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定向《新建侯文成王先生世家》的版本与价值

2020-03-03 23:10张菁洲
六盘水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年谱世家天台

张菁洲

(贵州师范大学,贵州贵阳550001)

王阳明是明代的思想家、军事家、教育家,有着重要的历史地位。阳明殁后,其门人弟子所作系列《年谱》,最能反映其传奇人生的历史形迹与思悟过程,是研究者不可忽视的重要资料。孙跃、张世敏《<王阳明年谱>补丁》注意到了《新建侯文成王先生世家》(以下简称“《世家》”)对《王阳明年谱》编撰的增补作用,显示出《世家》作为王阳明传记资料补充的重要价值。明万历年间,耿定向模仿《史记》“世家”之体例作《世家》,开辟了阳明年谱编纂的新方法,丰富并完善了阳明年谱的体系。

一、《世家》的版本

《世家》被收入《耿天台文集》,与《耿天台文集》之版本呈顺应之趋势,考察《耿天台文集》之版本就是考察《世家》之版本。

(一)《世家》的版本

《耿天台文集》以丁丙《善本书室藏书志》记载最为详尽,其卷三十七称:

《耿天台先生文集》二十卷,万历刊本,明耿定向撰。定向字在伦,麻城人,嘉靖丙辰进士,官至督储户部尚书,著有《硕辅宝鑑》,《要览集》,为门人刘元卿所编,凡诗赋一卷、杂文十九卷、末一卷,乃时艺也,其学宗王阳明,为文笔极强,气极盛,以解张太岳夺情之非,士论轻之。[1]

李颙《二曲集》“体用全学”类“明体”条载《耿天台集》,然版本信息缺如,或为万历年间刻本。作者说:“自象山以至慈湖之书,阐明心性,和盘倾出,熟读之则可以洞斯道之大源,夫然后日阅程朱诸录,及康斋敬轩等集,以尽下学之功,收摄保任,由工夫以合本体,由现在以全源头,下学上达,内外本末,一以贯之,始成实际。”[2]据此可知,李氏收录的宗旨在于肃清心学渊源,力求上下内外贯通融合,故将《耿天台文集》与《邹东廓集》《王心斋集》《钱绪山集》《薛中离集》《吕氏呻吟语》《辛复元集》《魏庄渠集》《周海门集》等文集归为一类,这也直接为耿定向及其《文集》定下了性质,划分了学术派别。邹守益,王畿,钱德洪,薛侃皆为阳明亲传弟子,从某种角度来说,王畿、邹守益重本体,薛侃、钱德洪重工夫,而李颙将四子归于一处,也间接表达了其融通上下,贯通本体与工夫的心愿与实践。

目前耿定向的文集著作与明万历年间刘元卿刻本丁丙藏本流传最广,现将其馆藏情况罗列如下:《耿天台先生文集》二十卷,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刘元卿刻本,中国科学院图书馆藏。《耿天台先生文集》二十卷,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刘元卿刻本,清丁丙跋,南京图书馆藏。“丁丙跋”者,当为丁丙善本书室藏本。《耿天台先生全书》十六卷,民国初湖北萧氏铅印本,辽宁省图书馆,湖北省图书馆藏。《耿天台先生全书》十六卷,民国十四年(1925)武昌正信印务馆铅印本,北京大学图书馆,天津图书馆藏。《耿天台先生全书》十六卷,民国十四年(1925)铅印本,八册,上海图书馆藏。《耿天台先生文集》二十卷,1997 年影印《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本,一册,上海图书馆藏。《耿天台集》,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藏中文善本古籍。丁丙善本书室藏本成为耿天台文章著述的主要版本依据,呈现简单重叠的流传特点。

(二)《世家》的材料层次

《世家》的编撰并非单一向的,耿定向广采众本,广取众家之说,并按照“世家”体制的文体样式进行编排。从内容来看,《世家》的材料来源主要有以下几个层面:其一,作为文献的公共资源。如《世家》所引:“先正有言曰:‘豪杰而不圣贤者有之,未有圣贤而不豪杰者。’”[3]18此句原出宋人罗大经所辑《鹤林玉露》,指为“朱文公”也即朱熹之言,查铎《与丁海阳书》《湛甘泉先生文集》《明儒学案》《王门宗旨》等俱有引用。其二,王阳明及王门学者之著述。如《世家》:“精神道德言动,大率收敛为主,发散是不得已。天地人物皆然。”[3]19取自《传习录》陆澄所辑之语录。其三,王阳明后学所作年谱及传记资料。此传记材料又可分为三类:一是阳明家族亲属之传记。如张壹民《王性常先生传》、胡俨《遁石先生传》、戚澜《槐里先生传》、魏瀚《竹轩先生传》、杨一清《海日先生墓志铭》、陆深《海日先生行状》等,是阳明家族世系的重要材料。《世家》:“其先晋右将军羲之裔也。传二十三世迪功郞寿始自山阴徙余姚。传五世曰纲,字性常者,俱文武才,国初为刘伯温荐仕至广东参议,遇苗乱,死之。”[3]19此段介绍阳明祖世谱系,不仅融汇了亲属各传,且参照了钱德洪《王阳明年谱》之记述:“其先出晋光禄大夫览之裔,本琅琊人,至曾孙右将军义之,徙居山阴;又二十三世迪功郎寿,自达溪徙余姚;今遂为余姚人。寿五世孙纲,善鉴人,有文武才。国初诚意伯刘伯温荐为兵部郎中,擢广东参议,死苗难。”[4]二是阳明自身之年谱传记。如《世家》记阳明入虎庙一事曰:“至闵境,夜奔山径,扣寺求宿,不纳,则之别刹。别刹故虎穴,僧恒辄旅客于中而利其遗物于虎口,及先生至,虎绕刹咆哮,不入,及旦,僧知先生无恙,异之,乃要至寺。”[3]23在钱德洪《王阳明年谱》、施邦曜《阳明先生年谱》、李贽《阳明先生年谱》等中均有载。三是耿定向增加的材料。如:“谓汪司成浚曰:‘心统性情,寂感体用一原也。故用显而易见,体微而难知。’”[3]22此段阳明告解之语不见于《传习录》和《全书》,当为耿定向所见其他门人私辑之录。耿定向所作《新建侯阳明王先生世家》的材料来源有传世开放的公共文献资源,这部分开放文献构筑了《世家》的历史血脉,使得《世家》整体的话语方式趋于合众、亲近,王阳明及其亲属之传记资料是《世家》的主要材料来源,是支撑《世家》文献的主体。此外,也有作为私人辑录而不为外人所知的文献材料,如《世家》所载阳明问为学第一等事:“至京师,就塾。尝闻塾师以科第为第一等事,先生中不然,曰:‘科第上有圣贤事当为者。’”此句与《王阳明年谱》所载有所不同,“一‘闻’一‘问’,文字上相差不大,但一为王阳明主动问起,并反驳塾师的观点;一为王阳明听了塾师的观点之后,内心并不认同。两者孰是孰非,笔者并不能找到其他的文献来确证,不过根据《南京兵部尚书王阳明行实》可以得知耿定向的记录更合情理。”①正是这部分材料来源的私密性划定了《世家》的私语范畴,与前所言公共文献资源一起,构成了《世家》独立的史料体系。

二、《世家》的史学意识

(一)“世家”体制的延续

自《史记》创“世家”之体,这种独特的体例便在中国古代史书编修中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说:“二十八宿环北辰,三十辐共一毂,运行无穷,辅拂股肱之臣配焉,忠信行道,以奉主上,作三十世家。”[5]在司马迁的初步构想中,“世家”是仅次于帝王“本纪”的肱股之臣之传记,辅佐君主,守卫君权,可以看出“世家”的主要对象及其地位,刘知几据此指出:“按世家之为义者,岂不以开国承家,世代相续?”[6]强调“开国成家”之本务。随着对“世家”的深入研究,学者们对“世家”的看法也各有不同,“张大可《史记研究》一书认为‘世家’之义有三:一是记诸侯列国史;二是载传代家世;三是‘世家’与‘本纪’同体,均编年纪事,因有别于天子等第而别名‘世家’……郑慧生《‘世家’解》一文认为‘家’为宗庙,‘世家’就是世世永祭之庙……尽管众说纷纭,但毋庸置疑都肯定了‘世家’传主在汉朝建立过程中的功绩。”[7]总的来说,“世家”所记述的人物,政治地位仅位于帝王之下,对于国家盛衰和历史进程起到重要的作用,且影响深广,能够形成一定的权力集团并经历延续,“世家”没有“本纪”的皇权严格,比“列传”的人物却更为重要,为了符合人物的历史地位与历史作用,在具体的书写方式上司马迁选择并继承了古代史官编年与记传合一的方法,“唯其要叙述各国的盛衰变化,齐、晋、楚、吴、越等大国何以能先后称霸,以及‘三家分晋’的出现和韩、赵、魏何以最后被秦所灭,因而要用类似于‘本纪’那样的编年体;又惟其要凸显如齐桓公、晋文公、郑子产、赵武灵王这些人物的不同作为和结局,因而要用传记体,并将两种著史方法结合起来,融为一体。”[8]这就跨越了历史等级与政治结构来突显人物在历史中的活动过程及其作用。

耿定向所作《耿天台先生文集》卷十三至十六皆为“传”类,而传记又被分为“学案”“传”“外传”“世家”“逸事略”等几个小类别,不同的类别遵循各自的历史职能与文献规定。《陆杨二先生学案》以陆象山、杨慈湖二先生的求学与教学经历为主要记述对象,既记述二先生的生平传记,又突出二人在学术史的重要地位,事实上,“学案”不仅要支撑起“案主”的学术活动及相关资料,并且还要通过对材料的选取与运用突显出作者及编撰者的学术倾向及其意识,在《陆杨二先生学案》中,耿定向选择了陆象山“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东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西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3]19及“古人明实理,做实事”[3]23等言作为象山之思想核心,揭示象山对心体与工夫的理解,同时一个“实”字又将耿定向与象山系联起来,实现学术继承与学术认同,完成“学案”的最终目的。属于“传”类的有《薛文清公传》《白沙陈先生传》《王心斋先生传》《东廓邹先生传》《念菴罗先生传》等,较为详细地描绘了传主的个人家世、学问经历,而对传主的选择也从侧面勾勒出耿定向心目中的学术谱系,耿氏以薛瑄、陈献章为阳明学说之源流,以王畿、邹守益、罗洪先为王门后学之正宗,这说明耿定向个人较为倾向于“静坐”“悟化”等偏重心体感应之说,忽略了以钱德洪为代表的工夫一派之学说。又有“外传”名者,如《刘端简公外传》《万崖黄公外传》,内、外传之分的出现与古书经传分离之体例相关,“外”之主要关注者在落实经典文本之实际含义,作为补充、辅助内篇的外传是内外篇的进一步细化与制度化,其“外”字便突显出了与“内”相反又相关之文献质素,这种分类区别的方法适用于经史子集四部中,对于传记等史书来说,“内传”是官方修撰的传记,体现朝廷的意识形态,而“外传”作为私人所做的传记,一方面可以弥补“内传”在材料、记述等方面的缺陷和不足,另一方面也体现着民众自觉的文化导向。耿定向所作《刘端简公外传》与《万崖黄公外传》补充了《明史》传记之不足,在一定程度上能起到补史的重要作用。“逸事”是没有经正统史书记载的事迹,具有一定的隐秘性,其开放程度比“外传”更为广阔。耿定向所作《刘庄襄公逸事略》在叙事技巧、史传笔法上自由程度更大,既有传奇、小说之文学趣味,也有一定的历史意味,耿定向曰:“余儿时闻长老颂说松石刘公。”[3]37开篇此句消解了历史的严肃与拘谨,具体表现出“逸事”的文体特点,既有实事求是的真实历史记载,也有丰富多样的文学手法之运用。

此外,《耿天台先生文集》尚有二人合传(《二孝子传》)、多人合传(《里中三异传》)以及群体传(《节孝传》《儒贾传》),从传记的体例与编排方式上学习《史记》,与《世家》一起,形成了“耿氏史书”的完整体系。

(二)史传笔法的传承

殷商时期的史官具有绝对的政治、宗教权力,并且拥有文献载记的职能,而其文献是原始巫文化语境下的产物,言与事分别对应不同的宗教活动与仪式,形成各自独立的体系,且《春秋》“形成了一个没有解释、没有情节、没有判断的叙述形式”[9]72,因为解释和判断的权力尚保留在神的手里,即使是史官也只能传达神的旨意,不能对神的意图妄加猜测。春秋后期,周王室衰微,王室史官也逐渐流向诸侯国,这种地位的下移造成史官的边缘化,他们的政治文化权力被分散,因此,只能通过文献的编撰表明自己对本职的延续,对时事的关注,通过对政治事件的评价实现他们的责任意识与文化认同,“这种新的文献方式必然要求在《春秋》记事之上还要增加过程性载录,从而清晰地展现历史事件的原因和结果,以发挥批判作用”[9]74。于是,记注与撰述、叙事与记言的史官笔法走向和谐共融,在这样的大前提下,司马迁又创造性地将编年体与纪传体有机结合,以本纪为统摄、世家为环卫、列传为依辅,建构起史基大厦,其基本历史文献与文学语言的叙事方式也成为历史叙事的基本范式,“《史记》‘世家’的基本撰史方法,是将记载一国大事的编年体与记载人物活动的传记体二者结合起来,使之自然地统一于每一篇世家之中,互相交融无间”[10]。以年月为轴,深刻揭露人物的历史活动及各方的因果、影响。

在《世家》中,此种历史叙事笔法的继承集中体现为以下几个方面:其一,篇中以历史文献为支撑,记述了阳明一生中的重要活动,并且以充满崇敬与热意的口吻表达出作者之倾向,整篇《世家》围绕“惟我昭代文成王先生亶乎豪杰之才而圣贤学者,孟子以后鲜与匹矣”[3]19的主旨以匹配“世家”德业功勋,强调王阳明在文治、武功上的双重功绩。其二,结尾模仿“太史公曰”而作“楚黄耿生曰”,将论赞与史料记载相配合。《史记》中的“太史公曰”包含司马迁对人物的品评、对历史事件的感叹与总结,是司马迁历史意识、政治文化观念等的结合,这种简短精小的评论肇开后世史论、史评之体而成为独立的论赞体,被广泛应用于人物传记、文学评论等各种文献中。《世家》中的“楚黄耿生曰”模仿“太史公曰”的形式,表达自我意识,表明论者身份,也是对“太史公曰”体的认同,也表达出耿定向撰史的良好意愿,通过“曰”的形式完成对历史事件、重要人物的评价,抒发情感与见解。“楚黄耿生曰”对“太史公曰”的模仿包含两个方面,一是语言形制的模仿,“楚黄耿生曰”以抒情散文的形式混融文字与情感之界限,且灵活运用散文句式以及“噫”“乎”等情感词,为短文增加情感深度;二是文字内容的模仿,“太史公曰”主要包含了“或考证古史,或叙游历所得,或提示取材义例,或明述作之旨,或褒贬人物,纵论史事,或隐微讽刺”[11]的重要内容,同样地,“楚黄耿生曰”不仅包含对王阳明品行、功业的历史总结,对阳明的赞扬,并且重申了述作之旨,以《世家》的编撰引起世人对阳明及其学说、功业的正确评价,对不了解王的学者给予一定引导,实现对不明就里抨击阳明其人其说者的隐微讽刺。

三、《世家》的文学底色

(一)人物描写的多维深化

《史记》中人物众多,司马迁通过人物的言行、心理来展现属于一个时代的特点,体现人在历史中的重要作用,反映社会风俗与文化习俗,耿定向的《世家》也继承了叙事与抒情并重的史传笔法,用文学的温度融化历史的尘埃。《世家》载:“(丁卯)冬赴龙场……从行三仆以历险冐瘴皆病,先生躬折薪,汲水作靡以饲,百方慰解之。目同行旅者父子主仆骈首病死,为文瘗之。”[3]23以阳明在龙场“千难万限”的处境,通过汲水砍柴、照顾仆从、写瘗旅文等事件反映阳明处变不惊、淡然从容的荣辱平常心,且突出阳明的慈悲仁爱、怜悯济世之情。除了对阳明人物性格、行为、言语等的描绘,《世家》也注意到了与阳明相关的人物活动,如阳明之亲人、师友、同僚、生徒等,通过对相关人物的细致描绘间接刻画出阳明的性格、心理,衬托出阳明的人格魅力及影响力,如《世家》载:“黄宗贤绾来问学,自言于学有志,未实用功。”[3]24面对阳明,黄绾能够直白地袒露不足,变现求学求进步的真诚意愿。又如《世家》载:“同寮方叔贤位在先生上,闻先生论学,有契,遂肃贽受学,引疾归西樵以卒其志。”[3]25方献夫官阶在阳明之上,但却能虚心向阳明求教,并且为了追求学问,实现理想志向毅然递出辞呈,可见其赤诚之心。又阳明破横水、桶冈,擒得贼首谢志珊,《世家》载曰:“志珊就擒,先生讯之曰:‘汝何策得众若此?’珊曰:‘平生见世魁杰夫,必多方招结,不轻放过也。’先生退谓九川曰:‘吾侪求友当如此也。’”[3]31在这个简短的人物对话中既显示出“贼目”谢志珊的勇气,也展现出阳明先生的胸襟与气度,对话简短精悍,人物素写简洁有力,实现人物描写的个性化。通过阳明与不同人物的交往刻画出阳明身边不同的人物类型,体现明代士大夫的生活情状,反映社会生活的面貌,这种多角度的人物描写直接展现深广的历史画卷,体现了文学与史学的有机结合。

(二)情节结构的详略得当

《世家》情节结构及内容的布置上展现出详略得当的行文规范,一是用较为详尽的笔墨描绘了阳明平定宸濠之乱、平桶冈浰头之乱、征剿思州田州的军事行动,以彰其功绩,如《世家》载:“明年正月,计擒其渠魁,遂振旅,复举击其懈,又一鼓而破三浰,再鼓而下九连,其分合先后筭无遗策矣。”[3]29此段描写阳明破浰头之贼,详细记述其过程与计策,模仿《左传·庄公十年·曹刿论战》的古书笔法以增加庄重、肃穆、正式的意味。又《世家》载:“六月,奉敕勘处福建叛军。至丰城,闻宸濠反,急走小舸,反吉安,飞章上变,与知府伍文定等定谋,征兵各郡,并传檄邻省扶义勤王。”[26]31此段与钱德洪《年谱》内容相似,详细描写了宸濠叛变之前阳明的反应与谋划,突出了事情的急迫与阳明临危处变的睿智。二是详写阳明学说之悟道过程,耿天台曰:“愚本据先生生平所历著《世家》,中特述其经尝险阻,为明怆惩悟入之因而尤详,其晚年省悔克治之切,以著其修证之实。”[3]21尤其突出阳明求学过程中的转变与节点,《世家》载:“明年归越,过广信,谒庐一斋谅……先生故好谑,自是常端坐省言,同业者未信,先生曰:‘吾昔放逸,今知过当改也。’壬子年二十一举乡试入京,为考亭格物学,觉烦苦无得,乃贬为词章……念疆围多紧,乃留意兵法,寻有疾,复谈养生术。”[3]19体现了早年间阳明在心志、求学方向等重要节点上的转向,将学术追求的转变与人生经历的丰富结合在一起,建立起阳明学说的人生坐标,并且在阳明人生的重要转向中辐射到明代整体的社会风貌、政治文化局势,以点带面,以面绘图,拉近了《世家》对历史脉络刻画的纵深距离。三是对《明史·王守仁传》《传习录》等文献材料中已经提到的地方略过,如《世家》载:“乙卯邹谦之来学,详具《本传》。”[3]31省去不必要的重复,免去烦琐,并且突出《世家》的中心内容与记述重点,强化主旨。

总的来说,《世家》将文学的生动语言与史书的叙事传统紧密结合,用温情热血的文学体温拥抱庄重严肃的历史文献,既为读者展现出历史年轮与作者心理印记中的阳明形象,也为王阳明研究增添了不可多得的历史材料。

四、《世家》在《王阳明年谱》体系中的地位与作用

耿定向之《耿天台文集》刻于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此前已有嘉靖四十三年(1564)毛汝麒并周相所刻三卷本《阳明先生年谱》、谢廷杰隆庆所刻《王文成全书》本《年谱》以及明万历三十七年(1609)武林继锦堂刻《阳明先生道学钞》本《阳明先生年谱》。毛刻《年谱》实为钱德洪辑本与谢廷杰隆庆刻本之过渡,详细记述了王守仁自出生到逝世的生活经历和人生轨迹。体例上按年月编次,详细记录王氏每年发生的事件,各提其要为纲,详载其事为目,奏疏、信札、诗文等则择要采入。卷上记载自成化八年(1472)阳明出生至正德十二年(1517)间事;卷中自正德十三年(1518)至嘉靖三年(1524),卷下则记载嘉靖四年(1525)至嘉靖八年(1529)阳明归葬横溪间事,以阳明的生卒为《年谱》叙事线索与卷次依据。谢廷杰隆庆所刻《年谱》为钱德洪、罗洪先再三修订后的定稿本,除了内容较为全面外,在说法和记述上也进行了一定精修外。清同治光绪间,浙江书局刻民国十八年(1929)浙江图书馆补刻本《王文成全书》,于《年谱》后又附《年谱校录》,称“谢本出钱(?)绪山先生最详,陶本出李卓吾此之(次之?),施、俞皆简略”[12]。隆庆本《年谱》原为钱德洪辑、罗洪先修订,陶浔霍《全集》本《年谱》源于李贽《道学钞》本《年谱》,其源流甚明。又曰:“各本皆及文成卒后事,惟施、俞止存赠爵谥,及子正亿袭爵,从祀孔子庙三事,较为得体。”[12]1-2见出施本《年谱》与俞嶙刻本之关系。李贽《年谱》是对钱德洪《年谱》的修订与增补,故仿照钱德洪《年谱》,按年月编次,并合三卷为两卷:卷上载自成化八年,即1472(阳明出生)至正德十六年(1521)之间事,卷下载嘉靖元年(1522)至隆庆二年(1568)间事,以年号为断代作为分卷及叙事线索。耿定向所作《新建侯阳明王先生世家》虽然并不属于年谱这一体制,却为阳明年谱的书写方式与编撰体例提供了新的借鉴。首先,从书写方式上说,《世家》不取钱德洪及李贽《年谱》的神异之说,删去“神人鼓吹送儿”、科场见巨人、“三人好作事”以及“卜问蛊神”等情节,尽量以平实严整的叙述贴近历史现实,借以呈现较为真实的王阳明,影响后世如陈澹然、杨希闵、陈筑山等人阳明年谱的辑录风格。其次,从编撰体例上来说,《世家》既融汇了钱德洪、罗洪先、李贽等人的编撰体例与方式,又融合了正史“世家”体例的写法,将民间与官方、官修与私撰稳固结合,为王阳明系列年谱的修撰提供了新的视野与编排方式②,丰富并完善了阳明系列年谱的整体布局。

耿定向所作《世家》,其“世家”的文体形式,突破了阳明系列《年谱》的体裁界限。一方面,通过史传笔法的传承、“世家”体制的延续发挥出重要的史学功能,开辟了阳明年谱的新方法,丰富并完善了阳明年谱的体系;另一方面,《世家》以其纵深广阔的人物描绘,情节结构的详略得当而具有丰富的文学价值。

注释:

①孙跃,张世敏.《王阳明年谱》订补[J].求索,2013(1):139.

②清毛奇龄撰《王文成传本》二卷(康熙书留草堂刻《西河合集》本),便借鉴了此种编写体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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