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向文艺思想散论

2020-02-04 08:04郑先彬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0年12期
关键词:文艺思想西汉

摘 要: 西汉后期著名经学家、文学家刘向一生著述丰硕,但由于年代久远,其作品多已亡佚,仅有部分留存,难以窥其全貌。正因为如此,当代文艺理论家对他的文艺理论成就少有论述,但从前人对刘向作品的评价当中,从其作品的思想容量、创作实践、呈现形式及对后世影响来看,刘向在继承先秦与西汉前期文论思想的基础上因时而进,兼容并包,既守成又有创新,推进了文学创作的发展,体现了他通达开明的文艺思想,也反映了儒术独尊之后西汉中后期的文艺理论现状。

关键词:西汉 刘向 文艺思想 散论

刘向,字子政,西汉后期著名经学家、目录学家、文学家。兼有经师和御用文人双重身份的刘向,在西汉一朝地位不同于其他“言语侍从之臣”,他是汉室宗亲,是统治阶级中的一员。元、成之际,由于外戚擅权,宦官乱政,导致皇权旁落,朝纲不振,整个国家吏治败坏,法令废弛,府库空虚,生民疲惫。刘向出于维护刘氏江山的责任感,他一方面挺身而出和外戚宦官作抗争,另一方面则对上忠谏直言,以著述当谏书,“言得失,陈法戒”,“以助观览,补遗阙”,所上之书虽不能尽用,但成帝“内嘉其言,常嗟叹之”a。刘向一生著述丰硕,六艺、经传、诸子、诗赋、数术、方技等无所不究,但由于时代更迭,多数已亡佚,除《说苑》《列女传》相对完整,《新序》部分完整外,其他著述都仅有部分残存,散布于《艺文类聚》《文选注》《初学记》《太平御览》等类书旧注之中,难以窥其全貌。正因为如此,在诸多文学史和文学批评史书中,很难觅见刘向的影子,这相对于刘向的成就而言是令人遗憾的。刘向虽无系统的文学理论专述,但从他仅存的著述当中,以及前人对其著述的评论中,我们不难发现刘向在文艺思想方面很有一些独到的见解与开创性的贡献。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云:“文章莫盛于兩汉,浑浑灏灏,文成法立,无格律之所拘。”b这几句话肯定了两汉时期在文学创作方面所取得的成就,特别是在体裁的开拓上对前人有较多的突破。西汉时“文”与“学”,“文章”与“文学”蕴含着不同的概念,“以含有博学之意义者称之为学或文学;以美而动人的文辞,称之为文或文章”c。由于以辞赋、散文、诗歌为主的文学创作日益繁盛,汉人对文学的认识也发生了改变,开始把文与学,文章与文学的概念分开使用,以文、文章、文辞称文学,而以学或文学称学术。两汉有关文艺理论的思想资料,虽无专论,但经史子集之中,皆有所见,体现了汉人对文艺思想的认识与关注。刘向跻身其中,当然概莫能外。前人对刘向著述的评价,皆旨归于其政治思想、道德伦理,但对其文章及文辞也多有论及。

前人对刘向的文学评价自班固始,《汉书·刘向传》称其“通达能属文辞”,“博物洽闻,通达古今,其言有补于世”。在《公孙弘传赞》中又云:“刘向、王褒以文章显。”《汉书·艺文志》记载,汉成帝以书颇散亡,使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诏同校书的还有其他人,所校书有兵书、数术、方技,唯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不难看出刘向除经传之外对诗赋创作有自己的见解与取舍标准,这取舍之间是能够体现一些文艺思想倾向的。事实上在创作方面,刘向曾向汉宣帝献赋颂凡数十篇,《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一书中尚有刘向七言诗一首。《汉书·艺文志》是班固在刘向《别录》、刘歆《七略》的基础上加工而成的,班固的文艺思想认识不能说没有刘向父子的影响。东汉王充评论刘向:“能说一经者为儒生,博览古今者为通人,采掇传书以上书传记者为文人,能精思著文连接篇章者为鸿儒……若司马子长、刘子政之徒,累积篇第,文以万数,其过子云、子高远矣。”d王充将刘向与司马迁并举,认为刘向的成就远胜于扬雄,也确实说明了刘向在文理辞章方面成就斐然。宋高似孙评价刘向著述,“先秦古书,甫脱烬劫,一入向笔,采撷不遗”,首先肯定刘向对历史典籍编纂的贡献。接下又说:“至其正纪纲,迪教化,辨邪正,黜异端,以为汉规监者尽在此书,兹说苑、新序之旨也。”强调了刘向《说苑》、《新序》对政治教化的影响,可以说是切中肯綮。对其文学成就则评价说:“大雅文献,蔚然风流,崇经尚文,殚极礼乐而所尚醇正,言议彬彬,何其雍容不群如此也。三代以下,一人而已!”e这里的“大雅”“风流”“尚文”“彬彬”“雍容”显然是典型的文艺理论词语,高度评价了刘向既重教化又重文辞、文质并举的思想倾向。更为难得的是,说刘向三代以下,一人而已,赋予刘向很高的历史地位。宋王回在《古列女传序》中不仅从政治理想、伦理道德角度肯定了此书的价值与意义,还对其文学特征做了评价,认为刘向“为文亦奥雅可喜,非魏晋诸史所能作也”f,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刘熙载说刘向文章“乃汉文本色”g,称赞他的文章依经敷旨,据经立义,崇学尚实,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近代钱基博论及西汉后期文章,“自宣帝而后,风气亦一变,由排宕而温醇,由纵横而儒雅”,而刘向的文章最能体现这个特点。他评价刘向文章“引经据典,好以诵敷为功,而传会时事,裁以己意”,又曰:“词赋摹楚《骚》而稍嫌平钝,疏议本经术而务为驯雅。言有据依,属辞比事,不以驰骋见长,而辞意肫恳,素所蓄积然也。”h他认为刘向为文善于引经据典,以此表达自己的政治理想,在辞赋创作上有模拟之气而略显平钝,但奏议都本于儒家经义且文辞驯雅,虽不以驰骋见长,但忠诚恳切。他将刘向与司马迁、司马相如相比,说后者文章雄伟,有遒劲之气、阳刚之美,而刘向文章渊懿,有温厚之气,阴柔之美。在奏议方面,他又将贾谊董仲舒与刘向相比,他认为前者文气激切,笔阵雄快而失之矜,而刘向文气平和,辞意笃雅而不免弱。前者主于议论,援引亦出以议论,而刘向好为援引,言论即托于援引,不徒托于空言,且殚见洽闻,笔有裁制,语必切覆。由钱基博对刘向的评价可以看出,他对刘向的文学才能给了很高的评价,与两司马及贾董相比,也只是为文风格不同、手法各异,却无高低强弱之分。傅斯年对刘向的文章亦有评价,他说刘子政文章,“无论所美在笔札,所创作在颂箴,都是以用典为风采,引书为富赡。依陈言以开新辞,遵典型而成己体” i。傅斯年虽然也还是指出刘向文章的特点是引书用典,但同时也强调了刘向能够依陈言开新辞,从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

当然,对刘向著述个性化的创作,前人也有不同的看法,他们认为《列女传》《新序》《说苑》三书内容和旧有史料相比多有出入之处,所以对刘向评价也是褒贬轩轾、莫衷一是。如王充在肯定刘向的同时,又评论他“因成前纪,无胸中之造”(《论衡·超奇》)。南北朝时期的刘勰说刘向所撰“皆蔓延杂说,故入诸子之流”j 。唐刘知几认为刘向著述是“广陈虚事,多构伪辞” ! 1。宋曾巩在《列女传》目录序中也说刘向书多杜撰附会“乖异盖不可考”。明人全望祖则认为刘向三书内容多“道听途说,移东就西”! 2。清人董其昌评价刘向书皆合于立言之指,但在文辞尔雅方面稍有不足,但他也强调如果有益于天下国家,也不必非得有雕尘镂空之举。他们站在史家实录精神的立场来看待刘向的著述,提出这样的观点是有道理的,但从文学思想的角度来看,也许这正是刘向文学创作的独到之处。从文体分类的角度来看,刘向的诗赋、叙录、杂文、奏议等归类为文学作品是毫无疑义的,但就《说苑》《新序》《列女传》而言,却有不同归属。《汉书·艺文志》将三书归为子部儒家类,《隋书·经籍志》《四库》将《说苑》《新序》归为子部儒家类,《宋史·艺文志》将二书归为子部杂家类,而《列女传》在《汉书》之后的历代史志中均归属于史部杂传类。在现代文学史中,三书的文体归属争论颇多,或将其视作小说,或将其归入散文,或称之为杂文,等等,不一而足。这都是从现代文体分类的角度,对包括秦汉在内的很多典籍中的作品进行新的文体定位而形成的不同看法,如以此角度而论,这些不同看法恰成了刘向开创性的贡献。

以上所述均为前人对刘向文章的整体评价,他们肯定其为人为文的家国情怀,虽未具体论及他有何文艺理论思想,也没有总结出他在文艺理论方面的突出贡献,但既然有文学评价,也足说明刘向在编撰与创作时自觉或不自觉地有一些自己对文学创作的认识与思考。

西汉立国之初,鉴于秦亡教训,在意识形态上,倡导无为而治的黄老思想,但虽崇尚黄老,学术上战国纵横余风尚存,诸子百家都很活跃。武帝时,由于社会政治经济领域发生了巨大变化,黄老思想已经不能适应新形势的需要,其他思想的活跃也不利于中央政令的统一,在此背景下,汉武帝独尊儒术,儒学代替其他诸学成为官方的政治学说。儒学的尊崇影响了文学的发展,辞赋与散文创作日益繁盛,进而也影响了文学理论批评的发展。与先秦文论相比,汉代文论是有发展与深化的。郭绍虞指出两汉文论有两个高潮,一个是在西汉前期的武帝时代,第二个高潮在两汉之交,而刘向、扬雄等正是第二个文论高潮的代表人物。

刘向的儒学理论醇厚正统,儒家立场坚定,在西汉政权根基动摇并有倾覆之险时,他希望能以儒学来改造社会,救亡图存。他以著述为谏,告诫统治者要以国事为重、民生为本。正为此目的,所以他对文章的要求首先是要“晓合经义”,这里的经义就是儒家的政治思想与伦理道德观念。他在《列女传·鲁季敬姜》中指出:“治国之要,尽在经矣。”他认为儒家经义既然是治国之本,也应该是文章之本。他在《别录》中评述诸子优劣即以此为标准,他称赞《管子》以富国安民为务,晓合经义;称赞《列子》秉要执本,合于六经;称赞《晏子》忠谏其君,皆合六经之义。不仅如此,其少子刘歆在《别录》基础上编撰《七略》时,也处处以儒家为正统,《六艺略》以儒家的六经为首,《诸子略》亦以儒家为首,家学相承,刘歆当受其父影响。刘向关于文章要晓合经义的文学观很显然是受时代影响,武帝之后,儒家经学深入人心,解决任何社会政治问题,都无法超越经学的规范。朱东润指出:“欲求汉人之文学批评,当知武帝以前,学术未统于一家,故论文者,张皇幽眇,各出所见,及武帝罢黜百家而后,立论之士必折中于儒术,文学与道始合而为一。”! 3正因为如此,刘向无论是上书还是著述,均以儒家者言为立场,凡所论列,皆以合于经传为准则。所以,刘勰说他“论文必征于圣”(《文心雕龙·征圣》),刘熙载评论他“文皆本经术”(《艺概·文概》),都指出了刘向为文宗经的特点。

刘向对先秦儒家“诗言志”说,也有新的发挥与认识。他认同《毛诗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的说法,并在《说苑·修文》中阐明:“诗言其志,歌咏其声,舞动其容,三者本于心”,是故“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和顺积中,而英华外发”。这本是就诗歌、音乐、舞蹈做出的共同认识,但也肯定并强调了诗歌最大的特征是抒情性。刘向认为心志与人的性情相关,性不独善,情不独恶,“感于善则善,感于恶则恶”(《列女传·周室三母》),那么心志从何而来呢?他认为“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后动,故形于声”(《说苑·修文》)。这里的“物”不仅是自然之物,更包括各种社会现象,这样就拓展了诗言志、文合道的现实空间,从刘向的奏疏来看,无论是《谏营昌陵疏》,还是《谏用外戚封事》,诚切悱恻,莫不是不得已于“心动”而作,是为了“抒其胸而发其情”(《说苑·尊贤》)。他扩展诗言志的理论空间,说“夫诗,思然后积,积然后满,满然后发”(《说苑·贵德》),其辞赋《九叹》名为代屈原立言,实际上是抒发了自己忧思悲慨的爱国热情,这种忧愤出诗人的说法虽然未脱离诗言志的意旨,但它通过对屈原的肯定,振作了以缘情为特点的骚体赋的兴盛,对诗歌的创作也产生影响。在《列女传》的《齐女傅母》与《召南申女》中,他在诗言志的基础上又提出“作诗明指”“作诗明意”的观点,他认为诗歌具有独特的情感性与感染力,既能包含深厚的思想感情,又具有音韵之美,可以更好地阐明意旨表达意愿,也容易被接受,突出了诗歌别有意味的艺术特征。

刘向还发展了汉初的“美刺”说,为美刺说注入新的内容,进一步强化了美刺说的文艺功能。《毛诗序》曰:“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戒。”“风刺”一说即从此而来。文学是现实生活的反映,对现实生活又有反向的影响,劝善惩恶的教育功能是文艺作品最主要的功能之一。美刺关乎世道人心,美不为谀,刺不为过,再加上言之者无罪,为风刺者披上了道德伦理的护罩,所以后人作诗为文,遂多寄托。刘向的儒学思想中一直强调“天命”,天命观是他所有著述最重要的主题之一。他认为天命谴告是天人相应表现,“为善者天报以福,为不善者天报以祸”(《说苑·敬慎》)。殷周以来的天命是单向的,人的生死祸福、富贵贫贱都是天事先安排好的,带有浓郁的宗教神学色彩,而刘向却强调天命是依从于人事的,它是根据人的自身表現来进行赏善罚恶的。刘向以天命来威服天子,强化了文艺美刺说的法理依据和批判效果,这虽然仍有迷信的色彩,但却很有现实意义。另外,在“美”“刺”之间,刘向更偏重于刺。他在《谏用外戚封事》与《谏营昌陵疏》中运用天人感应之说对外戚宦官进行猛烈抨击,对皇室穷奢极欲的行为提出尖锐批评,两道奏疏遒逸浑融,姿态横生,通篇风骨,展现了文学作品特有的批判现实的精神。

在文与质的关系问题上,刘向的认识也不同于以往诸家。先秦至汉初,儒墨道法诸家皆提倡先质后文、重质轻文,这是从政治功用的角度提出的认识,刘向也不例外,在《说苑·反质》中多次强调:“见人之文,必考其质”,“先质而后文,此圣人之务”。但刘向在实际的著述过程中却更多地强调文质并重,显然这里更多的是从文艺美学的角度出发的,文质关系转变为“文”与“野”的关系,“有质而无文,谓之野”(《说苑·修文》)。《说苑·修文》虽是就加强礼、乐教化而展开的,但无疑也包含了文学之文,任何文章都是通过语言为载体来传情达意的,缺乏文采的语言是无法说服人的,所以他在《新序》中强调:“言语者,士之道路也。道路不修,士无所行矣。”! 4在《列女传·辩通传》的颂义中他也提出:“谈国之政,亦甚有文。”在《说苑·善说》中,他通过二十八个小故事来说明言辞的重要性,他认为言辞除了要达理,更要善用譬喻,虽然其本意是通过善说来宣传儒家思想,但也在客观上强调了文学是语言艺术的这一特征。在《晏子叙录》中他提出“文章可观”之说,这里的“可观”无疑是指有别于义理的文辞。为了让文章可观,他还提出“诗无通诂”之说,意思是对《诗经》没有一成不变的解释,在他的著述中也经常出现同一引言在不同地方表达意思不同现象。从艺术鉴赏的角度来看,这恰恰体现出了审美鉴赏中的差异性,是文学批评与欣赏最重要的环节。

从今人的眼光来看,刘向的文学创作也有许多可圈点之处,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他的文艺思想。如广为流传的《列女传》《新序》《说苑》三书是刘向校书时根据皇室藏书和民间图籍编撰而成,《汉书·刘向传》:“(向)采取诗书所载贤妃贞妇,兴国显家可法则及孽嬖乱亡者,序次为列女传八篇,以诫天子。及采传记行事,著新序、说苑凡五十篇奏之。”刘向编撰三书的材料主要来源于史传、经传、诸子及其他异文与传说,刘向将采集来的史事传说分类编纂,形成独立成篇的故事,其反映的内容上至尧舜,下及西汉,不仅内容广泛,故事性也强,且富有义理,意蕴深刻。三书面世后,自汉以降,历代相传。

作为小说发端时期的杂史杂传作品,刘向三书无论是艺术构思、体制结构、主题与题材,还是文学表现手法方面都对后世文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刘向在艺术构思上最大特色是虚实相间。刘向对采集来的材料主要做了两个方面的处理:一是对旧有典籍中的材料原文照录,然后加上自己的点评;二是对采集来的材料进行大胆的加工改造,按照自己的意愿对材料进行精心取舍,甚至进行合理的虚构与再创作,这部分的内容往往最为精彩,这也是刘向三书被后人视为小说的原因。他在编撰三书时不受史实的约束,突破史家实录的原则,对人物、情节、语言进行加工改造及虚构处理,有许多创造性的成分,所以既有史传的性质,同时又带有小说的特点。刘向的艺术虚构手法主要有三:一是正史记载简略自加铺叙与渲染;二是在真实的历史人物身上结构故事;三是不同时代不同人物之事随意转接。这三种情况在刘向三书中比比皆是,随手拈来,且以《列女传》为甚,这一点正如前文所述尤为后人诟疾。当然也有不少人为之开脱,谓“子政之编书,借古事以证今,用戒当世,不复详考史实”! 5,而实际上这是刘向有意为之,他在《说苑序奏》中说得很明白:“更以造新事十万言以上”,“造新事”三字说得再明白不过。当然,刘向的虚构是有条件的,就是在不违背历史规律的前提下,有利于宣扬自己的政治伦理思想,有利于表现人物性格特征,有利于情节的曲折生动。后世的杂史杂传及明清历史小说多是循着这条虚实相间的路径走下去的,其发轫之功,应首归于刘向。

在体制结构上,刘向采用“以类相从”的编排体例。刘向三书的内容不是杂乱无章的简单堆砌,而是像他在《说苑序奏》里所说的那样围绕义理进行“以类相从”的编排。如《说苑》就分别以君道、臣术、建本、立节等为题编为二十卷,下摄数十个章节,第一章提纲挈领为总论,后面各章从不同角度体现本卷主旨,尽管这种归类不很科学,但它对后世类书的编纂无疑具有启发借鉴意义,对文学作品体例的开拓也同样产生了影响,魏晋时的志人小说《世说新语》即仿此体例,至今仍被广泛延用。在具体作品的结构形式上,《列女传》最有代表性,每篇传记先是将主人公姓氏来历做一介绍,然后再详叙其事,结尾模仿史传论赞的形式加以评论,表明自己的观点,抒发爱憎之情。这种结构形式对唐宋传奇和历代笔记小说均有影响,如《聊斋志异》结构故事的方式与《列女传》如同一辙。

在文学主题与题材的开拓上,刘向著述对后世文学也有广泛的影响。在文学主题上,其以“劝诫”为主题的创作思想,主张扬善惩恶,发挥文学“厉心”的功能,成为经史之辅,影响了很大一批中国古代小说家和评论家,其为政以德、忠君爱民、尊贤敬能、重义轻利,以及因果报应与忠奸斗争的主题成为后世小说与戏曲永恒的主题,对中华民族家国情怀的浸育与民族性格的塑造都有积极的意义。在文学题材的开拓上,刘向同样有不同的表现。在刘向之前,史传所载之事均为军国要政,所记人物无外乎帝王将相,但刘向却把内容拓展到社會道德伦理纲常方面,其描绘的人物也转到普通人身上,特别是女性人物身上,这一点对后来的魏晋志人小说、唐传奇变文、宋元话本拟话本、明清的世情小说,特别是妇女传记都产生了很大影响。

刘向在文学表现手法的运用上也有独到之处,刘向运用各种文学手段,以传神的笔法、精练的语言,通过对人物的肖像、心理、语言、行动的描绘,刻画了众多栩栩如生、形象鲜明的人物形象,体现了高超的写人技巧。如《说苑·立节》中的“杞梁华舟”,《新序·节士》中的公孙杵臼与程婴,《列女传·仁智传》的孙叔敖母与卫灵夫人,这些形象至今仍放射着耀眼的光芒,这种塑造人物的手法对后世的文学创作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无论是史传还是小说,写人离不开叙事,刘向的叙事能够注意条理分明、重点突出、情节起伏、文势抑扬,再辅之以客观的分析、议论与抒情,水乳交融,相得益彰,使作品具有很强的感染力和深刻的教育意义。为了增强语言的形象性和生动性,刘向还在著述中大量使用比喻、排比、对比、引用等修辞手法,使行文明白晓畅、生动形象,显示了他精湛的语言运用能力。由于受《史记》的影响,刘向在处理人物时特别关注细节描写,他能选取最生动、最传神、最富有表现力的细节进行精心描绘,对刻画人物、表现主题起到了很好的促进作用,给观览者带来审美的体验。

总而言之,刘向虽然在文艺思想方面没有专门的理论阐释,但从前人对他作品的评价当中,从其创作实践及作品内容的呈现来看,在文艺思想方面他是有自己一些独到的见解与创造性的构建的。刘向著述影响深远,主要得益于他通达的文艺思想,他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因时而进,兼容并包,既守成又有创新,推进了文学创作的丰富和发展,也反映了儒术独尊以后西汉中后期的文艺理论现状。

a〔汉〕班固:《汉书》,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1521页。

b 〔清〕纪昀总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5362页。

c 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百花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31页。

d〔汉〕王充:《论衡》,大中书局1933年版,第241—242页。

e〔宋〕高似孙:《子略》,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40页。

f〔汉〕刘向:《古列女传》,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页。

g 〔清〕刘熙载:《艺概》,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65页。

h 钱基博:《中国文学史》,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85—86页。

i 傅斯年:《古典文学论著》,上海书店出版社2011年版,第30页。

j 张灯:《文心雕龙译注疏辨》,复旦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54页。

k 〔唐〕 刘知几:《史通》,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148页。

l 〔明〕全望祖:《全望祖集汇校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533页。

m 朱东润:《中国文学批评史大纲》,武汉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4页。

n 卢元骏:《新序今注今译》,天津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72页。

o 赵善诒:《说苑疏证》,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2页。

基金项目: 本文为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刘向三书思想研究”(2016SJD750016)阶段性成果

作 者: 郑先彬,江苏电子信息职业学院素质教育部副教授。

编 辑:赵红玉 E-mail: 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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