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花开得那么好

2020-03-17 09:27权蓉
读者·校园版 2020年6期
关键词:种瓜蕨菜竺可桢

权蓉

1

少时的春天,不用看竹外桃花,也不用看关不住的红杏,因为老师一定会在春来时背诗。

只有在那个时节,老师语重心长地重复的那句“一年之计在于春”,才特别有感染力,铺排着祝祷的气韵。分毫不差的应时与庄严,一度赶超“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因为后者要慢吞吞地从“青青园中葵”起,而“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瞬间就干净利落地定了乾坤。

在那时,我们就知道,春天伊始。

2

不管是鸭先知的,还是人间草木先知的,春天都不管不顾地来了。

年少时,我们没谁在意樱、杏、桃、梨次第花开的顺序,不关注万紫千红是不是春,只是因为寒冬过去,能更畅然地旋风似的奔跑在天地间,早将“一年之计在于春”抛在脑后。当一个个风筝争先恐后地从我们手中飞起时,说不定我们才会想起那句“草长莺飞二月天”。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牧童的牛集体吃过“柳阴西”。

3

到能懂“二月春风似剪刀”,觉出“拂堤杨柳醉春烟”时,就已经大一些了。我们的眼睛里能有发芽的、开花的植物,连一贯板着脸的常青植物,我们都能看出它们枝条上抽出的新绿。

之前的春天看着大孩子们忙着采茶,挖蕺菜和蕨菜,那时他们眼睛都长在天上,对围观的我们睥睨不已,眼角眉梢都好像在说:“你们哪里懂?”

如今,他们年级上升,得在教室里好好关着,终该我辈英豪傲视群雄了。谁知,放学后,他们整齐地背着书包,指着我们篮子里的蕺菜和蕨菜,轻飘飘地说:“这些有毒吧?”

4

和这些一同幻灭的,还有语文书上的春耕。我们地里的庄稼一直长着,根本没有插图上大规模劳作的场景。我最多能参与的,就是在菜园子里种菜和向日葵,而且这些小苗,是爷爷早就培育好的,我难以大展身手。

多年以后,我到了北方,见着黄河破冰,冻土萌芽,和语文书里的插图上画的一样,一马平川的土地上一大波人在劳作。那时,我才很清晰地知道了冬小麦和春小麦的分野,知道了作文开篇中老说的“中国地大物博”是什么意思。

5

竺可桢先生写诗里的物候,他说王安石的“春风又绿江南岸”这句诗很妙,但物候是有区域性的。若把这句诗改成“春风又绿河南岸”,就很不恰当了。因为在大河以南的开封、洛阳一带,春风带来的征象,黄沙比绿叶更有代表性,所以,李白的《扶风豪士歌》中便有“洛阳三月飞胡沙”之句。

为此,我一直很喜欢竺可桢先生,甚至有一段时间,我还像他一样,记录每日观察感受到了什么。不过,我这个观察日记最终被大人以无聊为由叫停了。

6

也有跟着书上讲的时令走的,比如春蚕。

我们家一年养三季蚕,所以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天天和蚕打交道,添桑叶、捡蚕沙、挑老蚕、摘茧子。也因为这一点,当青春期的少男少女芳心暗许,以毛毛虫吓人传情时,不怕虫又缺根筋的我不知在大义凛然地拿起毛毛虫的瞬间破坏了多少缘分。

不过那时我是意识不到这些的,只顾挑“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的刺,养蚕人家的孩子,自然被抓去侍弄蚕,大人们哪里能眼睁睁地让他们去学种瓜。

7

不知是年少时的春天很短,还是春天里的年少不长,很快自己也到了指点别人篮子里的蕺菜和蕨菜的年纪。

春天在路的两边,却不似年少时那般荡漾在心里,我们齐刷刷地期待夏天,期待毕业,期待新的开始。连偶然说起“烟花三月下扬州”,说起“聊赠一枝春”,想的都不再是时令,而是一心扑在主语上,关心的是,谁和谁下扬州,谁赠谁一枝春。

習惯性地帮朋友们抓毛毛虫的我,从不排斥他们这些叽叽喳喳的讨论。

8

当年念书的年月,多少人恨李煜不争气,作为“军事迷”的男生们,还在语文课堂上指指点点地替他排兵布阵,甚至还有同学写他被武侠人士救出而行走江湖的故事。

很多年过去,我们长大成人,被世事击中,一年中在故乡的时间只剩春节的假期。我们早已学会不大段抒情,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每年正月初一时,这个被我们忘记、和我们没有什么交集的李煜,就会隔着历史的长河出现在很多人的手机屏幕上。

没有什么敌得过他那句:“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9

有一年,人们突然流行去山里挖兰花,三舅带着我,在一个偏僻的地方找到了品相特别好的两株。他围着那两株兰花转了几圈,最终没舍得挖,他说:“花开得那么好,把它们挖走多可惜。”

三舅很年轻就因病去世了,现在,连我都长过了他在世时的年纪,反而比年少时更在意春天(或者,在意每一段时光)。

因为,我已懂老师当年的庄严,亦懂花开得那么好的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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