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川剧协会

2020-02-22 12:23李贵平
中国新闻周刊 2020年5期
关键词:戏迷川剧麻将

李贵平

厂里人疑惑地望着老曾摇身一变,变成个川剧迷,但听过他哼哼几句的票友说,人家唱戏要钱,他唱戏要命。但这样的他,却带出了一帮草根戏迷。

老曾大名国林,退休前是钢铁厂工会俱乐部主任,他承包了一家茶园,摆几桌麻将,成为通吃各大企业的麻将杀手,人家摸个牌儿,他瞥一眼就吃准要和哪一张。麻友沮丧地说:珍惜生命,远离国林。

后来有一件事对他触动很深:厂宿舍区有个鳏居老人实在孤独,买了只乌克兰牧羊犬来陪伴,狗儿嗅出老人有求于自己,天天吃香喝辣,忘了自己只是个家庭配角儿。逢着老人生病没力气去菜市场,狗东西马上六亲不认,趴开后腿在主人身上抖搂出便便,还将老人最喜欢的一副紫砂杯蹬碎在地。老人气得不想活了。

老曾听了鼻子发酸,他知道厂里像这样的老人还很多,他决定为他们组建个老年川剧爱好者协会。

这协会应该是世界上门槛最低的民间文娱集散地,每人每月十元。经费不够用,他去找工会主席化缘了几千块。最多时有八九十人参加,但折腾来折腾去只剩二十余人。老曾鼓起眼睛说:哪怕只剩两三个人,人在阵地在。他最喜欢看的战斗电影情节是:战士们子弹打光了,抱个石头也跟敌人拼命。

协会的人戏瘾大,又没啥钱,只好到处打听哪有便宜、不要钱的演出,包车去看。老曾还找人印了个“成都周边火把剧团(即民间剧团)名单”,每月组织一两次外出听戏。时间从他们额头的皱纹滑过,多少个明月高挂、清风疏朗的深夜,这群戏疯子乐颠颠走在街头,你一句我一句哼着“恨爹爹攀权贵贪图富有,错将儿许与那纨绔之流”“贤弟,酒虽不饮,琴是要弹的”。回到厂区,无论多晚,无论多远,老曾都要逐一把年长者送回小区,搀扶他们上楼开门。

每逢过节,凡有戏迷想打牙祭看看专业剧团的演出,老曾就先开会征求意见,当然,前提是先瞅瞅钱包瘪不瘪。实在憋得慌了又不想外出,他就去请外地剧团来本地演出,满脸堆笑地跟人家讨价还价。没场子,他们就在厂外菜园子借板房仓库,弄个简易剧场。就这样,老曾把很多被狗欺负的老年人拉到了开心剧场,看见他们沉浸在剧中开心的样子,他有了点成就感。

前几天,他们一本正经开了个协会成立九周年纪念大会,请来广汉的民间川剧团演出《上游庵》《太君辞朝》等折子戏。開场前,锣鼓唢呐哐啷哐啷暖场,曾会长在掌声中捋捋头发,拉拉数十年不上身的西服领带,昂首出场讲话。他从改革开放四十周年讲到人民群众需要文化生活,从川剧的起源讲到各流派对领腔合腔的把控……事后,老曾告诉我说,他前晚把老伴请到沙发上委屈了一宿,自己借书做笔记,恶补了大半夜。

我觉得听老曾讲话也像听戏,那土得掉渣的方言里风趣机智的气息,活脱脱是从折子戏捞出的边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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