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的远方

2020-04-16 12:49但远程
参花(下) 2020年4期
关键词:兄弟母亲

但远程

写此文时,我心里隐隐作痛。孩提时,茫然和无知常使母亲担惊受怕。如今母亲已去世多年,记忆从未消减,愈加浓厚,纵使跃然纸上,也难倾吐对母亲的思念。

——题记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儿时的我,每每听母亲唱这首歌时,总能看见母亲双眼噙着泪花。

那泪花里蕴含着一位普通驻疆退伍女兵对遥远故乡亲人、故土的思念和眷恋。那歌声,我感觉委婉动听,柔情似水。多少次,我是在母亲的歌声中安然入睡,它,几乎成了我儿时的催眠曲,使我梦中充满着童年的幻想。

记忆中的母亲眉清目秀,皮肤白皙,人也善良、勤劳、心灵手巧。在那个年代做衣服不像现在这么普及,母亲为解决我们兄弟的穿衣问题,提早为家里购置了缝纫机。母亲过日子很是节俭,为了减少布匹不必要的浪费,她先在牛皮纸上下功夫,从丈量尺寸、画线,到裁剪都细致入微,再将我们兄弟穿小的旧衣、旧裤拆开试做,经过反复实践总结出一系列的经验。母亲第一次为我们兄弟做衣服就让我们兴奋不已,成功后的母亲力求完美,做出的衣服尺寸不差分毫,舒适又大方。做衣服余下的边边角角也能派上用场,或扎双带图案的鞋垫儿,或做一双千层底的布鞋。当时正流行穿千层底布鞋,结实、跟脚、吸汗、防脚气,如今市面上很难看见了。

母亲勤俭持家,家里井然有序,处处彰显温馨。出门在外又特意求工,让我们兄弟很是体面,这让许多人羡慕。当然,母亲也是有求必应的,帮助街坊四邻做衣做裤,甚至自掏针线,人缘极好。

母亲不仅服装做得好,饭菜也做得香。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母亲总是换着花样给我们做菜,按照现在的叫法是“营养搭配”。即使在青黄不接时,母亲也能把我们兄弟在外采挖的马齿苋、灰灰菜、米面蒿、车前子、香荠菜、野茅茛、奶浆菜等野菜,变着样做,或炒或凉拌或剁馅。其中印象最深的是凉拌奶浆菜,母亲将奶浆菜洗净,整棵用开水氽,不到一分钟捞出来,过凉水空干,切寸段,将蒜捣成泥,放少许盐、辣油,吃起来清脆爽口。还有一种叫不出名的野菜,茎细长,叶子椭圆形,有长柄,暗紫色或绿色,花绿白色,种子黑色。茎和叶子被母亲洗净切碎,撒盐后攥干,用五香佐料,再配上葱、姜、麻油,包出的饺子,那真是人间第一美食,街坊邻里吃后都赞不绝口。现在回味起来,我唇齿间仿佛尚存一丝丝香气,也正因为有了母亲的细心照料,才有了我们兄弟今天强壮的身体。

母亲做人低调,从不张扬,继承了山东胶东沿海人的纯朴。她对我们兄弟的期望就是长大以后有点出息,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我们兄弟后来还真都没有辜负她老人家的期望。

对于母亲,我愧对太多,由于我年少无知,经常招惹事端,不但让母亲颜面无光,还常为我担惊受怕。

记得有一年寒假,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连续下了几天。晨曦微露时,我急不可待地去找小伙伴们玩耍。门外天气寒冷,太阳照耀下反射的雪光刺得睁不开眼,我踏着一尺厚的积雪缓缓前行。此刻附近传来马的嘶鸣,我纳闷儿,这个时间马应该待在马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于是我改变主意,眯着眼朝着马嘶鸣的方向寻去。原来是隔一条街的王叔叔家。只见院内无人,通天杨树下拴着一匹白色的马,这马膘肥体壮,两耳直立,目光炯炯,神气活现。我喜出望外,几天在家的困扰、浮躁,刹那间消散。我努力睁开双眼,迅速解开缰绳,顺手拿起旁边的木棒,蹑手蹑脚地将马牵出院外,左脚踩马镫,双手抓马鞍,一个飞跃式的翻身,稳稳当当地坐在马鞍正中。这一连贯的动作,是那么娴熟,敏捷,我在心里不禁为自己喝采。

“骏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钢枪紧握,战刀亮闪闪……”我情不自禁地引吭高歌,怀抱着木棒犹如钢枪。很遗憾,胯下的白马并未跟随我的节拍,也不理解我此刻的心情,走走停停,很让我扫兴。我急躁地驾驾驾地吆喝,并生气地拳打马背脚踢马肚,还使用木棒伺候,这倒引来白马停止不前,就地转圈。我恼羞成怒地把随身携带的水果刀拿出,用刀尖狠劲地扎在马屁股上,血即刻流了出来,白马发疯一样开始尥蹶子,我重心不稳一下子摔了下来。

当我从团部医院醒过来时,已昏睡了一天,右手腕骨折外加中度脑震荡,可能正是因为那次的事故,我现在大脑还有些迟缓。事后我才知道,是王叔叔回家寻马时发现我躺在路边一处车辙后凸现的碎石上,就赶紧通知了我的家人,并把我送去医院。

在医院里,母亲一直守着我,本就白净的脸上,显得更加苍白,双眼红肿,操持着胶东口音:“二胖,以后别犯傻啦,让妈少担些心,行不行?”

“妈,我知道了。”我有气无力地答应着。

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我拖着打完石膏的胳膊回到家中。只要母亲一出门,我就乘机出去溜达,遇见曾经跟我有过节想要乘人之危的,都被我用坚硬的石膏撞得连连求饶。他们明面上打不过我就私下向母亲告我的黑状,诬陷我常欺负他们,眼下有伤都不放过他们。母亲听了很是生气,怒斥我很长一段时间。

那些日子,母亲虽然严禁我出门,但好吃的总是先让着我,趁着哥哥、弟弟不在家,买些蛋糕、饼干、罐头来给我补身体。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有暖暖的感觉。也是从那时起,我特别希望自己能得病,因为只要一得病就能得到母亲特别的体贴与照顾。可是后来,不但手腕痊愈,我的身体也一天好似一天,很长时间感冒发烧都不来找我玩,让我的想法一一落空。

马,我是不会再骑了,这畜生伤透了我的心。于是顽皮的我把目光放在大黄牛的身上,牛老实、稳重,却也少了很多乐趣。我又把目标改成了猪,毕竟底盘低就算摔跤也不会太严重。可这八戒的后代实在太坏了,总是顺着墙边跑,常弄得我狼狈不堪。后来,我终于找到了最适合我的坐骑——羊,羊温顺的性格让我在它身上找到了强者的感觉。

有一次放暑假,我和小伙伴四处闲逛,路过一位叫阿拉提的维吾尔族老大爷家的院墙,瞅见院墙内一個个又黄又大的杏挂满枝头,我们垂涎欲滴,盘算怎样能吃上。别看我们年纪小,可有自己的小主意,我们先往杏树上扔石块,这叫“火力侦查”,文艺一点叫“投石问路”,反复几次没有动静,吃杏心切的我率先翻过一截断墙残垣。那时维吾尔族家的院墙都是干打垒,极易攀登,上树更是不在话下。我们在树上边吃边往背心里放,看着渐渐鼓起的肚子,心里甭提有多美了。

“巴郎子,姗李门呆塞?”(维吾尔语:小男孩,你干什么?)不知什么时候,阿拉提老大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树下,面无表情地仰头看着我。我咋舌,琢磨着倒霉的事怎么总是被我赶上。惊魂未定的我急忙从几米高的树上跳下,腰带震松,背心内的杏洒落一空,仓皇逃脱时总觉得后面凉飕飕的。阿拉提老大爷先是一怔,随后笑得前仰后合,口中连续不断地说着生硬的汉话:“屁股,屁股。”我下意识地摸摸身后,才知道往下跳时裤子让树枝撕裂一道大缝子,所幸没伤到自己。就这样,手攥着裤子往家走,结结巴巴地谎称摔了一跤。当母亲给我缝补时,我低下头,避开母亲怀疑的目光。事后母亲告诉我,早有人通风报信,不愿说穿而已,只是想看看我说不说实话。

“做人要诚实。”母亲这句话成了我后来工作生活的座右铭,影响着我的成长。

日月如梭,星移斗转。当我从青涩、懵懂中长大成人,蓦然醒悟,母亲已头染白霜,岁月的痕迹烙在母亲的眼角眉梢,还未容我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报答她的宽容大度之心,没料想一九七七年三十晚上,双亲和小弟就葬身于团场礼堂的火海中。我们兄弟背井离乡,却不得已将您永远留在养育我们的那块土地上。这是我终身难以抚平的伤口,更是我痛失母爱,终生难以补报的憾事。

如今,故乡在我眼前已消失了四十多年,每每想起那场夺走我至亲生命的火灾,我都想大哭一场。故乡的一切都成为我最脆弱、最敏感,最不堪其苦的记忆。现在回想当年母亲的训斥、痛打,倒觉得格外温馨,是那么甜美……

母亲,因为我结识了您,我这一辈子没枉过一程。想起与您的种种因缘,倘若有来生,我还想做您的儿子,做一个听话、孝顺、不给您招惹是非的儿子,永远守护在您的身旁,保护着您,听您叫着“二胖”。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母亲,今年暑期我又回了一趟老家。村庄较我上次去有了很大的变化,绿树成荫,果香四溢,柏油路铺垫至家家户户。乡亲们靠海,靠培育果园,靠种植蔬菜,靠种庄稼,多方面发展,过着富裕的日子。

母亲,今逢腊八,年又来临。在梦的远方,二胖将这首您生前喜爱唱的歌,也是我儿时耳熟能详,如今最钟爱的歌录给您,托風儿,帮我快递到您的世界,捎去我对您的思念,还有叙不完的话语。

妈妈,您老,听到了吗?(责任编辑 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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