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困境中的人性展现

2020-02-04 08:04管文娟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0年12期
关键词:生存困境

摘 要: 范小青的小说《灭籍记》为我们展现了一段特殊历史时期下小人物的人生际遇。本文以小说中两位主要女性人物的人生轨迹和人格之变为研究对象,探讨了生存困境和个人选择对人性和命运的影响,从而引发更多关于人性与命运相互关系与影响的反思。

关键词:范小青 《灭籍记》 生存困境 人性展现

《灭籍记》是苏州作家范小青近年出版的作品。这部作品采用现实与虚幻、真实与虚假相结合的叙事风格,用诙谐、戏谑、简练又冷静的笔调描述了城市普通小市民吴正好希冀通过寻找到证明自己是老宅继续人的证据,而牵扯出的各类人物故事。作为一名苏州区域作家,范小青的很多小说基本都围绕着苏州文化、苏州人物、苏州老宅展开。本篇故事虽然看似仍然围绕“老宅”而展开,即主人公是为了继承老宅而四处寻找能继续老宅的各种证据,但其本质内核却是通过“寻找”的过程,为我们展现了一段特殊历史时期下小人物的人生际遇。书中着力描述的两位女性 :一位是“真孙”吴正好的亲奶奶叶兰乡;另一位是被吴正好找到的仍然活着,名义上为“叶兰乡”,实际为叶兰乡小姑的郑见桃。这两个女性人物都曾经出身世家,学识丰富,但因为特殊时代环境的原因,两人都出现了生存困境。这种困境,使人物的人性出现了恶的一面,人物命运就此铺陈开来。

周作人在《人的文学》中认为人是“从动物进化的人类”,人兼具兽性与灵性。人性的善与恶就像一个硬币的两面,在具体个人身上,哪面出现的概率或频次多些,往往受多种因素的影响,比如个人先天的人格特点、后天家庭教育、社会环境影响及个人生存处境等。每个人都具有多面性和复杂性,相对而言,在涉及个人利益尤其是面临生存困境之时,人性的真实面目往往会得到激发,人的负性一面往往会被展示得更为彻底,就像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善与恶就隔着一扇门,人们与恶的距离其实并不是那么远,端看处在什么样的情境中。

一、人性恶在困境中的展现——郑见桃的欺骗人生

作者采用郑见桃自述的形式描述了她的个人经历。小说没有对郑见桃性格转变之前的人物性格特点有过多描述,只交代她出生于大户人家,从女师毕业,在初中当语文老师,早已从家里搬出。书中描述她是矜持又自我约束的大家闺秀,但能从家里搬出也说明她具有独立和追求自由的一面。为了追求在师范中讲宋词讲得特别好的王立夫,她抛掉架子,穷追猛打,最终与他建立了恋爱关系,且开始谈婚论嫁。此时的她,虽已开始显露执着而勇敢的一面,但仍是单纯而美好的,对爱情有着憧憬。

如果王立夫后来没被发配,两人结婚生子,郑见桃人性恶的一面也许会始终潜隐在冰山下,但王立夫的发配最终成为改变郑见桃命运的导火索。她对爱情的执着使她明知道追随王立夫会过什么日子,也愿意倾尽所有去追随。为了打听到王立夫被发配的地点,她冰山下的一面开始浮上来。她先是通过撒泼,逼迫领导告知她王立夫的行踪;接着,为能去追随他,她用謊言骗取了个人档案。书中描写中学校长得知她骗取档案追到长途车站时,车上的她看着校长哈哈大笑:“这一笑,把郑见桃的灵魂都笑出了窍,瞬时间,她感觉自己灵魂已经载上了另一个人,那个人冲着校长脱口而出:哼,跟我玩。”a此时的她,倔强、顽强、狡黠、敢作敢为,愿意为爱牺牲的一面表现得淋漓尽致,但其人格中潜意识下的恶的一面也开始慢慢发酵,并继而贯穿了她的一生。

马斯洛认为,人类具有一些先天需求,人的需求越是低级的需求就越基本,越与动物相似;越是高级的需求就越为人类所特有。另外,各种基本需要的出现一般是按照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的顺序。b从寻找王立夫开始,她的衣食住行就开始出现问题。为满足她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她抛弃尊严,开始装疯卖傻。在被王立夫抛弃、失去爱情后,郑见桃曾有一段时间消沉,但生命力顽强的她没有就此妥协,就像作者描述她的那样:“哪里会万念俱灰,这郑见桃,真的成了灰,也不会万念俱灰的。”从爱情的失落中回到现实的她又继而发现了档案材料的丢失。这时,她的困境达到了极致。但为了活下去,她没有选择去权威机构找回身份,而是选择了冒充别人身份的行为,反映出她既惧怕权威又自私邪恶的一面。

小说详细描述了郑见桃每段冒用她人名字的经历,她盗用过别人的介绍信,冒充过学生、男人,出卖过教自己做梳子的女人,甚至为了生存委身于没有任何文化的农村二娃,每段经历不是盗窃、欺骗,就是背叛、利用。这些经历都用郑见桃自己的口吻来讲述,语调诙谐、调侃,似乎表现了她本人聪明又游刃有余,但读者在字里行间却能强烈感觉到她在失去身份后生活上的窘迫与不安,以及每一次假冒他人后的忐忑与被人拆穿时的尴尬。尽管如此,她仍然坚持她的行为,并没有退缩,直到老了骗不动了,还是选择用叶兰乡的身份活着。最终她成了一名“泰山崩于前而脸不变心不跳的老江湖”。

二、焦虑下的人性扭曲——叶兰乡的自欺人生

叶兰乡的经历是借用她所“创造”的纸上的人——郑永梅的视角进行讲述的。“叶兰乡十八岁的时候,是女子师范的优等生,她能歌善舞,而且文采飞扬”c。那时候的叶兰乡走在路上经常被人喊手帕掉了,她明知是一种戏谑,但仍会回头莞尔一笑。这样的一位女性,多才多艺,性格纯良又美好。这时她遇见的郑见桥,也是才貌俱全、风流倜傥,两人可以说是才子佳人般的天作之合。虽然两人同为出生于大户的知识分子,但都有积极参与革命的决心,为了能上战场,两人把出生不久的孩子送走。此时的他们,愿意为了解放事业而放下一切束缚,做出最大的牺牲。

但这一送孩子的举动,也成为改变他们命运的拐点。由于两人的出身,再加上送走孩子这一过分积极的举动,反而使他们遭受怀疑,没能顺利参加部队,而是转业回家。接着,经过多次运动,失去儿子又失去安全感的叶兰乡,很快地“从一个气质高贵、温文尔雅的淑女变成了一个神经兮兮、说话颠三倒四又尖刻无赖的泼妇”d。自此,那个回头能给人带来如沐春风般笑脸的叶兰乡已经消失殆尽。为了找回自己的孩子,夫妻俩盯上了全院的小孩,招致全院人的讨厌。后来想通过重生一个孩子来缓解失子之痛,却又不可得,生活渐渐变得无望而颓然。尽管如此,由于没有孩子,似乎与周边正常人不同,渐渐有了怀疑他们是“特务”的舆论。这一怀疑使原本就缺乏安全感、神经紧绷又敏感的叶兰乡感觉到了危机。在那个特殊年代,其特殊的知识分子身份与没有孩子的特异性,使其有了时刻被人怀疑、举报的可能性。为了摆脱他人的怀疑,叶兰乡绞尽脑汁,用虚构一个孩子的形式,打造了一个在外人看来正常的家庭,这个已经被他们送走的孩子就出现在了户口本上,这个孩子就是“郑永梅”。从此,她的人生只有一个目的,即让人们相信郑永梅的存在。

叶兰乡用尽各种方法,包括炮制照片,天天喊郑永梅回家吃饭,炮制成绩、录取通知书、下乡证明等各类“纸”来证明这个虚构的“人”的存在。同时,为让这个孩子存在得更真实。她不惜通过得罪、冤枉他人,制造其他孩子與郑永梅的冲突,来使孩子占据他们的记忆点;在她一手打造下,郑永梅成了一个真实的“人”。叶兰乡这个曾经美好的女人,已经变成了靠着制造虚假、成天欺骗他人也欺骗自己而活着的可怜又可悲的人。其间,郑见桃走投无路,回老家来寻求帮助,希望找回身份时,怕惹祸上身的叶兰乡人性中自私狠厉的一面未能战胜人类的亲情,选择了出卖她。此时的她已经完全变成了“工于心计,阴险狡诈”e的人。尽管如此,叶兰乡灵魂中的善却并未完全泯灭,表现在她让“纸”上的郑永梅去下乡时,选择了郑见桃生活过的长平县,以及在临死前把自己所有的身份材料留给郑见桃,使她能使用她的身份安享晚年。也许在她内心深处,是一直怀着对她的愧疚的。

三、人性之变的哲思

范小青总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来打量她笔下的人物,她的价值和情感态度往往并不在作品中直接体现出来。在这部作品中,作者依然未用太多的心理描写,也未对人物进行道德评价,她只是通过对人物经历的描述,来引发我们对人物命运及人性之变内因及其产生背景的思考。

郑见桃为了追求爱情,失去了身份证明;叶兰乡为了追求革命事业,失去了儿子。原本追求美好事物的热情遭现实打击后,转身面对的却是千疮百孔的只为“生存”二字的人生。无论是郑见桃,还是叶兰乡,她们性格开始出现扭曲,行为开始脱轨基本都发生在面临生存困境之时;可以说,两人都是脆弱的又都是坚强的,既是善良的又是邪恶的。两人一生都处于缺少理性而又有些疯癫的生活状态中,她们荒诞又可悲可怜的人生经历,展现出了人性在不同政治、文化背景、不同社会环境和语境下的复杂与多变。

范小青笔下的人物,即使处于困境,也极少有极端暴力与偏激的行为,这或许是她本人温情、柔软特质的体现。两位女性的人生经历让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人物性格和选择对命运的影响,以及对她们人性之变的遗憾与唏嘘,使读者有了更多关于人性与命运相互关系与影响的反思。

acde范小青:《灭籍记》,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169页,第251页,第159页,第337页。

b 叶浩生:《西方心理学的历史与体系》,人民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564—565页。

基金项目: 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重点建设基地吴文化传承与创新研究中心(编号:2018ZDJD-B018)项目成果

作 者: 管文娟,硕士,苏州市职业大学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心理学。

编 辑: 张晴 E-mail: 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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