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语言“新编”传统“故事”

2020-03-15 06:59李佳璇
人物画报 2020年32期
关键词:白蛇传白素贞法海

《白蛇传》的故事雏形最早记载于宋元话本《西湖三塔记》中。其中,白娘子的雏形是一个吸人精血、心肠歹毒的蛇妖,许仙则是一个贪恋美色的凡人,故事主题为教导人们戒色戒欲。在流传中,故事逐渐加入了“端午现形”“盗仙草”“祭塔”等核心情节,主题也变为对许仙与白娘子之间爱情的歌颂,成为人们所熟知的《白蛇传》。《蛇》便是以这一经典爱情故事为框架,进行故事新编。

刘以鬯的作品多体现实验小说精神,具有较强的创新意识。对于小说《蛇》,刘以鬯曾说:“《白蛇传》的故事是个神怪故事,可以说家喻户晓,我去掉了神怪成分,把它写成了一对普通夫妇的事,一个平凡的故事,用平常事写不平常。把白娘子床上的带子还原成事实,床上的‘蛇’只是许仙的幻觉。我写故事新编,是把旧的题材用新的方法写,故事的成分少,最重要的是新。” 本文有感于刘以鬯的“故事新编体”小说《蛇》新奇性。

一、新旧文本互涉

“文本互涉法”由法国批评家米丽娅·克里斯蒂提出,随即成为后现代、后结构批评的标识性术语,主要是指“不同文本之间结构、故事等相互模仿、主题的相互关联或暗合等情况。也包括一个文本对另一个文本的直接引用。”刘以鬯在小说《蛇》中,将“文本互涉法”作为其主要的叙述策略,通过“重复”和“戏拟”的手法呈现。

希利斯·米勒在《小说与重复》中说道:“任何小说都是由重复和重复中的重复,或以链接的方式与其它重复相连的重复构成一个复杂的组织。”可见,“重复”不仅局限在一篇小说之中,还体现在小说与其他小说之间。《蛇》与《白蛇传》中的“重复”大致体现在故事情节上,以及场景与细节的暗示。《蛇》将《白蛇传》中的次要人物和情节进行淡化,主要保留了许仙、素贞、法海三大人物,以及“许仙素贞邂逅相恋成婚”“许仙开药铺”“法海施计”“端午试法”四大主要情节。

同时,《蛇》中的场景与细节描写均表现了对《白蛇传》这一故事原型的暗示。第二章中对“清明西湖雨景”的描绘与《白蛇传》中许仙、白素贞断桥相遇暗合;第三章中对账内场景的描绘与二人成婚暗合;第八章中对赛龙舟场景的描绘与白素贞端午现形暗合。此外,作者在文中还暗藏了许多巧妙的细节描写。第二章中“保椒塔”与《白蛇传》中的“雷峰塔”相呼应,“碎月会在三潭下重圆?”与“三潭印月”相呼应;第五章中许仙的梦境与“素珍盗仙草救夫”相呼应;贯穿全文的“蛇”的意象更是与《白蛇传》中白素贞的“蛇妖”身份相呼应。

《蛇》的“文本互涉法”不仅体现在对《白蛇传》的模仿上,更体现在其对《白蛇传》颠覆性的改写上。小说起先利用读者的惯性思维,以“白素贞盗灵芝草的梦境”“法海施计”“雄黄酒试妻”等为“诱饵”,将读者引入叙事圈套中,直至结尾处,才以“一条腰带”“法海方丈已于上月圆寂”消解了这一叙事圈套,同时也消解了《白蛇传》这一典型爱情故事。其中,作者对许仙的人物形象、白素贞的真实身份、小说中的主要矛盾以及主题思想进行了戏拟。在《蛇》中,许仙不再是那个眼中有爱、心中有情的文弱书生,而是一個内心充满猜疑、焦虑与阴影的人物形象;白素贞不再是蛇妖,而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小说中的主要矛盾从许仙对白素贞“蛇妖”身份的恐惧,变为许仙自己的心病;“蛇”这一意象由真实的存在,变为许仙内心的阴影。小说的主题思想不再是对美好爱情的歌颂,而是通过许仙这一人物形象对现代人的内心世界进行考察,表现现代人在生存压力下,恐惧、惶惑、焦虑的社会文化心理状态。

米勒认为,这种事事相连的故事有利于引起人们强烈的反映。《蛇》便通过与《白蛇传》之间的文本互涉,给读者带来更强烈的审美愉悦与更深刻的人性思索。

二、叙事视角创新

传统小说在叙述视角上大多运用全知视角或限知视角,而刘以鬯在《蛇》中主要运用纯客观叙事视角,并穿插场景叙述。纯客观叙事视角是指不依赖叙述者的讲述,而是通过人物自身的动作、语言展示自己的外部行为,并且作者不对人物的言行做主观评价,而是让读者通过人物行为去推测人物的内心活动。场景叙述则是以一些固态的场景作为视角,并不交代事件的各个因素。

纯客观叙事视角中,白素贞和许仙两种视角的转变生动地表现了两人不同的内心活动,展现了两人不同的人物形象。先看许仙,当他从梦中醒来之时,“疑窦顿起,用痰塞的声调问:‘你是谁?’”表现了其内心的惶惑。他逼迫白素贞喝下雄黄酒,并“嗤鼻哼了一声,摇摇摆摆经院子到前边去”。一方面表现其对蛇的恐惧,一方面表现其费劲心机想让素贞现出原形。在纯客观叙事视角中,许仙焦虑、猜忌、恐惧的人物形象展露无疑。

而白素贞却与许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白素贞为了帮助他消除可怕的印象,吩咐伙计请捉蛇人来。捉蛇人索取一两银子。白素贞给他二两。”“白素贞叹口气,吩咐伙计再请一个捉蛇人来。那人索取二两银子。白素贞送他三两。”“白素贞吩咐伙计把院中的草木全部拔去”,表现了素贞内心的担忧与对许仙的真情实意;“白素贞拔下插在门框上的艾虎蒲剑,大踏步走进去”,表现了其毫无防备、坚定勇敢的内心。白素贞的真诚勇敢更衬托出许仙阴暗狐疑的形象,蕴含着作者的无限嘲讽。

除许仙与白素贞两个视角外,小说的第七章更是以一整段“法海说……法海说……法海说……”的句式独特而又生动地展现了法海苦口婆心的人物形象。

同时,刘以鬯在小说中独辟蹊径,选择一些固态场景作为叙事视角,表面看似乎与小说情节无关,实际上却起着穿针引线的作用。如小说中对清明时节西湖雨景的描绘,便预示着许仙与素贞二人的邂逅;对账内花烛的描绘,预示着许仙与素贞成婚;对端午节赛龙舟场面的描绘更是预示着真相即将浮出水面。在小说中,场景的视角正是小说情节的引子,起着暗示并推动情节发展的作用。

《蛇》创新运用叙事视角,以纯客观叙事视角对人物的内心进行了深度剖析,生动而鲜活展现了不同的人物形象。

三、诗歌巧妙融入

刘以鬯提倡诗化小说,主张将小说与诗歌结合在一起,“像诗人那样驾驭文字”是其文学创作的追求。小说《蛇》正蕴含着刘以鬯对诗化小说的追求,注重对诗意的挖掘与提炼,语言既新奇又清新,处处皆是短小精巧的句子,仿佛是一首首抒情诗的融合。

其中,自然意象的融入,是小说诗意挖掘的关键。如小说第二章,“对湖有乌云压在山峰。群鸟在空中扑扑乱飞。狂风突作,所有的花花草草都在摇摆中显示慌张”一段中四个短句出现了“湖”“乌云”“山峰”“群鸟”“狂风”“花草”六个自然意象。第七章中,“她不喜欢深山中的清泉与夜风与丛莽”一句出现了“深山”“清泉”“夜风”“丛莽”四个自然意象。自然意象的堆叠,使小说自然而然地散发出如水墨画般清新、飘逸之感,浸润着灵动的诗意。

同时,诗化小说更注重以诗意的感觉把握世界,强调真实的瞬间印象。这种真实的瞬间印象在《蛇》中主要通过比喻的修辞手法得以呈现。如“喜悦似浪潮”,就以“浪潮”将喜悦之时的内心感受生动而真实地描绘了出来。又如“雨点击打湖面,仿佛投菜入油锅,发出刺耳的沙沙声。”可见,作者对雨水击打湖面的比喻十分新奇,然而这正是作者最真实的瞬间印象。再如“舱外是一幅春雨图,图中色彩正在追逐一个意象。风景的色彩原是浓的,一下子给骤雨冲淡了,树木用蓊郁歌颂生机。”作者将船舱外的景致比作一幅春雨图,“色彩被骤雨冲淡”则将雨中西湖朦胧迷离的景致描绘得淋漓尽致。

刘以鬯对诗意语言的融入,极大提升了读者阅读时的审美感受,使小说具有高雅而独特的语言魅力。

《蛇》这一“故事新编体”小说以现代人的视角赋予了历史故事新的生命,重新为读者建构了对于传统爱情故事的想象空间。本文从题材、视角、形式三个层面,结合文本互涉、叙述视角以及诗化小说对其创新之处进行了较为全面的赏析。

作者简介:李佳璇(1999—),女,汉族,广东深圳人,学历:本科,学校: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汉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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