学说在瓷器的身上有了较为直观的诠释。

3 人与物

人做为物的创造者和使用者,赋予物以价值,它作为人精神与物质文化的承担者表现出人的情感与智慧,也包含着心与物、文与质、用与美、才与艺等方面的内容。

(1) 心与物

整体上看,人具有社会性。人的思想意识情感必然受到社会环境的影响。耀州瓷所体现的正是这种影响下人的价值意识与情感:以儒家为代表的入世的积极的理想主义追求,兼顾外来文化(唐代最为突出)、佛、道等思想局面,此时耀州瓷作为内在精神的外在物质表现达到了心与物的和谐。历史上看,不同历史时期有各自不同的文化内涵。文化潜移默化的特点使社会所推崇宣扬的价值观在人的身上内化成为自觉。那么产品也会带有社会价值、风俗、意识形态的影响,成为我们了解历史时代风貌的重要参考。唐代以开放包容的心胸容,纳万邦显示着唐人的宽博与自信,各国商旅沿“丝绸之路”接踵而至商业贸易繁荣。此时处于创烧时期的耀州窑正是这种开放包容社会环境的反应,在对其它窑口学习中形成了耀州瓷初期器物造型与纹饰多样的特色,整体给人以雍容且华丽之感,出现了多品种釉色装饰。其中,黑釉系瓷作品极为突出。最为代表性的是黑釉塔式罐,它分为盖、身、底座三层,通体黑釉,球形腹,腹下有模制仰莲纹饰带并与分为两部分的四方底座形成龛形空间并塑有佛像,底座上层塑瑞鸟,下层塑瑞兽。引人注目的是罐盖上依次上升递减的七级向轮式塔尖有直冲云霄之感,塔顶用较为写实的手法塑有一猴:一手遮目远眺,一手抚膝。猴子形象的塑造整体浑厚沉稳,添以灵动活泼的态势,观者并不感觉突兀,一静一动反而增加了这件作品的艺术性。作品从整体上讲,也暗喻了佛家圆满的内涵。五代是中国历史上的混乱时期,但在耀瓷的发展中出现了一种相反的状态。这一时期的耀州瓷有着承上启下的作用,上承唐代辉煌发展了中唐时期的青釉瓷,又为宋代耀州瓷发展方向有一定指导意义。耀州青瓷在五代时期走向成熟时期,青釉瓷从此成为主要产品。五代时期的耀州瓷能有如此成就,很大的原因在于小农经济自身内在的稳定性。而且,此时耀瓷处于发展的上升时期,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创造力。向其它艺术门类学习是耀瓷的一个特点,耀瓷对于金银器的模仿提升了耀瓷产品的质量。在《德应候碑》中就有“巧如范金”的赞美,此时的瓷泥加工更为精细。以增强可塑性,瓷胎变薄用以模仿金银器较强的粘展性,造型与装饰上也出现了对金器的模仿。此外,五代时期耀瓷的另一成就是天青色釉的烧制。这种与“夺得千峰翠色”的秘色瓷,不同表面呈现出青蓝色调,开创了耀州瓷审美的新境界。“青如天,明如镜”的赞誉,是对“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使将来”最好的诠释。有学者认为,天青色釉代表了五代青瓷的最高成就,它很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柴窑”天青瓷。宋代是耀州瓷发展的鼎盛时期,经济活跃市民文化兴起艺术上也出现多样化的趋势。宋代耀州瓷既有优雅、精致、细腻的文人审美形式,也可以感受到宋代宫廷艺术“装堂花”构图样式。但表现最为突出的还是标榜个性、自由活泼、风格外露的民间艺术的审美情趣。青釉刻花梅瓶就是这种典型风格的表现。首先,从纹饰构图风格讲,这种繁密“密不透风”的构图形式与宋代用于宫殿装饰的富丽堂皇的“装堂花”样式颇为相似。其次,在造型上,瓶体修长挺拔,具有线条美感,犹如一亭亭玉立的少女符合文人的审美情趣。再次,耀州瓷有“北宋青瓷刻花之冠”的美誉,可见它的刻花装饰工艺的高超。从五代的剔花发展成刻花,既保持了原有的浮雕感又具有艺术表现力。线条奔放爽朗富有动感与生命力,层次丰富刀法犀利,玻璃质感的橄榄绿釉色在刻花的瓷胎表面形成深浅不一的变化。造型与纹饰,刻花与釉色相辅相成、相得益彰。金元时期,我国北方战乱频发,耀州地区大量工匠逃亡,此时的耀州瓷胎、纹饰、釉色、都远不如前代。整体具有民间风格的豪放与简朴,装饰上刻花的手法逐渐被以用毛笔的绘画形式所取代,整体变得粗犷。金元时期,虽出现了“月白釉”新品种,技术上出现了“涩圈叠烧法”,但依旧改变不了衰落的现实。继而出现了耀瓷模仿白底黑花的磁州窑瓷器的兴盛。

(2) 文与质

文与质、用与美之间具有相通性,所表达出来的是器物使用功能与审美功能的关系。《论语》有“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文质彬彬”对于造物而言,就是使用性与审美性的相得益彰。五代时期,“剔花”是器物主要装饰手法。这种工艺可能是对于石雕技法的借鉴,先刻出花样,再剔除多余的底部。此时器物出现类似高浮雕的艺术效果,立体感强,一般表现阔叶大枝的花卉。此时胎质较厚用,以适应“剔花”技法的需要。所以,器物分量较重且不方便使用,高浮雕的表现手法使瓷器表面的凹凸感过于强烈。宋代“刻花”取代“剔花”,直刀刻出花样,然后侧刀斜刻出过渡,这种“双刀刻法”更利于细致纹饰的表现。技法上的改变,有人认为是受西域绘画“凹凸晕染法”的影响。但笔者认为,首先,它更像是对书画中毛笔的中锋、侧锋的借鉴。这种技法的改变使胎向更薄的方向上发展,相应的重量也就减轻,有利于使用者更加方便舒适的使用。其次,“刻花”技法依然具有立体感,通透的橄榄绿釉色逐渐聚集下凹的刀锋处,形成了由浓到淡的釉色过渡,给人以视觉错感,更加强了纹饰的立体性。下凹的刀锋被具有光泽的釉面填补使器物表面光滑。宋代青釉瓷碗中,内底有水波纹与鱼纹的组合图案。当此碗盛满水时,由于光的折射,碗底的“鱼”恰似在水中游动。这种既不影响碗的使用,又增强其美感的设计,正是《德应候碑》中所云:“往往清水盈匀,昆虫活动,皆莫究其所来,必曰神之化也”。

(3)“材与艺”

“因材施艺”是对两者关系最简明的概括。技术的进步使“材”质量提升而达到“艺”的完善。如前文所述,耀州瓷刻花技法的“艺”就是因制胎和釉色“材”的特殊性而逐步完善的。假设耀州瓷的釉色不具有玻璃质感的通透性,而是“类玉”的乳浊感,那么他的美学价值也将大大折扣。金元时期,处于衰落的耀瓷在烧制技术上出现了“涩圈叠烧”工艺,这原本是为了提高生产效率而形成的烧制方法。即把瓷碗的足底和内底的釉刮掉一圈,这样碗与碗可以叠放在一起烧制而不发生粘连,烧制后碗的内底出现无釉素胎的轮廓。这种技术虽然节约了成本,但碗内完整的釉面被破坏掉。富有艺术创造力的制瓷艺人因此改变了纹饰的构图,在涩圈以上的碗壁装饰环形卷草纹,在涩圈中心还留有上釉的圆形面积一般进行简化处理,不刻纹饰保留原有釉色或简单的阴线刻,并且从整体上看更为简洁轻松。原本成为美感缺陷的涩圈工艺反而出现两种质感的对比,光泽活泼的釉色与素净的胎质二者完美融合,从而达到审美的和谐感。技术上的进步也是不可忽视的,耀州瓷之所以在宋代达到了它的鼎盛时期,窑炉的结构优化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其改进了唐代马蹄形半倒焰式馒头窑,以煤的使用代替木材成为新的燃料,增加了通风口、风道、灰坑等设计,烧制时更易控制温度。这时的窑温可达1300 ℃以上,不仅成品率增加,质量也达到了很高的水平。《德应候碑》载:“击其声铿铿如也;视其色温温如也”。五代时期,天青色釉从胎与釉两个方面体现出技术的进步,从唐代的青灰胎到五代时期的灰白胎中,铁含量的减少,更利于天青色釉的烧制。在釉色方面出现了釉内钾含量高的情况,这使釉面更为润泽并具有透光性,以达到“青如天,明如镜”的美感。由此可以看出,耀州瓷中不同美感的形成与技术因素是密不可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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