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舒琪
乔琪病了。
他感到凄凉。不仅因为他病了,还因为他没有家人朋友在病中照料自己。
他的家人都去世了。
他内向而笨拙,不懂得和人交往。所以他没有能够在病中照料自己的朋友。
他总是觉得孤独,也觉得自己可怜。
一个被抛弃在人群之外的人总是免不了自怜的。
他渴望人的气息,人的声音,人的面孔。
他想,如果能够混迹于人潮,如果有热闹麻醉自己,大概他也就能够暂时的忘却自己孤独的窘境了。
所以尽管他病了,却时常在熙熙攘攘的路上徘徊。
就像这天晚上。星光与月光都熄灭了。
有一边的路灯坏了,只剩下一边的路灯光,显得十分惨淡,照得人眩晕。
大多数走夜路的人都不自觉靠着有路灯的那一边走。
而乔琪住的那家医院恰好临近没有路灯那一边,所以他从医院出来后边一直顺着这条暗淡的路走。他懒得穿过马路,走另一边的路。
他在杂乱的脚步声里彳亍着。
然而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只是单纯地想走走,不想停下。似乎这样可以甩开心上的孤独。
只是他越走,心上的裂缝似乎越深了。
他的周遭有结伴同行的人的嬉笑声,有从远处店铺投到他脚下的灯光,又自他身旁走过的年轻女孩子身上飘来的香水味……
而乔琪只是茫然地抬起头,环顾四周满目的琳琅。他感到一阵恍惚:这一切与他有什么关系么?
仿佛人群里的热闹非但没能消弭他的孤独,反而将它放大了。
乔琪的心头一阵焦虑,他不由地抬起左手,用指甲抓着左手的手背。
这是他焦虑时的习惯。
他同时冷眼旁观路的另一边的人潮,惨白的路灯光使他们看上去显得冰凉而麻木。
有人的气息,人的声音,人的面靥,但似乎没有人的温度,人的情感。
乔琪感到心底很冷。他木然地前行着,直到遇到一盏红绿灯,他不得不停下。
等绿灯的当儿,他无聊地低下头。
他瞥见了地上自己的影子。那是孤零零的,黑暗的,模糊的一团轮廓。
人的轮廓。
此时,乔琪心中的恍惚越来越深了。“难道这一团轮廓就是我?我就是地上这一块孤独而黑暗的碎片?”
他悚然。抓在左手上的右手的指甲更深地陷入了手背。
乔琪仍是深深凝视着自己的影子,并顺着影子延伸的方向看向了路另一边的人影。
同样只是一团团漆黑而孤零的轮廓。
只是不同于乔琪的,乔琪的影子是完整的,是单独存在的。而人潮里的影子全是破碎的,因为人影迭着人影,一团团影子紧紧依偎,一团团影子相互切割。
乔琪的左手开始渗出血丝,但他茫然不觉。晚风吹得他颤栗。
他又顺着那团人影看见了那团人。
他们也都被风吹得很冷,所以都抱起了胳膊,微微蜷缩着。
乔琪看着他们,看到了一摊摊紧挨着的人的肉。一缕缕汇聚着的人的呼吸。一团团依偎着的人的轮廓。
喬琪想,难道他们能够相拥着取暖?这一摊摊紧靠的人肉,紧挨的轮廓难道不是和我一样孤独吗?
风越来越大,乔琪心底越来越冷。因为他的心被孤独腐蚀出一个大洞。
他昂首,如果在人群里也不能够摆脱孤独,那么要到哪里去逃避孤独呢?
夜空只是肃穆无言。
此时,他感到头顶的天简直阴森的像一块即将压下来的棺材板一般,逼得他快要窒息了。
他看着四周的一切,竟真以为自己在一具沉闷的棺材里。他预感人潮里的喧嚣终将会化为棺材一样恐怖的死寂。又或者人潮里那令人陶醉的喧嚣本就是毫无意义的死寂。
他不敢再想了。他的左手已经被抓破了。
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他张大嘴想呼出一声“救救我吧,我快窒息了”。
这时,尖锐的汽笛声想起,乔琪从沉思中被惊醒。
原来绿灯亮了。
乔琪继续向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