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苏童小说《米》中的复仇书写

2020-03-23 05:56潘冬露
青年文学家 2020年5期
关键词:米店五龙六爷

摘  要:《米》是苏童小说复仇书写的代表作,其中无论是肉体损害还是精神摧残,都触目惊心。在描述与复仇相关的死亡与情欲时,苏童调转笔锋,轻松的、具有解脱意义或意外的死亡变成恐怖的、人为策划的,而释放天性、有悖伦理的情欲则变得病态而疯狂。《米》中的复仇书写所呈现出来的英雄形象的消失及社会教化意义的消解是对中国古代复仇书写的突破。

关键词:苏童;《米》;复仇书写

作者简介:潘冬露(1995-),女,壮族,广西来宾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小说。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05-0-02

“复仇”在苏童的小说创作中具有重要的地位,长篇处女作《米》是苏童复仇书写的代表文本。

一、肉体损害、精神摧残──无处不在的复仇

“复仇情结是远古时代血族复仇遗留下来的深层文化积存,有着深远的人类学背景。”[1]依据复仇的方式,《米》中的复仇类型可分为肉体损害和精神摧残两类。

复仇最直接粗暴的方式,就是对人的肉体进行损害。依据肉体损害的轻重程度不同,可分为身体残缺和死亡。

身体残缺即复仇者对被复仇者身体进行伤害而不致要人性命。《米》中五龙身上“到处都有他们留下的伤痕”[2]:右脚被船匪用枪弹穿过,畸形而丑陋;左眼被冯老板的指甲直直捅进,模糊而结满秽物;右眼被抱玉用铁签刺瞎;左脚被织云咬掉一根脚趾,伤痕清晰可辨;头上被绮云用瓷杯猛敲,鲜血喷涌而出。从五龙逃亡来到米店的那一刻起,其一生便与米店脱离不了关系。米店一家鄙夷、惧怕、痛恨五龙,在五龙身上留下一块块永久性伤痕,五龙慢慢被分割肢解。

死亡比身体残缺更令人颤栗。五龙借六爷之手杀死阿保、设计吕公馆的爆炸事件、染上脏病后将与之发生过关系的八名妓女溺毙护城河;米生闷死妹妹小碗获得复仇快感。瓦匠街的人都像分泌着剧毒的毒蛇,城市的护城河日复一日地吞噬着屈辱而渺小的身躯,整部小说笼罩在一种死亡、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氛当中。

精神摧残虽没有身体上的残缺和痛苦,然而精神上的折磨与摧残却更为漫长、无形。精神摧残主要依靠日常的语言与行为发泄怨恨。织云和绮云总是一副势不两立的架势,无时无刻的斗嘴成了米店的标志。绮云嫉妒织云的美丽妖冶,总是骂她不要脸、贱货、母狗,面对绮云的谩骂,织云不甘示弱地回击。织云和绮云对彼此的一点怜悯在长年累月的攻讦中消逝无踪。米店的妯娌之间也总是爆发莫名其妙的唇舌之战。雪巧和乃芳总是因为打麻将的零钱之类的小事争吵不已。乃芳讥讽雪巧夜里的纵欲过度,雪巧反唇相讥,嘲笑乃芳夫妻的大哭小闹,乃芳不甘落败,对雪巧尚未怀上身孕之事进行攻击。精神的摧残不伤害肉体,却在时间的积累当中一寸一寸地腐蚀人的心灵,是一种比肉体损害更为折磨人的慢性毒药。

二、复仇元素的独特叙述

苏童曾说“我觉得《米》的写作是非常极端的”[3],《米》中与复仇相关的死亡与情欲在丑与恶上都达到了极致。

关于死亡,苏童说:“至于对死亡的看法,死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摆脱,所以在我的小说中,死亡要么是兴高采烈的事,要么是非常突兀,带有喜剧因素。死亡在我的小说里不是可怕的事。”[4]“兴高采烈”的死亡,在小说中表现为自杀,如《已婚男人》中杨泊跳楼,《河岸》中库文轩跳河,自杀成为一种解脱方式。“非常突兀”的死亡往往表现为意外,如《一个礼拜天的早晨》中李先生的意外车祸,《灰呢绒鸭舌帽》中老柯的不慎摔落,这类死亡充满诸多不可控因素,透露出浓重的诡异感和宿命感。

无论是自杀还是意外死亡,在苏童的笔下都与恐惧罪恶无关。然而死亡一旦成为复仇的方式和结果,就变得压抑丑陋。五龙疯狂地将仇恨化为狂暴的复仇。他借六爷之手杀死阿保、装神弄鬼炸掉了吕公馆、将与他有染的妓女活活淹死。在码头上,在那条肮脏的护城河里,多少生命无声消逝,五龙自己也成了一条杀人的毒蛇。对于泄密的妹妹,米生口口声声喊着“小碗我杀了你”,最终将妹妹闷死在米堆中。这甚至让暴戾的父亲五龙都感到惊讶与害怕,“你真的像我,可你怎么小小年纪就起了杀心?”[5]

情欲表達与书写是苏童小说中不可或缺的元素。苏童小说中无关复仇的情欲常呈现出一种有悖伦理的姿态。如《妻妾成群》中三太太梅珊偷偷幽会医生,《河岸》中库文轩与多名女人混乱不堪的婚外情,《罂粟之家》中刘老侠欲娶自己父亲的姨太太。当情欲成为复仇的手段时,则会变得十分不堪而变态。五龙在房事上对织云、绮云实施报复,他一时性起便不顾时间地点和对方意愿,强制性的要求和奇葩的塞米行为使人感到对两性情欲的恐惧和恶心。五龙不仅对妻子如此,甚至对自己的儿媳不满和厌烦,五龙也要求儿子在性爱上对儿媳进行教训,“抱你女人上床,狠狠地操她,她慢慢就服你了。”[6]

在《米》的文本世界中,两性关系极不平衡,女性始终受男性的掌控,居高临下的男性便以一种不耻言说的方式对付他们眼中的“贱货”。在这个“就兴男人玩女人,女人就不能玩男人”[7]的奇怪世道,女性注定是情欲世界的受伤者。

三、复仇书写的意义

《米》虽是苏童的长篇处女作,但复仇书写之复杂集中却为其他作品所不能及。将《米》放到文学史中来看,也具有积极的意义。

《米》中复仇者英雄形象的消失和复仇教化意义的消解是对中国古代传统复仇书写的突破。中国古代复仇书写中正义与邪恶鲜明对立,通常以正义的一方大仇得报为结局,复仇具有毋庸置疑的正义性,复仇者是无可争议的英雄。这不仅反映了古代人民在遭受不公时对正义的强烈呼唤,也迎合了社会伦理教化中惩恶扬善等理念的需要。

而《米》中的复仇书写则是对古代复仇书写的突破。苏童在谈及《米》的创作时曾说:“我写这部小说是持一种挑战的心态,向人们的道德基础提出挑战,向人们的审美趣味提出挑战,这整部作品带有一种破坏欲。”[8]在这部破坏的小说中,淫荡的织云,暴躁的绮云,狠心的冯老板,罪恶的阿保,歹毒的六爷,他们都是普通的小市民形象,没有侠肝义胆、匡扶正义的英雄气概。他们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卑微地在底层挣扎,将复仇之手伸向他人。主人公五龙也只是一个“在天灾人祸的共同作用下被排挤出正常生活轨道的边缘人”[9],与英雄形象相去甚远。无所谓英雄与小人,也就无所谓正义与邪恶。而且有别于传统复仇书写中复仇双方总有胜利的一方,《米》中没有胜利者,也没有失败者,小说中的人物都不得善终:五龙染脏病、遭毒打而死,织云在吕公馆爆炸中死去,六爷在上海被刺杀,阿保被六爷杀死,冯老板中风而亡,雪巧到上海做了妓女,乃芳被日本兵活活刺死,米生残疾,柴生丧妻失子,绮云辛苦支撑摇摇欲坠七零八落的家。我们无法说是正义战胜了邪恶或邪恶战胜了正义,也就无所谓的社会教化意义。复仇社会教化意义的消解并不意味文本的无意义,恰恰相反,小说能使我们跳出传统的善恶、胜败圈子,鸟瞰整个社会。

四、结语

仇恨与复仇是苏童乐于并擅长书写的主题。《米》中的复仇者一反以往的正面人物和英雄形象,他们只是一群在社会底层艰难求生的普通小人物,为了温饱与私欲而对伤害折磨自己的人进行肉体上或精神上的报复,同时自身也成为别人的报复对象。复仇者形象的去英雄化与复仇的不分胜败,使得传统复仇书写所具有的社会教化意义随之消解。此外,对于小说中经常出现的死亡与情欲因素,苏童通过它们与复仇的结合,突出死亡的恐惧与情欲的病态,本身也是对自己创作的一大改变。

参考文献:

[1]王立.中国古代复仇文学主题[M].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45.

[2]苏童.米[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5:186.

[3]苏童、张学昕.苏童研究资料[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 :236.

[4]王宏图、苏童.南方的诗学:苏童、王宏图对谈录[M].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03:121.

[5]苏童.米[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5:130.

[6]苏童.米[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5:145.

[7]苏童.米[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5:62.

[8]王宏图.苏童对话录[M].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03:57.

[9]颜芳艳.论苏童笔下的下层男性形象[J].大众文艺,2011(16):148-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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