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七年》：镜头下的生活与命运

黄西蒙

时隔7年，纪录片《人生七年》在2019年再度回归，几乎得到了所有观众的赞誉。一部纪录片，为何能有如此强大的观众缘？套用哲学家尼采一部著作的名字，这便是因为“人性的，太人性的”。直面现实人生，真实呈现不同阶层者一生的命运，还有什么比这更动人的现实题材吗？

《人生七年》系列始于1964年，导演迈克尔·艾普特从当时的英国选取了20名来自不同阶层背景的7岁孩子，“拍摄他们当时的生活学习状态，询问他们关于未来的展望、对异性的看法、对其他成员的看法、对节目的看法等问题”。按照规划，“影片每隔七年拍摄一次，追踪这些孩子的生活”。如今，影片已坚持到了第九部，被拍摄者也从7岁变成了63岁。

导演的本意是想通过真实记录不同阶层孩子的成长轨迹，来反映英国阶层流动的特点，其预设的结果，是各阶层间的关联性在变弱，下层民众“逆袭”的可能性变低。事实上，被拍摄者中突破自身局限的寥寥无几，多数还是在出身的环境里打转转。上流社会的孩子大多取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保持了阶层地位，从入读名校再到找到好工作，不少人成了大学教授、律师、议员；出身下层的孩子，则很难跻身上流社会，即便他们也非常努力地活着，但始终无法突破自身的局限。

但如果《人生七年》只是一部告诉人们英国社会阶层固化现象的纪录片的话，它可能只会成为学者热衷研究的文本；真正打动无数观众的，还在于片中现实人生的命运变迁中浓烈的情感，以及每个被拍摄者对生活的感悟。换言之，人到底能不能改变命运，以及如何更好地度过一生，是这部系列纪录片最令人深思之处。俄罗斯作家瓦西里·格罗斯曼写过一本小说，叫《生活与命运》，而书名的这五个字，也堪称《人生七年》的关键词。

【乐观的性格与单纯的快乐】

最近几部《人生七年》的开篇人物都是托尼。这个幽默活泼的乡下男孩，从第一部登场时就吸引了观众的强烈兴趣。相比其他“乖乖男”，托尼简直就是个调皮捣蛋的“坏孩子”。他没有好的家庭背景，对读大学缺乏兴趣，却酷爱骑马，希望在马术运动里有所建树。但“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虽然托尼在青年时代尝试过成为一名骑手，但因参赛成绩不佳，很快就退出了这个领域，改当出租车司机谋生。

直到在第九部影片中，托尼已经63岁了，还是要靠开出租车谋生，并不断面对来自新技术手段对传统驾驶行业的冲击。但托尼的性格一直开朗乐观，加上娶了同样乐观的妻子，一家人其乐融融，物质虽不富裕，却也不至于陷入困境。或者说，托尼从来就没陷入过精神困苦，笑对人生是他一直以来的风格。这也说明，性格对人的生活与命运，真的有决定性的影响，而一个人的性格，与家庭背景、学历水平，未必有必然关联。从小就显出开朗性格的托尼虽然开了一辈子出租车，却比很多腰缠万贯的人都幸福。到了63岁时，他更把精力放在了陪伴家人上，而不是过度追求名利，也正因此，托尼的生活境界令很多观众向往，也令人深思：为何不是所有人都能获得单纯的快乐？

与出租车司机托尼形成反例的是尼尔，他的命运起落令人唏嘘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尼尔出身于英国中产家庭，童年时的他单纯而快乐，在镜头前也颇为活跃，看得出，这是个聪慧而有潜力的孩子，事实上，中学后的尼尔也是按照“学霸”路线前进的。但他申请大学时遇到了巨大的坎坷，本来寄予厚望的牛津大学没录取他，他只好去读位于苏格兰的阿伯丁大学。说实话，这所大学也不错，如果能让出身寒门的托尼去读，他肯定会高兴至极。可是，志存高远的尼尔对此极度不满，极度失落，但他没有选择妥协或奋起，而是不断沉沦，在失望与厌倦的情绪下选择了退学。没有大学文凭的尼尔找不到好工作，只能靠打零工谋生，孤身一人的他也没结婚。人到中年，尼尔令人十分心疼，后来在朋友的帮助下，他的生活才逐渐好转，但比起人生的起点，他的生活面貌算很不如意了。

尼尔的教训十分深刻。回顾他过往的经历，申请理想大学失败是他命运的转折点，但这不该是他抛弃自己的起点。说到底，还是性格决定命运，或许，正是因为尼尔小时候成长得太顺遂，才导致他难以抵挡突然的挫折。而且，性格忧郁的尼爾错过了大学教育的经历，也等于自绝于上流社会。好的教育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几乎等同于拥有好的性格，甚至好的出身，全世界亦然。

【好的教育依然是极其重要的】

教育在阶层流动间扮演的重要角色已是众所皆知。相比之下，英国这样的发达国家，教育的现实状况更加严酷。思想家布尔迪厄在《国家精英：名牌大学与群体精神》一书中早就指出：“教育机构被资本和权力划分为一个个场域，学生在名校中也直接受到社会精英的垂青和赏识，学习能力与文化资本、社会资本正相关。”英国上流社会的孩子几乎都在剑桥、牛津等名校接受教育，进入名校，在某种意义上也象征着拿到了上流社会的入场券。《人生七年》中虽然没有真正实现“逆袭”的人，但尼克的出现，还是让人们看到了“读书改变命运”的可能性。

尼克出身于一个农场主家庭，算是平民阶层，既不富裕，也不穷困。如果他复制父辈的生活，大概就会过上平淡无奇的日子，在郊外过着田园生活。但从小就喜欢读书的尼克很早就明确了从事科学研究的理想，并在青年时代进入了牛津大学物理系。此后，他的人生与科研紧密绑定，先后在美国、英国从事核物理领域的研究，42岁时终于当上了大学教授。尽管在第九部中，尼克说自己不幸患上了喉癌，但他并不遗憾过往的努力，生活也的确没有亏待他。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从农场小子变成大学教授，好的教育在其中扮演了最重要的角色。

另外，好的婚姻也是很重要的。《人生七年》里的女孩苏在小时候就渴望美好的爱情，她没有很好的大学教育背景，却早早地结婚了，但也早早地离婚了。经过一段时间的单身日子后，她与一个男人又保持了20年的“准夫妻关系”——生活在一起却不结婚。面对镜头，苏说自己是很幸福的，或许在她心中，她已找到了可以安放灵魂的亲密关系，这对她保持良好的生活态度至关重要。当然，从小就阅读《金融时报》《泰晤士报》的布鲁斯，也维持了自己上流社会的生活，成为资深律师的他，享受着高收入与高社会地位。

《人生七年》的故事不仅属于英国，其中蕴藏的社会规则与人生观念适用于很多国家。事实上，美国、俄罗斯、日本、南非等国也出现了各国版本的《人生七年》，无论哪个版本，都能给人以启迪，想必结合现实，每位观众都能与之产生共鸣。

（作者系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