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安处是归乡
——《海上钢琴师》主人公心灵世界解读

（广西师范大学漓江学院，广西 桂林541006）

苍茫尘世中，我们一直在追寻自己想要的幸福，有人终其一生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任花谢花飞。有人知道自己心中所爱，却没有勇气去追。也有人，知道自己所要追求的并勇敢地去追，找到了心灵的栖息地，过着自己喜欢的生活。

经典电影《海上钢琴师》中的主人公,就是这样一位执着、清醒的追梦人。

托纳多雷执导的这部电影，堪称电影史上的杰作，影片以其精妙绝伦的编剧、唯美的摄影、精彩的配乐分别荣获意大利金球奖、欧洲电影奖、美国金球奖。电影用回忆和现实交叉的方式演绎了天才钢琴家1900的传奇人生，他一生都没有离开过弗吉尼亚号航船，这艘船是他温暖的故乡，他生于斯，长于斯。他坚守自己的内心，不随波逐流，用音乐诠释世界，表达自己对宇宙、人生的理解，坚守自己的精神家园。今天，让我们一起走进经典电影 《海上钢琴师》，解读主人公1900的心灵世界。

一、对纯真的坚守

1900身上纯真、自然的特质，通往了每个人的心底，留下抹不去的痕迹。

1900就像一朵百合花，纯洁无瑕，不染俗世尘埃，这与他生活的环境息息相关。影片中，随着麦克斯的回忆，我们回到了半个世纪前的1900年，在一艘邮轮上，一位名叫丹尼的锅炉工，想在头等舱的杯盘狼藉中捡点值钱的东西，却在钢琴上发现了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善良的丹尼觉得这是上帝赐给他的珍贵礼物，他把弃婴带回船舱，并且为孩子取了一个名字：1900。这艘大船弗吉尼亚号就成了1900的摇篮，船员们都很喜欢这个孩子，他成了船上的宠儿，除了船长，他也给大家带来了欢乐。1900是个不幸者，也是个幸运儿，虽被父母抛弃，却不缺爱。这些船员单纯、热情、淳朴，这也深深影响了1900。

那是个等级森严的时代，船上也不例外，一等舱高级宴会厅里上流社会的人士非常钟爱他的演奏，但他却更喜欢在下等舱为那些普通人演奏，在那里，他的音符纵横流淌，像潺潺溪水，润泽着人们的心灵。

无数人随着他的音乐舞动，在音乐的世界里，他是纯粹而天真的。他平等地对待每个听众，,带着他们在音乐王国里驰骋。无论世事如何变幻，他始终坚守着心中的那片赤城，以他的方式爱着这个世界。

影片还用了对比的手法来突出他纯真的特质。

比如“钢琴决斗”那一场中，导演用了很多特写镜头，将自称为爵士乐发明者的莫顿和1900进行对比，突出两人不同的性格特征和精神世界。比如说莫顿向1900挑战时面部表情是十分傲慢的，1900跟他握手他却拒绝，轻蔑地嘲笑他，莫顿门牙上镶嵌的铂金和他傲慢无礼的言行，,暗示了他的世俗和铜臭气。1900纯真无邪的笑容，优雅绅士的做派相形之下更惹人喜爱。他深邃的眼眸永远都是干净、沉静、澄澈的，映射着1900内心的高贵和单纯，不染一点尘俗。所以他决胜莫顿，不仅源于琴艺的高超，还有人性的高贵、纯粹。

作为一名天才的钢琴师，音乐就是他的生命。他用音乐表达自己对自然、世界、人生的理解，他发自内心地演奏，没有杂质。斗琴结束，1900声名远播，一个音乐商人慕名来录音，对着机器演奏1900不习惯，一开始弹奏时只是固定的套路，提不起兴趣，后来舷窗上出现了一张少女的脸，燃起了他的创作热情，音符自然倾泻而出。演奏完毕众人拍案叫绝，大家预言唱片一定会大卖，他一定会大红的。1900却漠然地坐在那里，一点也不为所动，他觉得这支曲子只能属于他的灵感来源——那个女孩，他费劲周折地找到女孩,然而女孩最终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像小鸟一样飞走了，唱片没有送出，他毅然决然地把唱片掰碎，扔进垃圾桶。他内心涌动着真情，从不为名利创作，只为内心创造。众人拼命追逐的一切在他心里没有容身之地。钢琴师没有受到任何尘世的浸染，恰似一株原野上的百合花，纯洁、清新、天然雕饰，这实在让我们这些尘世中的庸众自叹弗如。

他像一个精灵，在自由的大海上游弋，在琴声中飞舞，不为富贵名利动容，沉浸在音乐中得到了真正的快乐。

二、对尊严的捍卫

1900是一个纯真、质朴、与世无争的人，像这个世间的局外人,“钢琴决斗”这一经典场景中我们看到了他的另一面，为自己的尊严、为捍卫音乐的神圣而战的勇士的品格。

两个凶神恶煞般的人闯进船舱，1900吓坏了，以为是来抓自己的就拼命逃，后来才知道是有人要和自己斗琴，一个自称是爵士乐始祖的叫莫顿的人。两人的角逐在宴会厅上演。莫顿十分高傲，点燃一支烟，放在琴上，弹完一曲之后，那只烟燃烧的长度刚好没有烧到钢琴。单纯的1900似乎没有感觉到莫顿的挑衅，有点局促地坐在钢琴前，想了很久随意弹了一首很简单的圣诞歌曲，而且谈得很投入，听众和莫顿都愣了，莫顿感到这是对自己极大的不尊重，1900哪里知道，还以为斗琴只不过是同仁之间切磋琴艺呢。莫顿的第二首曲子是他的得意之作，他弹得好极了，1900也听得入了迷，甚至忘记了弹奏，他很欣赏莫顿的演奏。他又把莫顿的曲子重弹了一遍，有些地方还加以发挥，更流畅、生动了，听众们很失望，莫顿脸色更难看了，这哪里是在斗琴，分明是在儿戏！!弹第三首时，莫顿对1900说脏话了，并且大秀技巧，在1900的心里，弹奏应该是真情的流露，不应是炫技。此时，他才感到莫顿对自己的敌意，尤其是他侮辱了音乐，所以他决定要给这个人物一点颜色看了。他向朋友麦克斯要了一支烟，从容地把烟放在钢琴上，也说了一句脏话“混蛋，你自找的”，于是他开始弹奏了，仿佛有十只手，在气壮山河地演奏，观众都被震慑了，莫顿也惊得目瞪口呆。一曲中了，他拿起钢琴上的烟，烟被点燃了，他很绅士地走到莫顿跟前，微笑着把烟放到莫顿嘴里，给了这个不可一世的人有力地还击。

1900本是一个没有竞争意识的人，他做出反击的理由，不仅是莫顿侮辱了他的人格，更主要的是莫顿侮辱了音乐，比赛胜负对他如浮云，但绝不能忍受神圣的音乐被人践踏。音乐在他心中是至高无上的。

1900用他的智慧和高超的琴艺击败了自负的莫顿，捍卫了人格的尊严和音乐的神圣，让我们看到了他性格中刚毅的一面。

三、对自由的追寻

心之所属就是自由。从这点来看1900是自由的。

小号手麦克斯刚上船就尝到了海上生活的厉害，风浪中，船一直颠簸摇动，迈克斯连滚带爬来到了宴会厅，恰好遇到了正在弹琴的1900。这艘大船仿佛下一子消失了，只有1900在忘情的、如痴如醉地演奏。这是影片中极为精彩的一个片段。仿佛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今夜，只有他们，在船舱里徜徉，在浪花里起舞，在音乐的自由王国里狂奔！这是何等的逍遥!

1900一生中从未下过船，在这样一个有限的常人看来逼仄的空间中，1900内心却是宁静而丰盈的，他用音乐创造了属于他的自由。他为一等舱的达官贵人们表演，也为下等舱追寻美国梦的人表演，无论是富贵者还是卑微者，他都能满怀赤城，用心演奏。音乐使他的生命在有限中创造了无限，也抚慰了人们躁动不安的心灵。

在影片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在弹奏时何等悠然自得，那神情就像在云端遨游，那出神入化的演奏总会让你不自觉地受到感染。他讨厌规则和束缚，演奏时完全放飞自我，用变化多端的节奏将循规蹈矩的舞步抹去，点燃了众人的热情。“这才是音乐”！这是听众发自内心的赞叹。爵士乐的一大特征就是“自由”，节奏、音符都有很强的随机性。1900演奏从来不看乐谱，都是内心世界的流露，他将爵士乐的特征酣畅淋漓地呈现了出来。

钢琴有88个琴，1900却用有限的琴键呈现了一个无限广袤的世界。坐在钢琴前，他的思绪却好像在世界各地旅行，他有时去到奥尔良，看见那里浓雾就像一片乳白色的帷幕，悬挂在街灯下，遮断了一切，房子没了屋顶，大树没有树梢，教堂少了尖塔，来往的行人没有了脑袋。有时也回去别的国度，在那里，看老虎游荡，看白云翻卷，听鸟儿啼鸣，嗅女人发梢的清香，任思绪翩飞。

在“钢琴决赛”一场中，1900完胜莫顿，给了这个自称爵士乐发明者的家伙以强有力的一击，当然源于他琴艺的精湛，还有就是1900的音乐发自内心，纯粹而神圣，不像莫顿是为了炫技，为了与别人争高下，二人境界、格局大不同，所以优劣自不必说。

1900讨厌规则和束缚，他的心就不被外物所蒙蔽，他一生从未下船，涉世不深，但他却能洞悉人性，并用音乐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他深谙艺术之道，是一个高明的懂得“窃取灵魂”的艺术家。“看那边那个男的，他无法忘记过去，心中思绪万千，往事难以释怀”，“那个女的，好像要遁入空门的妓女，太不可思议了。”奇思妙想的音符在他指尖飞快流转，在音乐的世界里他能看穿每一个人的故事。

他是一条在音符里跃动的鱼儿，在蔚蓝色的大海中自由自在地穿行。

四、对理想的守望

弗吉尼亚号是1900一生的港湾，他生于斯，长于斯，最终与船同归于尽，在船上演奏是他此生的使命，也是他最快乐的事。弗吉尼亚号是他的摇篮，他的港湾，也是他灵魂的家园。他是一只孤鸿，翩然自海上来。

听1900弹琴的人群中有个特殊的人，他是个美国参议员，很奇怪1900为什么只在船上这个狭小的天地里演奏，以他的才华,足以让全世界倾倒。麦克斯也有这样的疑问。1900没给出清晰的答案，只是觉得没必要，为什么要下船，不是过得好好的吗，他没有什么欲望。相反对于岸上人们的做法倒是大为不解。“我想你们岸上的人，把时间都浪费在问为什么了，有太多的患得患失，总是在寻找不属于你的四季如夏的世外桃源，我想这并不适合我”。他淡泊宁静，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不为名利、外界的浮华所动。

有一天，1900轻描淡写地告诉他的朋友麦克斯他要下船，他说他要听听大海的声音，而麦克斯认为她是为了个姑娘。他走到楼梯一半的时候，突然间驻足了，就在离世界一步之遥的时候，他扔掉帽子，头也不回地回到了船上。导演把这个包袱留在了最后，后来1900对麦克斯说，那天阻止他下船的，不是他看见的东西，而是他没有看见的。这个看不到尽头的世界，让他感到迷茫。

对他来说，陆地太辽阔，无边无垠，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闪着白光，,是一艘载不动的船，是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琴键只有88个，有始有终，他能自如地驾驭，并且能创造出来无限的快乐，这样才是他要的生活!

伊壁鸠鲁说；“认识自己是拯救自己的第一步”，在这一点上，1900是有着深刻的自省和自知的，他了知自己的有限和世界的无限。对1900来说，船和音乐才是他心之所安，是他精神的栖息地，回到船上，回到属于他的艺术世界，才能获得真正的快乐，获得心灵真正的自由。一旦踏入岸上的那个世俗世界，那是他无从掌控的。对于他来说，生命就是因为音乐而存在，音乐高于一切言语、表白甚至爱情。他是一只来自海上的孤鸿，音乐是他灵魂的皈依。1900清楚自己想要怎样的生活，因而笃定。

红尘之中，每个人都在追寻，追寻自己的梦想，渴望抵达心灵之邦。

苏轼一生宦海浮沉，他渴望做个闲人，“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他想驾一叶扁舟，将自己有限的生命融于浩渺的江湖间。他最终在大自然、在诗词文章中找到了心之所寄。

陶元亮不为斗米折腰，辞官归隐田园；林和靖栖居孤山，月下黄昏静味暗香疏影；,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度过一生。

哲学家赫尔曼黑塞说：“对每个人而言,真正的职责只有一个：找到自我。然后在心中坚守一生，全心全意，永不停息。”

梭罗也说过：“做自己就是离开压制自己自由和尊严的体制，找到适合的生活方式，自食其力地生活。”

他们心不为形役，因而能拒绝诱惑，栖居自己的田园，一生追梦，不违本心，爱我所爱。

在追名逐利的庸众面前，他们都是留在船上的人。

在有限的琴键上书写着自己的人生故事，他始终守卫家园，坚守自己的本心，不能不让人感叹。

在影片中弗吉尼亚号也是有它的隐喻的，它可以说是艺术的栖息地和人类理想的象征，1900自然就充当了理想与艺术守望者的角色。而弗吉尼亚号历经沧桑最终被炸毁的命运，是否也值得我们反思？现代工业文明的发展到底走向何方？如果背离人心，有一天会不会将自身摧毁？人类的精神家园终将归向何处？这也向沉迷于物欲中的现代人敲响了警钟。

五、对生死的超然

一个人的精神境界到底如何，从这个人对生死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1900做出了精彩的回答，他宁肯舍弃生命也不愿意离开这艘船。

“弗吉尼亚号”因为年久报废了，将被炸沉。在炸沉之前，他的好友埋克斯想尽一切办法找到他，希望他走下船，一起去陆地，过一种新的生活，但是1900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影片结尾有一段他和麦克斯的对话。1900说：“我永远离不开这条船，不过，我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原谅我吧，朋友，我不下船了”。坦然面对死亡，用死亡捍卫心中的理想，1900是一个真的猛士!在最后关头，就像那勇敢的海燕，没有怯懦和畏惧，而是英勇无畏地迎接暴风雨的到来，希望天堂里有钢琴，他能在云端再弹。他的生命在笑声中戛然而止。

看到这里，眼泪不自觉地留下来!这是一个何等高贵、伟大的灵魂!他一生无求，只把最美的音乐留给我们，留给我们无尽的财富和思考!对于死亡他表现得是那么淡定、从容。对他而言，与船同归于尽就像回家一样，这是身体上的安息，也是灵魂的栖息。

六、1900带给人们的思考

17世纪中后期开始，欧洲的启蒙运动如火如荼地开展，到了19世纪，新兴资产阶级所谓的“理性王国”已基本建立，同时工业革命让社会财富极度膨胀，但人的境遇却更加悲惨，田园牧歌却变成了城市里的浓烟滚滚，财富也将人心中的欲望无限放大，于是浪漫主义思想便应运而生，他们崇尚自然，向往心灵自由，反对机器对人的异化，《海上钢琴师》便是这种浪漫主义的体现。

1900有天赋的才华，追求自由，纯真，美，他是天使在人间，是一个艺术化、理想化的人物，也是导演自己的心之所向。他虽一生未离开这小小的船，但他却在有限中创造着无限的自由和快乐，守候着自己的梦想，他心灵的疆域无限广大。这也是导演多尔托雷对现实文明的思考，对自由、理想的追求。

反观我们的现实社会，人们疯狂地追名逐利，为达目的甚至不择手段，在追求物欲的过程中迷失了自己，忘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违背了自己的初心，拥有了名利却失去了整个世界。影片中的爵士乐始祖莫顿便是这样，他自称发明了爵士乐，便不可一世，他追求的是被人崇拜和金钱地位，而不是纯粹的理想。1900不一样，他对音乐的热爱发自内心，就像朱自清笔下的梅雨潭没有一点儿渣滓。他活得简单而纯粹，当无数人涌向美国做淘金梦的时候，1900却不为所动，依然在船上，在钢琴声中守着自己心灵的栖息地。

现代人的焦虑、躁动源于欲望太多，一个欲望满足后又被另一个欲望占据，这样，总是不满足，总是不快乐，所以，不妨停下脚步思考一下，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听一听心灵的呼唤，学习一下钢琴师，减少一些欲望，为自己营建一个栖息的精神花园，灵魂便不再漂泊，心安处便是归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