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走过的70年记者作家路

2020-04-09 04:48祖丁远
钟山风雨 2020年1期
关键词:特写报告文学苏北

祖丁远

1950年6月4日,是我17岁生日,那天,我从崇明中学考取南通地委党校土改训练班。通过党校2个多月的紧张培训学习,考试合格结业,我被分配去江苏启东县委工作队。因我从小喜爱作文,于土改工作之余,夜晚在煤油灯下写了几则农村生活的短稿,寄给县委办的《启东通讯》小报,稿件被刊用了。当时县委宣传部通讯站(即后来的记者站)站长李邦昌,建议组织上把我从土改队调入通讯站工作。从此我成了李的助手,和他一起搞新闻写作,他引导我为《苏北日报》《苏北大众报》写稿。他培养了我对报刊的感情和写作的兴趣,使我立下初心,要一辈子走写作道路。

我在李老师指导下工作还不到两年,1952年9月下旬,苏北区党委机关报《苏北日报》社,通过苏北区党委一纸调令,我又离开了启东,调到《苏北日报》社工作。不几天,就是10月1日(当时我刚19岁),庆祝新中国成立三周年,苏北行署暨扬州市三万多人大游行,我被报社总编白夜选定为国庆报道组记者之一。于是,在这陌生地,我经过三四天的采访了解,发现有三五个线索,国庆游行前夕,我选定苏北妇联的“和平女神”,非常动情也最合形势。国庆当日,我早早来到了新建的国庆大道游行的中心地段,选择了与幼儿园孩子排排坐吃苹果,观看游行队伍。10时许,正当孩子们笑着啃手中苹果时,“和平女神”正行进在我们面前“放飞和平鸽”,我就抓住这个“镜头”,写了500多字的《和平女神放飞和平鸽》小特写,想不到竟上了10月2日《苏北日报》头版国庆报道“大特写”:《扬州——一片欢乐的海洋》里的头条。

第二天,报社召开全体大会,总结国庆报道组工作,我得到白夜总编的表彰。他说我这个年纪轻轻的小记者,新来乍到,以敏锐的思想写出了《和平女神放飞和平鸽》这篇特写,真不简单,值得向我学习!这个表扬给了我极大的鼓舞。我更加坚定初心,要努力当个好记者、名记者,将来一定要圆作家梦!

机会真好!10月中旬,我与总编白夜等10位编辑记者,从扬州到南京,参与因苏南、苏北、南京三地合并成立江苏省而筹办省委机关报《新華日报》(在南京《新华日报》原址)的工作。《新华日报》于11月创刊,我留在南京,学着做通联、夜班检查报纸,校阅小样拼版等工作,也当过编辑、记者。

1953年冬天,我被抽借去江苏省委“总路线是灯塔”千人宣讲团,和省里一些干部及南京大学等高校的教授讲师们一起,在徐州地区分团工作三个多月。我负责东陇海铁路一带农村包括东部朝阳乡和云台山周围宣讲,日夜与当地群众干部同吃同住,经历了寒冷生活的考验。这年隆冬天气,我在滴水成冰的徐州地区度过。根据当地干部群众反映,我得到省委宣讲团徐州分团总指挥杨巩的表扬。

那年春节前回到报社,继续值夜班。1954年7月,我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报社编辑部最年轻的共产党人。

不久,我被调去社长室和总编办公室任秘书。自此,日夜与社长、总编吴镇,副总编高斯,编委姚北桦等在一个办公室工作,并夜间常去省委书记江渭清、刘顺元或相关领导家送审社论或重要文章,一般都要在第二天见报。在秘书任内,我还兼共青团支部书记和《墙报》主编,工作很忙,但过得充实而愉快。我坚持不忘初心,利用一切业余时间(迟睡早起),努力读书写作。遇到一些重大突击采访任务,领导总是派我去锻炼,我也总能快速完成报道。如1954年夏季,连降暴雨,洪水泛滥,领导派我去南京下关,冒着大风大雨和齐膝的洪水,进行突击采访,连夜写出特写《英雄的事业》,在第一版刊出。那年秋季,洪水紧跟狂风大雨,南京近郊六合县沿江大堤岌岌可危,我冒雨在六合江堤上,日夜与干部群众一起,坚守江堤,写出了《万户千家保江堤》的长篇特写;我去驻南京部队采访,一位四川籍战士,为了抢救群众的生命财产,在狂风暴雨中与洪水搏斗,牺牲了宝贵的生命,我写成了《青春的光辉——记在防汛斗争中英勇牺牲的战士尹仕礼》等一系列抗洪抢险的通讯和特写。当时这些作品,都被江苏人民出版社汇编成《我们战胜了洪水》一书出版。平时不外出采访时,在社长室和总编室工作之余,我坚持读书写作,不断练笔写小品文和杂谈。那时总编室领导高斯、编委姚北桦等,有空时就写涉及现实思想生活的“杂谈”。我也跟着他们学着写,在这个时期内我也写了不少。如《应该赡养爷娘》《驳“出门不认货”》《“装死”是滑不过去的》《勇敢地冲破常规》《讨厌的“晚会祝词”》《妇女们,穿起美丽的服装吧!》《“筑墙工程师”》等10多篇,都是用“燕丁”笔名,发表在1955年7月至1957年5月的《新华日报》三版《杂谈》专栏。其中《“装死”是滑不过去的》一文,被湖北人民出版社编入《在斗争中认清敌人——“肃反”杂文选集之二》,把题目改为《警惕敌人的“装死”伎俩》(这是我学习写作的“杂文”第一次入选外地出版社出版的选集)。

1955年12月初(春节前一个半月),社长、总编吴镇带我一起,去苏州地区下基层蹲点采访一个月,并写作“内参情况”,供省委领导参考。在吴县陆墓乡吃住在贫农茹洪法家里,吴镇与我同睡一张床,抵足而眠。我们每天上午或下午在众泾镇茶馆喝茶(当地农村男子的习惯),听取他们谈论对互助组合作化、初级社、高级社的意见;晚上参与农村干部开会,宣传高级社的优越性,或去社员家面对面听取对办高级社的建议。后来在吴镇社长指导下,由我执笔写成一篇4000多字的调查报告,4篇人物通讯、特写,以及一篇文艺散文。

1956年春天,我在吴镇社长、总编领导下,协助他编辑出版第2期《新闻业务》(内刊),重点论述稿件质量问题,我写的头条社论《当务之急是提高质量》,在社长最后审稿时,内容文字未作大的改动,只是将我原拟的标题改为4个大字:《质量第一》。我眼前一亮!这个标题多么简洁亮丽,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标题好了,连全篇文字也变得灿烂了!

1956年5月。正是桃红柳绿,莺啼草长的美好时节。省委决定,吴镇调省里工作。一天上午,吴社长从省委开会回来,他在办公室坐下后,就招呼我过去,和蔼地示意,我在他旁边坐下,谈了省委会议内容后,他郑重地说:“我将要离开报社了,组织上决定我去省委办公厅工作。”接着,他习惯地眯细着眼睛看着我,见我一脸的无奈、惆怅和失落的样子,又对我说:“你愿意同我一起调去省委机关工作吗?依然当我的秘书,我们仍可以天天在一起,怎么样?”我当时很高兴。在他身边工作,继续得到他的教育、培养、指导,肯定会有更大长进,就像与他在报社一样,会得到他随时随地的指点关爱、教诲和支持。

可是,我非常热爱写作和目前的新闻工作,舍不得离开,如果让我留在报社下基层当二三年记者,写出一些像样的通讯和特写,以及散文、报告文学作品,让我在记者岗位上再走几年,更贴近作家之路,到那时去省委机关工作,既熟悉基层情况,又可得到省委领导的教育指点,就更合我实现作家梦的初心。

由于我要留在报社,而未去省委当吴镇的秘书。后来在报社的所谓“墙报事件”中,无意间得罪了人。第二年(1957年)9月,我已在南通记者站,却被电报催回报社,以“莫须有”的罪名把我打入“另册”,押送去苏北东直农场劳教4年多。经农场“摘帽解教”后,回到报社近半年时间,在资料室剪报、贴报整理资料。但我写作的初心不变,利用夜晚在招待所,悄悄地应《天津日报》约稿,写了散文《呵,雨花台》和杂文《学习(达芬奇)画蛋精神》,以“方刚”笔名,分别在《天津日报》的文艺副刊和《中国青年报》《青春寄语》栏目发表。时隔5年后写作实践成功,我更坚定了自己能当记者、作家的信心。

乘省级机关干部下放,我主动申请,要求去艰苦的农村。我被批准从省里下放启东,当了18年教师。我利用教初中语文和高中作文,与同学们一起以90分钟(2课时),写命题作文。数年间,我写了数十篇抒情散文,同样得到了写作锻练,为后来圆作家梦做了准备。1979年2月,我的“错划”得到彻底改正、平反。恢复了党籍,恢复了名誉,也恢复了我的写作权和发表权!后来调到政法部门和司法局当副科长,体验了生活,去各方开会、参观、采访,办法制展览等,创作素材很多,重新拨动了我的写作心弦。此后,我不断写作,在全国许多报刊上发表通讯、特写、报告文学,更有条件接触到一些名作家、诗人,有机会参加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中国散文学会、中国法学会,成为会员。我还参加了南通市作协和江苏省作协。这些团体给予了我这个会员很多支持和帮助!后来我学作家、访作家、写作家的机会多了,一连出版了三部写作家的书《中国作家风云录》《中国文坛·作家风云》《走近女作家》,通过采访认识和接触到全国近百位知名作家,逐渐让我加入到中国作家协会行列。

我热爱文学创作,所听取的是人物内心的声音。尤其是对报告文学即非虚构题材写作,我的思维切入比较顺利。我写过诗歌和小说,觉得写诗空洞、直白,兴趣不大。虽然在农场,以零星的时间,及时写了不少有感而发的诗歌(诗句),未及整理;我写过小说,至于完全虚构的小说我未写过,我写了朝鲜战争中失去双腿的全国特等英雄模范季金生。我在南京遭批斗、住报社招待所的半年多时间里,利用节假日和夜晚时间写成的这部《英雄之歌》(30多万字),曾经寄给上海《萌芽》编辑、诗人,我的中学老师汤茂林审读过,也经著名小说家、《上海文学》《收获》小说组组长罗洪先生审读过。她们都认为是部很真实的纪实小说、基础很好,写的是正面人物,情节生动、人物栩栩如生,只要作些删节修改,在细节上作些补充,是可以出版的。后来连同未整理的诗歌,都在十年浩劫中,被造反派付之一炬。1980年,我恢复了写作权利,老师们鼓励我重新写起来,但我没有著名老作家王火先生的写作力。他在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鼓励下,经过5年的努力,把当年被红卫兵抄去烧得片纸不留的长篇小说《一去不复返的战争》,重新创作了一遍,并以《战争和人》抗日三部曲出版,获第四届茅盾文学奖等5项大奖。

但我后来到了政法部门,再也不想写诗和小说了,很自然地写起散文和报告文学。但写报告文学,如不进行深入现场采访发掘,没有认真地尊重客观事实、没有全面深刻地了解所写对象的心理情况,就可能造成作品的片面性或不完善性。

我曾写作出版过《从神秘到绝密——蛇医专家季德胜传奇》,先后去了他家近百次,每个星期天上午,与70多岁的季老医生采访谈话,做了10多本素材笔记。又如非虚构长篇报告文学《社会脊梁——湖南有个“党风记者”李升平》,我跟随主角李升平,从江西井冈山参加笔会后,与他坐汽车上湖南、下耒阳,又到衡阳,再去衡阳乡村采访,前后长途跋涉近万里。第二次又去湖南长沙、衡阳等地召集相关座谈会,先后两个多月。后来又花了几个月才写成出版的这本书,2003年在中国作家协会、中国作家杂志社和中国当代文学艺术中心联合举办的第三届“中国作家世纪论坛”全国征文活动中(共征得2000多篇作品),经著名作家、评论家和专家组成的评委会评审,荣获惟一的长篇报告文学特等奖!

我今年88岁了,曾任南通市政协文史委主任8年,与同事们埋头苦干编写出版了13本文史资料,如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的《情系南通》,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梦游梅花楼》,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的《建筑学家陶桂林》等文史书籍,政协文史工作,弥补了我的编辑工作短板,对我的作家生涯,有绝大的好处。我一直坚持能写是福,每年写出一本文学书(至今已出版25本)。目前又完成三本回忆录:《我在〈新华日报〉社的日子里》《我这个共產党人的情怀》《我不忘初心圆了中国作家梦》。我还有新的计划:只要生命不息,有写作目标,我依然会继续写下去。

(责任编辑:武学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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