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代到来的时候,变革锐不可当

2020-03-08 02:19夭夭
当代工人·精品C 2020年6期
关键词:改革企业

夭夭

早醒

1980~1989

“哼,这回让他进监狱里搞改革,出风头去吧!”1985年的初冬,一辆警车突然驶进沈阳市大东门外的一条小巷,手执“传票”对土屋的主人宣布:“费忠凯因有经济问题,令其今日8时到区经济检查科候讯。”大街小巷挤满了人,有人惊诧改革先进典型的费忠凯咋一夜之间成了罪犯,可大多数人是在幸灾乐祸。

费忠凯何许人?他是1980年毛遂自荐到濒临破产的沈阳二轻汽车附件厂当厂长,让厂子成为改革先锋典型,自己成了扭亏为盈的“新闻人物”。当然,如果他“见好就收”,不申请去亏损严重的市珠林汽车部件厂,也不会被恶意举报贪污。

回顾1980年的世景变迁让人恍若隔世,有很多事在今天看来是如此荒谬和不可思议。20世纪80年代,非国营工厂职工身份会让人抬不起头,甚至会被蔑称为一个“没有组织”的人,一个不受保护的“流浪汉”。1983年之前,政府明令不许私人买汽车跑运输,一个今天已消失的经济犯罪名词“投机倒把”,在当时是一个很严重的罪名;20世纪80年代末,买空卖空还是一个恶劣名词……置身这样的时代背景,费忠凯的遭遇才能说得通。

被传讯后,费忠凯被当地派出所采取“取保候审”“监视居住”的看守措施,失去工作机会,出入于检察院。当初反对他改革、怀疑他改革的人活跃起来,添油加醋地为他搜罗“罪证”,散布“起码要判3年徒刑”的谣言。

天降大祸,费忠凯一股火得病住院,母亲替他着急也染病不起,离世前追问:“我不行了,咽气前就想要你句真话:犯没犯罪?”听到费忠凯含泪回答“没有”后,老人惨然一笑,离开人世。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正如1984年9月刊于《当代工人》的文章《改革,给我们企业插上了金翅膀》所说,没多久,中央的经济政策如春风化雨,打破了坚冰,审查无罪的费忠凯又以“改革者”的身份,租赁了濒临倒闭的沈阳市汽车轴销厂,迈开新的步伐,继续在改革之海乘风破浪。

如此看来,在中国现代工业史上,在“工厂福利性小社会”的体面与荣光登峰造极之下,20世纪80年代确是一个十分微妙和关键性的年代。国家政策上,十一届三中全会释放出的“扩大企业自主权”信号开始发酵,国有企业需迫切直面改革蓬勃发展的青春期,这一新的历史起点;市场环境上,在无情的竞争面前,一部分企业盈利了,发展了,壮大了,一部分企业则亏损了,萎缩了,甚至倒闭了;自身现状上,臃肿的人员队伍、不合理的劳动组织结构、沉重的附属包袱,让不少正值壮年的企业老态龙钟,步履蹒跚。

于是举国之内,开始出现一批像费忠凯这样“春江水暖鸭先知”的人,他们在这个寒意料峭的早春,体察到季节和时代的变迁,迅速作出反应。

相比于费忠凯,有人是幸福的。

1984年,《时代周刊》有期封面是一个中国年轻人拿着可乐站在长城上,标题为《中国的新面孔》。因为这一年,“围墙”开始一堵堵消失……

1985年8月,《当代工人》就刊出这样一篇惹世人注目的文章——《真棒,徐有泮厂长》,讲述的是这样一个故事:1985年3月,在武汉,全国城市经济体制改革试点的省市领导共商改革大计的会场上,一位浓眉大眼、持浓郁大连口音的关东大汉,介绍着一个万人大厂搞活致富的经验,引起震动:“大厂都像他们,用不了多久,全国翻两番的目标就能实现。”

他叫徐有泮,1983年5月被委任为沈阳电缆厂厂长,上任后他大刀阔斧地改革,一厂创出两项改革之最,不仅主要设备达到世界先进水平,还使厂经济指标跃居全国同行业首位,实现了30年前就立下的宿愿。

早醒的辽宁并没有停下脚步。1986年8月3日,沈阳防爆器械厂宣告破产,犹如一声惊天春雷,打碎了国有企业不倒闭的神话,破解了人们对市场经济改革的疑惑。

雪球慢慢滚大,聚沙成堆、滴水成海。作为改革初期全国闻名的改革窗口,率先在全国进行企业破产改革试点成功实践,一项项突破传统僵化经济体制的工业革命——承包制、租赁制、股份制、全员劳动合同制……推向全国,在神州大地上摧枯拉朽。

一個新的时代赫然登场,确乎让所有人都听到了时代列车转换轨道的尖厉声响。

乍暖还寒

1990~2007

1989年,龙门陡开,江鲫飞跃。积压多年的狂潮一旦喷涌,怎能没有龙虎之士!若套用武侠小说的话,即见诸于1992年4月《当代工人》的《来自辽宁省改革一线的最新报告》,呈现出的便是一份属于那个年代的改革群英谱。

比如梁文海,穷苦出身,好不容易进了工厂,却在刚满18岁时,所在的国营厂濒临倒闭,还是小师傅的他挺身而出,承包了金属加工车间,建起自己的金属加工厂。3年承包期,他不仅救活了这个厂,还成了“万元户”。

穷孩子有钱了,也萌生过好好享受的念头,但没多久就按捺不住,建起股份制环海常压锅炉厂。

那时,人们对市场经济形态还有诸多不解。有人说梁文海创办的民营股份制企业不伦不类,非驴非马,可实践验证,1990年,环海系列锅炉获得国家专利,在国家没投一分钱的情况下,梁文海领着工人,用新技术、新工艺、新设备生产线造出的新型锅炉,畅销全国10多个省市,年产值超过1000万元,向国家上缴税金80万元。

“锅炉革命”告一段落,再来看看“爆破革命”又如何。沈阳防爆器械厂倒闭后,一些失业工人找到劳动局,哭闹着要工作、要吃饭。有的工人,则踏过已经打碎的铁饭碗片,向前走自己的路。曾经当过防爆器械厂副厂长的尹英仙,与人合伙创办了“新生有色金属加工厂”,自主经营、自负盈亏,企业经济效益越来越好,不仅开出了工资,就连久违了的燃料、医疗、自行车补助费,也开始揣进工人的腰包。原厂长石永阶,则在1998年开办了一家豆腐房……

涌上潮头的还有悄然兴起的“三资”企业(即在中国境内设立的中外合资经营企业、中外合作经营企业、外商独资经营企业三类外商投资企业)。1989年,“三资”企业虽尚属凤毛麟角,全国1.5万家,辽宁也不过500家,但这块“小小的”他山之石,却给企业的传统管理方法和思维观念带来猛烈冲击,引起有识之士的沉思。

亦如2003年11月《当代工人》刊登文章《我从国企到民企》中描述:“有名领导干部的孩子瞒着父亲参加考试,合格后被录取了,但很快被发现,就又被辞退了。”抚顺华樱管件实业有限公司“近亲回避”的招工制度,在“世袭制”观念包裹下的国有企业用工氛围下,无疑化作一记重拳,沉沉地落在僵化的经济管理体制带来的思想枷锁之上,又将“人的现代化”,一道新的课题,摆在1.5亿中国产业工人面前。

“向现代企业人过渡”成为新目标。

转眼1992年,又一个春天,邓小平的南巡不但在政治上造成空前的震动,同样在经济上形成强烈的号召力,全国立即出现一股前所未有的办公司热。从2月开始,北京市的新增公司以每个月2000家的速度递增,比过去增长了2~3倍。到8月22日,全市库存的公司执照已全数发光,市工商局不得不紧急从天津调运一万个执照以解燃眉之急。在中关村,1991年的科技企业数目是2600家,到1992年底冲到了5180家。四川、浙江、江苏等省的新增公司均比上一年倍增,在深圳,当时中国最高的国际贸易中心大厦里挤进了300家公司,坊间流行的趣语夸张却又真实:“一层25个房间,最多的拥挤着20多家公司,有的一张写字台就是一家公司。”

可改革必然要有撞击。

时至今日,吕正步想起当年未进行下去的工厂改革,依旧有自责情绪。他认为,当年若改革成功,至少会让这座20世纪30年代建立的老工厂“好过一点儿”。

“或许在计划经济思维的框架下,‘铁三角(铁饭碗、铁工资、铁交椅)的加持下,厂子是改不好的;或许下岗潮——经济转轨过程中的必然反应,也并非个体和单一工厂的改革即可阻挡的。”生于1938年的吕正步,是原沈阳市高中压阀门厂经济师。从17岁进厂工作到最终下岗这段期间,正赶上“一五”时的铁西工厂腾飞期,在蒸蒸日上的效益带动下,吕正步从零学起,历经供、产、销等多个部门,最终成为厂长参谋。即便如今的境遇远赶不上换了几辆小汽车的前手下,但他仍然很感谢这段黄金岁月。

历史转型的阵痛不止于下岗潮,还留下了不可回避的后遗症:工人失业、收购方暴富、国资流失……

2006年6月《当代工人》发表文章《这样改制行吗》,向这个世界诉说:“气派的办公大楼卖了,设施一流的幼儿园卖了,功能齐备的文化宫也卖了,职工也卖了。但人家不管那叫卖,叫‘买断。”2005年,一个曾如日中天的大型国企,在转制的洪流中被荡平冲垮,而留在海滩上的,是买断职工干瘪的钱包和无助的目光。

它并非孤本。《国有企业改制调查报告》显示,在全部国有企业中,46%的企业进行了改制,其中只有30%左右的企业使其控股属性从国有改为非国有。改制过程中的产权转让,将近90%的企业采取协议转让方式,在很大程度上是内部操作,缺乏较大的公开性和透明度,改制缺少规范化和程序化。

新蓝海

2008~2020

2008年,一个新阶段的起点——当市场经济的概念深入人心,曾面目不清的企业改革运动确立了前行的航标后,改革的动力开始有了新的载体。

2004年上映的电影《天下无贼》,或早以一句戏谑的台词摊出答案:21世纪,什么最贵?人才!的确,任何一个国家不断进步迭代大体依靠两种能力,一种是制度变革,另一种叫做技术。

而技术“破壁”是一种新的不可逆动力:世界上智能化水平最高的自航绞吸船“天鲲号”投产,国产航母和新型万吨级驱逐舰相继下水;“复兴号”中国标准动车组以时速350公里的速度飞驰,具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三代核电技术“华龙一号”开启了向发达国家出口的序幕;国产大飞机C919、AG600水陆两栖飞机相继成功首飞,天宫二号在预定时间内返回地球……

从逐梦深蓝到利剑长空,从无人问津到走出国门,从跟跑到领跑,新中国成立70年来,装备制造业领域的国之重器相继问世,真正的大国重器,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自己是国家,是产业,是企业,但归根到底,还是成千上万的技能型产业工人。

于是,产业工人的培养和技能提升,成为企业“方舟”致力深耕的新蓝海。一场八仙过海式的剧目拉開帷幕。正如刊于2009年9月《当代工人》的文章《铁西:工业性格60年》所说,百川赴海,升华为新的工业性格。

“以前带徒弟没有计划,没有约束,现在每个阶段都有教学计划,还要经过三方考核……”在2010年12月《当代工人》刊登文章《沈鼓,蓝领天地的镜像》中,北方重工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北重)车间机加二班班长、省劳动模范孙柏成坦言,企业开展的新型师徒结对子活动给老师傅们很大触动,大家并不是看重金钱奖励,而是对企业能够重新重视师徒传承模式感到欢欣鼓舞。

“要知道我国工人的技能,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企业内的师徒制。”孙柏成表示,建国后,为让年轻工人更快掌握操作技能,师徒模式被普遍采用。这种特殊的企业生态,在进入新世纪后,随着国企改革的逐渐完成和企业薪酬制度的变化,开始变得越来越淡,甚至销声匿迹,促使不少企业高级蓝领频频告急,一些关键性工序甚至断档或后继乏人。北重在车工、铣工、电焊工等主要工种中开展的新型师徒结对子活动,以协议书的形式规定了师徒职责、考核及奖励办法,在全国开启了“徒弟考核优异,企业给师傅奖励现金”的先河,使这一传统重新焕发生机。

在中航工业沈阳飞机工业(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沈飞公司),有这么一个班组:2017年时,他们拥有高级技师7人、技师1人、高级工15人,曾有两人次获得沈阳市铣工比赛冠军,两人次夺得全国铣工大赛冠军,保持着某型号零件加工零缺陷的纪录,这支优秀的队伍有个响亮的班名——王刚班。

“厂里一共有62个班组,一线班组35个,搞好班组建设很关键。树立一个品牌班组,希望能带动班组建设的整体提升。”

班组,作为企业最基层的组织单元,是企业一切工作的落脚点。而班组长,一个小团队的领袖,他的强势与否,关乎着企业细胞真正强大之所在。鉴于此,2010年,沈飞公司批准成立了第一个以个人命名的班组。

可以想象,在沈飞公司这样一个以航空产品制造为核心主业,集科研、生产、试验、试飞为一体的大型现代化飞机制造企业中,自然不乏技艺精湛的高级技术工人。如果不出乎人们通常的想象,能被委以重任的,必然是一位工作多年且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但现实总是有着让人惊叹的特别之处——那一年,王刚而立,2007年至2009三年里,就获得了全国技术能手、辽宁五一劳动奖章、沈阳市特等劳动模范等荣誉称号14项。

不仅如此,还有“主人翁”情节上的文章。

“员工持股,真能让员工受益吗?”听说新一轮国企改革中,员工持股是混合所有制的内容之一,一市属国有企业技术研发团队主管朱峰担忧。其中所指的员工持股计划,是企业员工通过贷款购买、现金支付等方式,拥有企业股票,从而以劳动者和所有者的双重身份,参与企业生产经营管理的一种制度。

2013年,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审议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其中提出,积极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允许混合所有制经济实行企业员工持股,形成资本所有者和劳动者利益共同体。2014年6月,中国证监会制定并发布《关于上市公司实施员工持股计划试点的指导意见》,开启上市公司员工持股计划新通道。辽宁地区先后有抚顺特钢、沈阳机床等国有上市公司发布公告,推进员工持股计划。2015年8月《当代工人》刊登《员工持股的红利》文章,对这个划时代的变革进行梳理、总结和思考。

当然,“神通”不仅限于工作之中,8小时之外的事例也有很多,如辽沈工业集团有限公司的职工医疗互助会、沈阳鼓风机集团有限公司的“感动沈鼓——十佳人物颁奖典礼”企业文化建设……无论何种措施,其主要目的是打造一个现代的企业治理模式。若把视野放得辽阔一点儿便不难发现,作为高级技能人才最直接的需求者,在这样一个需要在装备制造业占有一席之地的时代,国有企业从最初的懵懂被动,走到如今,已渐渐学会主动出击乘风破浪了。

回望这既短又长的40年,世事经历恍如隔世,正如吴晓波在《激荡三十年》一书中写道:“当这个时代到来的时候锐不可当,万物肆意生长,尘埃与曙光升腾。江河汇聚成川,无名山丘崛起为峰,天地一时,无比开阔。”这就是我们刚刚经历的4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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