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获得了生命的星辰

刘斌

1

我读大二的时候，学院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隔壁班评选年度奖学金时，某个寝室的女生都参选了，但是由于名额有限，最后只有一个人拿到了奖学金。公示期间，几个落选女生实名向相关负责人举报了获奖女生曾有过夜不归寝的记录，最后，获奖女生毫无意外地被淘汰了。

傍晚，我从自习室出来，经过辅导员办公室时，刚好遇见了那个女生。她的脸仿佛冻僵了一般，抿得发白的嘴角隐隐渗出一丝冷气，目光交汇的刹那，她又像突然触电似的，迅速低下了头，背微微佝偻，像一棵在大雪中颤动的树，所有灿烂都被北风洗劫一空。

那段时间，“奖学金”三个字变得异常敏感，同学们在公众场合几乎都闭口不言，像有意回避什么似的。这件事像深秋的雨，将那个女生淋得湿透，站在伞下的我们也感到了一股逼兀的寒意。

闪烁在荧幕上的悲剧，常常轻而易举地勾出我们全部的热泪。可对于日常生活中的悲剧，旁观者对角色的怜悯是没有多少意义的，因为造成悲剧的原因就像空气一样四溢在我们周围。

深夜，寝室灯光熄灭后，我们睡在床上，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讨论起来，以满足小小的好奇心。睡在我上铺的小莉在办公室做助理工作，总是能第一时间知晓事情发展的进度。她义愤填膺地指责那些女生唯利是图，引得我们纷纷附和。

夜愈来愈深，耳边传来室友轻微的鼾声，月色悄悄爬上床头，在我枕边安恬地睡了。我盯着天花板，那个女生与那个焦躁的黄昏始终定格在我脑海里。她的背影像被燥热的空气滤干了一般，越来越小，变成一个沉默的句号，渐渐地，被血红的夕阳吞没……

2

一年转瞬即逝，学校开始了新一轮的年度奖学金评选活动，我们也由看戏的人变成了演戏的人。小莉十分积极，她不但统计好了所有人的课程均分，而且在网上查阅了每个人发表的论文，将所有的潜在竞争对象都记录了下来。

最后的评选结果有些出人意料，名次靠后的小莉成了我们寝室唯一的幸运儿。窗外阳光明媚，可我却四肢冰凉，我承认，我是一个荣誉感极强的人，即便大脑已经主动想好了一百个安慰自己的理由，但短时间内，依然抵不过心底那一份沉甸甸的落寞。

我想起那晚义正词严的小莉，不禁哑然失笑。语言没有成本，所以每个人都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点江山。可一旦转换为与实际利益相关的行动，人身上趋利避害的动物性就会猛地钻出来。

凌晨一点半，漆黑的夜色蒙住了我的眼睛，可我的心却如闹市的灯火般疲倦地醒着。我望向窗外，竟没有一颗星星出席。儿时，我最爱仰望星空，总以为星星是宝石变成的，它是那么明亮而动人。高中学习地理后，我才知道星星上坑坑洼洼，片草不生。有的人，远远看着，和星星一般美好，可一旦走近，便会被她散发出的欲望、贪婪所灼伤。

我想起在知乎上看过这样一个话题：“大学里拿到奖学金必须是什么级别的班干部？”类似的话题还有很多，当大多数人都将大学视为美好的伊甸园和青春岁月里最后一片净土时，其实光明正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撤离这片大地。

我点开话题下方的评论，无数尘封多年的旧故事扑面而来，有股浓重的中药味。故事里的主人公或多或少和我有着类似的经历，大多数人的难过并不是失去了某样东西，而是被身边最信任的人抛弃。可生活有时就是这样，你按照自己的人设表演，却被别人硬生生地写进了她的剧本。

3

失眠了几天后，我去书记办公室送资料。他温和地问我：“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需不需要帮助？”我盯着他慈爱的双眼，最终摇了摇头。

读到这里，你们可以嘲笑我怯懦，也可以怒我不争，但是这的确是我当下所能做的最好的选择。这世间有太多太多的羁绊，人们无法简单地用对或错就斩钉截铁地切干净。即便作为受害方，理智也决不放任我向着厌恶的样子逼近。

默默写作无疑是我安抚悲伤最佳的途径，艺术是现实的补偿，它能为我们提供一个比现实更能给人满足的想象世界。执笔的我是不断反思和解放的我，文字具有净化功能，它能过滤掉我身上动物性的成分，让我能够真正拥有人的尊严、实现道德的自由和发挥完美人性的可能。

当我把愤怒的情绪客观化，变成一个个鲜活的文字时，心情已平静得如同秋季的大海。沸腾的情绪只要有一个恰当的表达方式，就能化痛感为振奋，拥有一种超脱尘规的力量与角色自信感，让我们的生命如詩歌般绵延而深情。

我站在悬崖边领略风景，却被有心的同行者推了一把。山高路远，我要把我跌落的高度，一步一步爬回来。小莉的存在犹如一把解剖刀划开了我甜蜜的美梦，让我得以重新审视现实的真相，也更加坚定，要灿烂若一株向日葵，追寻并温暖着互相信任，能与之灵魂共振的人。

宇宙浩瀚无垠，在永无止境的暗夜和亿万光年的孤独里，我们都是重新获得了生命的星辰。

（作者系安徽大学2018级美学专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