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等一等

2020-04-16 13:02查炜
草地 2020年2期
关键词:江海风水妇人

查炜

青鳍镇不算广大,却有规模不小的几个居民区。

居民区再大,社区民警却不多,拿民警刘江海来说,一人便服务了青龙苑、玄武苑、兰溪苑三个居民小区。好在这些小区连片结合,宛如一体。这样看来,小区的结合部定然有条主街,原是当年开发时腾出的空地,算少有的先见之明。做成小广场以后,临近的民居当门面房做生意,久而久之、买之卖之,颇有商业街的意味。限于客观条件,民警刘江海纵有三头六臂,也做不完考核手册上罗列的诸多事项,有些能合并的,诸如宣讲普及调查这类型的,一概合并进行,省了不少事。刘江海后来也承认,这条小区边的“街道”,算是他工作的中心。

既然是街道,就得为之命名。有一次,区里接待一个文化名流来小区参观采风,趁名流心情欢愉谈笑风生之际,镇领导请求他为小街取名。命地名人名其实一个理,轻浮不得,但见名流蹙眉凝神,双目炯炯,陷入沉思,庄重得不得了。良久,慎重吐露三个字:风水街。依据不外是左青龙小区,右玄武小区,总是关涉到玄之又玄的易学。难能可贵的是,该名流顺带为大家指出个中谬误:左青龙才右白虎,前朱雀才后玄武。众人无不拍手。

刘江海得知街名来历时,“风水街”已广为流传,此前他在区分局工作,调来青鳍派出所才是一年多的事情。俗人眼里,刘江海由主城区下调,便有些耐人寻味。事实上刘江海当时的确碰上了烦心事,他和老婆那时正在闹,一个“闹”字,意味深长,外人不得其中三味。闹得不可开交难解难分之时,不知道是跟自己还是跟老婆赌气,盛怒之下刘江海要求下调派出所,并且为此还跟分局领导死搅蛮缠,不达目的不罢休。结果调来青鳍派出所不久,他和老婆又和好了。再去找领导求情调回,每一个都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那怎么行,好不容易治愈了你们生病的婚姻,调回来哪天又闹崩了,谁负责?好在派出所的青壮派倒没怎么为难他,一来看他五十挂边年纪,要尊重他,二来对他离奇的下调忍俊不禁过后,到底心生恻隐,让他挂了个办公室副主任的头衔,具体的工作仍是社区民警。

相比分局治安部门的工作,刘江海感应到了派出所后生们对他的好,起码不用日晒雨淋去街头巡逻。时间长久了,还摸索出一套在风水街集中开展工作的讨巧之法,表明他不但满意所里这样安排,还对社区民警工作干出了兴趣。当然,按照人类普遍的日久生厌心理,刘江海难免也发发牢骚,追悔自责,甚至跟老婆拌嘴抬杠时,把气撒在她身上,但常常遭老婆奚落:你一个成年人,偏头脑发热做葫芦娃的事!一击中的,刘江海無地自容,瞬间闭嘴。

刘江海之所以产生悔意,在于痛定思痛、懊恼自己当初幼稚之外,确实有点无法面对以往的老同事。其实大家并没有笑话他嫌弃他,聚会、出游、凑份子什么的也没把他忘记,几乎跟以前没什么两样,有时反倒格外在意他。但在刘江海看来,他们表面上不笑话不嫌弃,不代表心里不笑话不嫌弃;他们越在意,他越不自在,到最后简直成了心理负担,萌生了不参与集体活动的念头。不知是不是察觉出什么端倪,近段时间里各种活动剧增,什么周边一日游、AA制喝小酒、搬家过寿小伢抓周,一拥而起,此起彼伏。架不住同事们尤其几个铁哥们的激将法,每当有不想去的苗头,都被他们骂得狗血喷头。

大家不过想抚慰他,想让他心里多多少少的拥堵能够得以软着陆。

又一个周末晚上,几个老爷们聚会,各自没带家属,耽搁久些,熬了夜。原以为第二天休息,不用去所里,不曾想大清早便接到通知要赶到街道办事处,配合消防队搞一次消防知识普及宣传。地点是在风水街,征求意见时,刘江海毫不犹豫确定的。那天,作古正经安排好展台,几家商铺却吵吵嚷嚷地和工作人员理论起来,原来是几块印有防火安全知识的展板挡住了他们的门面,影响了生意。几个年轻的消防战士被早点店老板娘斥责得一愣一愣的,手足无措。刘江海上前拍拍老板娘肥硕的肩膀,说:巧姐,多大个事啊,活动马上结束,误不了多大事。叫巧姐的早点铺老板娘见到刘江海,笑了,刹住了嘴上的连珠炮回道:我也以为这样,可他们偏得说要展览一上午。那我这生意可怎么做啊?刘江海环顾四周,马路两边确实无处安放展板。刘江海和消防队领导一合计,领导非常赞同他的办法:把展板放在那排门面抻出的铝合金平台上,既不遮挡门面,还成就别样气势,过往行人都会抬头多瞄几眼,效果更明显。问题一解决,巧姐他们很高兴,就端来热腾腾的早点,非要请客。消防官兵坚辞,刘江海可不客气,当中拈了几个烧卖,早上赶得急他还没吃早餐呢。

消防队分成两拨为居民解惑释疑,宣讲消防知识,刘江海主动和社区工作人员揽起发传单的活儿。刚开始,许多路人不打算接传单,一看是刘江海在发,便乐滋滋地接到手,还很捧场地当场阅读起来,不时和刘江海打趣几句。

收废品的老刘踩着三轮车路过活动现场,没像平日那般停下和刘江海聊几句,只是笑眯眯地点点头,继续蹬车前行。刘江海知道老刘不想打扰他工作,这是老汉的过人之处:熟归熟,分寸把握得很好。刘江海喊:你等一等!他走过去递上几张传单给老刘,嘱咐说:你那房前屋后堆积成山的纸壳纸板,更得注意防火,拿回去多读读。老刘接住粉红的传单,细致折叠起来放进衣兜。二人掉头忙各自的事情了。刘老汉骑出十几米远,刘江海又喊:你等一等!老汉回头看刘江海小跑过来,手上还拿着几个烧卖。习惯了刘江海给些小东小西的老刘并不客套,心安理得地揣上烧卖。

刘江海说:我联系了一辆旧电动三轮,回头领你去看看。老刘显得很兴奋,朝刘江海连连点头。目送这个孤老渐行渐远的瘦削背影,刘江海觉得老汉好像突然挺直了脊梁。

一上午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在食堂填饱肚子,天毫无预兆地下起小雨。想起风水街架高的展板,刘江海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在热心店家的帮助下把展板搬下来,找了一辆皮卡要运回派出所。消防部门叮嘱过,明天带上展板还要去别的乡镇宣讲,相当于巡回演出。

路上出了点问题,皮卡拐弯时,刮到了一个年纪不老不小的妇人。

运展板的皮卡不是派出所雇用的,完全是看在刘江海的面子帮忙跑一趟。司机知道大事不妙,赶忙下车察看。妇人端详端详绕过车头的穿警服的刘江海,只愣怔那么一会儿,又庄重地躺下去哼哼。

刘江海弯下腰来询问妇人情况,妇人并没有应答他,只见她单薄的脊背剧烈起伏,好像伤得不轻。刘江海干脆蹲下来,仔细查看并不见异常。倒是司机不痛不痒地呼喝:起来起来,装得倒挺像。司机这么一讲,刘江海明白她可能是碰瓷,但又不能确定,只好和声细语要求妇人抬起脸,想看看她是不是风水街的。若是,那就好办了。可妇人一个劲儿闷着脸唉声叹气,并不想与刘江海多话。司机围绕车子观察一番,再睃睃地上躺着的人,心中的判断大约更加笃定,竟然点起一支烟,手插在裤兜当看客。一筹莫展的是刘江海,他不是交警,也没遇上过所谓的碰瓷,但没想到却有人敢碰警察的瓷。

很快围来一圈人,大家冒着细雨兴致勃勃地观望议论着,躺在地上的妇人看来并非一无是处,起码丰富了风水街人民群众的业余生活。刘江海试图扳过妇人的脸,有人断喝:别动她,不然你更讲不清。有人不以为然:他是警察,有这么多人在场,她不敢胡来。听得有人这样讲,刘江海一激灵,问:刚才有谁看到事情的经过?车子究竟碰到她没有?人群面面相觑,纷纷表示没有看清。是啊,没人会在脸上刻上“碰瓷的”,一眨眼的事情,谁在意?

这可如何是好。

皮卡司机抽完一根烟,百无聊赖地研究起横卧在地的妇人,突然他低声提醒刘江海注意看:妇人正腾出一只手,在腰际挠痒痒,枯瘦的手指如拨弄琴弦般缭绕。司机和刘江海交头接耳一番,发动皮卡,倒车就走。奇迹出现了,妇人挺身而起,贴着车头过来,车慢人慢,车快人快,场面突然变得曼妙喜庆起来。司机缓缓倒车,向观众们呼喊:大家瞧好了!——他熄火下车,妇人又僵卧在地,造型和之前如出一辙。甚至手臂提包摆放的位置都差不多。

众人哄笑。笑着笑着,刘江海眉头紧蹙,很显然妇人知道他是警察,却并未收敛,看来是个老手,想让她知难而退恐怕不行。要紧的是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不但堵塞交通,影响也不好,这个觉悟他还是有的,必须尽快处理掉这件事情。刘江海上前拉扯拉扯妇人的提包,问她:你想怎么着?这其实是一句废话。妇人抬起脸看是他,闷下头,明显不想与他多话。刘江海示意司机来谈,妇人果断升起一根手指:一千块!

司机恶狠狠地骂:你去抢吧。

司机真的要驾车而去。妇人当然不放过,迅速起身,大幅度摊开双手拦在车前,车左人左,车右人右,像跳一支夸张的华尔兹。毕竟担心出事,刘江海安抚司机别冲动,只好陪着妇人倚靠在车头,要与她搭上话。

不一会儿,人群中闪现几个膀大腰圆的男女,起哄般抟住刘江海和妇人,紧随其后的人涌浪般递进,很快就隔离开他们。等刘江海置身在外,才知道人们是冲着妇人的。他恍然大悟,赶紧钻进皮卡提醒司机开车。

车开出不远,刘江海说:你等一等。

他跳下车后从人群中拉出肥硕的巧姐,递给她一百块钱,示意她趁机塞给妇人。

巧姐错愕地看着刘江海,一巴掌推开他,压着声音骂:你神经!

刘江海说:人家不容易,演到现在……

巧姐差点笑出来,她愤怒而肉麻地一巴掌拍在刘江海腰背上,再骂:你神经!继续伙同众商贩抟住女骗子,不搭理他。

翌日跟所里同事谈及碰瓷的事情,大家都认为妇人是个傻骗子:谁不在大城市碰瓷,非到穷乡僻壤,巴掌大的地方,邻里街坊吐口水就淹死她。大家纷纷赞扬风水街的人够意思,不禁朝刘江海竖起大拇指。刘江海欣喜之余还算冷静,寻思如今不如从前,人员流动频繁,偏远地区都有碰瓷的,讲不定还存有什么治安隐患呢。

刘江海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不久风水街兰溪苑发生了一桩窃案,颇离奇。失窃的是个住一楼的小包工头家,贼人定是摸准了的,把他家灶臺的防盗网扭开,生生挤了进去。那时大约是下半夜,包工头一家睡得死,毫无察觉,天亮后愈想愈怕,连财物都来不及检点便惶惶报了案。刘江海跟同事们来到现场,心中有数,贼偷应该体型偏瘦偏小,而且对兰溪苑的民居结构相当熟悉,弄不好是熟人作案。大家一碰头,所里对刘江海的推断颇以为然,就要求他按照自己的思路从外围勘探勘探。

走访了数天,突然想起答应刘老汉旧电瓶车的事,刘江海决定顺便叫上刘老汉,去把那架旧电瓶车谈妥。走尽风水街,在青龙苑和兰溪苑岔路边,一处弃置的活动工屋就是老刘的住处,刘江海看到屋前临时的货场堆积着各种纸板、纸壳、塑料水瓶,和杂七杂八的东西,一只独眼的土狗看护着废品堆,狺狺吠几声,发现是刘江海,就吧嗒吧嗒摇着尾巴,跟他发嗲。刘江海手指作手枪状,口中“啪”一声,独眼狗瞬间僵僵地倒伏,作出一副装死的模样。在小狗的絮叨声中,刘江海推开刘老汉的门,叫嚷:破烂刘,收破烂喽!没人应答,心想可能出去捡废品了。破烂刘没有手机,刘江海只好坐等。独眼狗为讨刘江海欢心,嘴上叼起一张纸片,气宇轩昂地挺着胸脯在刘江海面前招摇,得意的神色令刘江海开怀大笑,他一把扯下它嘴中的纸张,发现是一张汇款凭据……正纳罕时,外面传来叮叮哐哐的声响,刘江海又把汇款凭据塞进独眼狗嘴里。

见是刘江海,老汉惯常地笑笑,也不急于卸下满车的矿泉水瓶,从车龙头布袋里掏出两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慢吞吞得意地说:今天走运!中学在开运动会,遍地空瓶子,最后几个女学生还送我几瓶水,呵呵,真走运。他递来矿泉水要请刘江海喝,刘江海接过水,望着老汉焦黑粗糙的脸,想起狗嘴的汇款收据,喉咙里就有些发紧,嘴里却不老实:你这个死老头,棺材本凑足就行了,还想发财啊?老汉摸摸下巴有滋有味地说:哪儿就凑够啰,路是长征路,细水要长流。

车主看刘江海带来的老汉奇崛古怪的衣着和营养不良的身形,心一软几乎将半新的电动三轮车白送了。车到手后,刘老汉癫狂地要捎刘江海一程,刘江海非常乐意。骑行一段时间,刘江海拍拍老汉后背,说:你等一等。刘江海爬上驾驶座椅,载着老刘在风水街折踅了几个来回,拉风得很,引得大家纷纷朝老刘呼喊:破烂刘,换车啦,要不要放些烟花炮竹庆贺庆贺?

包工头家失窃案迟迟未破,有关失窃物品的流言却在青鳍镇传播开来。传言中,失窃的具体清单不外是:手提电脑一部,金链子三根,昂贵化妆品一套,现金几千几万云云,差异的只是相关物品的数量。最离奇的一个版本还提到了女性内衣,而且传播人笃定地说是包工头老婆在新马泰旅游时,买的一套极性感的蕾丝比基尼。民间嘴炮断案高手们据此断定贼人肯定是男性,而且是个相当好色相当变态的男性,风言风语令派出所民警很没面子,总之是说警方没能耐,小小的盗窃案都破不了,谈什么保一方平安?

派出所压力很大。通过综合走访获得的信息,刘江海自信地建言,可以到学校查查,重点要查体型偏瘦有劣迹的二流子学生;网吧也要查,了解了解有没有向来以蹭网为主、突然阔绰起来开包厢玩游戏的。当场有人提出异议:失主家防盗网是蛮力扭曲的,现在的学生吃要吃好的干要干巧的,手无缚鸡之力,不大可能是半大孩子做的。大家觉得此言也不无道理。

麻烦的是,这头盗窃案进展缓慢,另一边又出现了新情况。风水街两个有车族来报案,说他们停在路边的小车窗玻璃被人砸了。至此,大家才想起年前刘江海曾提过,该在各小区架设监控。倘若调取监控视频,多少能为破案起点作用。可要形成网络效用,只装几盏监控肯定是没用的;再则城乡结合部地区除学校、幼儿园及主要路口等敏感地段装了监控以外,敞开式的小区里安装还真没有先例。现场表明有可能是砸车盗窃,问事主丢失了什么,他们都讲不清,看来也没什么重大损失。这时跟在后头的刘江海又大胆建言,要是盗窃,是否可以跟那起入室盗窃案合并合并?他坚持以为可能是人犊子干的。不过他承认另有一种可能:或许并非盗窃,纯粹只是泄愤或无聊,以砸车为乐。倘若是后者,半大孩子的可能性也极大,他们精力旺盛叛逆心重,加之滔滔不绝的荷尔蒙作祟,手真的很欠。一番头头是道的条分缕析,引得大家频频点头,这次大家决定跟着刘江海的思路走。

早点铺老板娘巧姐打来电话时,刘江海正和几个同事在中学调查。巧姐电话里说:刘警官我不算报警,但这事儿必须得你管。

刘江海调侃:我也不是你私人警察。上班期间你打电话给我,就是报警了。

巧姐说:别贫了,再贫的话,你本家破烂刘就要被人捆起来交给你们派出所了。

大家可能都知道刘江海跟这个孤老有些交情,破烂刘的事他刘江海义不容辞。

刘江海赶到时,见破烂刘委顿在巧姐早点铺的餐桌旁,心神不定。旁边叉腰站立着一个陌生青年,因为戴上一架眼镜,看上去有一点儿文质彬彬。看见刘江海,刘老汉眼中闪出一丝光芒和局促。青年人见刘江海穿警服,倒显得释然,一屁股坐下来,也不吭气,一副你们看着办的架势。巧姐乒乒乓乓绕口令般道出事情原委:那青年是她店里一名食客,闷头吃东西时,一只手从他侧后身伸来,要抓走他摆放在桌沿的半瓶矿泉水。青年当然不干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住水瓶,一拉一扯,青年占了上风,夺下了自己的私有财产。不曾想由于用力过猛的惯性,把放在桌上的手机划拉到地上,磕了一下。

与人抢夺矿泉水瓶的,就是破烂刘。

刘江海征询青年意欲何为。青年向他展示了手机磕碰的伤口,黢黑的外壳上明显有一处灰白的凹痕。

刘江海问:能正常使用吗?

青年不含糊,说:当然能用?

刘江海问:那你还想怎样?

青年对刘江海的语气很警惕,他不解地瞪大眼睛,反问:我还能怎样?我好好一个完整无损的手机,弄成花里胡哨的,我能怎样?

刘江海也觉得自己那样说话,有些逼问或倒打一耙的意思,便缓下来轻轻地说:我的意思是,如果能用,表明手机还没有伤筋动骨,外观嘛,它也不像你靠脸吃饭!大体看得过去就行!

青年琢磨琢磨,觉得刘江海的话很受用,或许平常圈里人都赞过他的颜值,不禁有些小虚荣,再怒着脸就不近人情了。他说:只是……

刘江海说:只是很窝囊很憋屈,对吧?你觉得他赔你一个新手机有可能吗?

刘江海手一挥指向一旁愁苦的老汉,大家目光齐聚于他,让他更加无所适从。刘江海责备他:你这个收破烂的也是,我猜你以为矿泉水人家不要了是吧?可是总得等人喝完,人家不喝完那都不是废品。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风里来雨里去干的都是别人不干的,我们可从来没有瞧不起你们,你们为环保做了大贡献的。你们为环保做出大贡献,就是为大家做了大贡献。

接着,刘江海拍拍青年肩膀,深情地说:无法想象我们的生活到处充斥着如山的垃圾和废物!

青年抬抬镜框,想说些什么,竟一时语塞。巧姐趁机说:什么都别说了,其实大家都没错,都是好心办坏事。这么着吧,这早餐,我请客了。

青年懵懵懂懂地起身,懵懵懂懂地走出去。

刘江海等青年走远,才一把拉起破烂刘,问:你是收破烂还是抢破烂?

刘老汉一边比划一边嗫嚅:他坐在那头,矿泉水在这头,隔着老远的距离,说:我以为是上一桌的客人丢弃不要的。

刘江海向他摇摇手,示意他什么也別说,帮他把收集的矿泉水瓶整理好搬上电瓶车,嘱咐他骑慢些。车发动的刹那,刘江海说:你等一等。他把提包里的一瓶水打开,咕咚咕咚饮光,也把空瓶子扔给了老头。

砸车玻璃和入室盗窃看来是两个无关联的案子。通过调查学校和网吧,入室盗窃的案子果然是小子们干的,在校的和辍学的联手作案,盗窃的物品和风传的八九不离十。至于扭曲的防盗窗也很好解释,当中有个发育很好奇高奇壮的、曾经夺过全区中学生铅球比赛亚军的小子,能够发力扯开质量不太好的铝合金。刘江海的建议对这个案子的侦破起了很大作用,等大家再向他探问砸车案的深浅时,就有请教的意思了。

刘江海说:那就蹲点布控吧。

第四辆车玻璃被砸之后,布控方案便紧急实施。

起初效果并不明显。从四辆车被砸的间隔时间和地点来看,没有规律,很随机。况且至今无法知晓其人的动机,因为直到第四个事主,仍然讲不清车里究竟丢失了什么。刘江海没有参与同事们的设伏行动,大家以他年纪大熬夜吃不消为由,拒绝了他三番五次的请求。刘江海总想为案子做点什么,想来想去,有一天他联系了诸位车主,让他们务必再回忆回忆,车里到底丢失了什么。在他看来,这件事情的诡异在于:车玻璃成了焦点,也就是说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在玻璃被砸的表象上,而隐藏于表象下的,才有可能是事情的真相。问题是车玻璃被砸渐渐演变成单纯的事件,如此即便守株待兔抓到嫌疑人,也不具有太大意义——那样的话案子变得毫无挑战性,蹲点设伏便接近蛮干了。

万幸,第四个车主终于记起些什么,他说:要说丢了贵重物品,真没有,我记得清楚,连副座下的半条好烟都没丢。哦,想起来了,矿泉水!有两瓶矿泉水!

刘江海一激灵,说:这你都记得?

车主说:嘁,谁记得。也是巧,我那天用矿泉水压着一张重要的单据,后来在车座下找到单据,自然记得丢失矿泉水了。

望着刘江海落寞孤寂的神情,那个车主诧异地问:这也算失窃?

良久,刘江海幽幽地回答:可能算。

风水街的夜生活一点儿都不丰富,夜八点过后,大街上空荡荡的,用刘江海的话说,像用大扫把扫过一样。连续的夜游使他丰富了对风水街的认知,从夜视角度,他看到了更新奇别致的风水街,简直就是一座崭新的街道。他静静地站在一条巷道口,多么希望自己仅仅是来观赏风景的啊。

先是一辆归来的小车缓缓驶过,灯柱使刘江海的隐伏具备了谍战意味。隔了好久,有个行人踢踢踏踏横贯而过,他往路边车窗里张望,令刘江海不免欢喜,可是这个形迹可疑的醉汉最终不过在车旁尿了一泡,很让刘江海懊丧和厌恶。

一个骑三轮的过后,稍远处的刘江海倒了一口气,好像他的静立是强烈的有氧运动。他甚至做作地拍拍自己的心脏部位,以示他多少有些心理压力。

但是,有一辆三轮正从反方向驶来,或者是——它已经回头。

下车的人蹒跚地走到路边那排车旁,逐个张望。刘江海心里有数,车辆当中,至少连续有五辆车里,被提前放置了瓶装矿泉水。

刘江海低下头,喉咙里发出粗糙的音响接近于呜咽——那个人……那个骑三轮的,已经从窗缝里探进手,毫无疑问,他想得到矿泉水,不,严格讲是想得到矿泉水瓶。车窗缝隙肯定显得窄小了,那个人转身在周围踅摸,当他抓起一块断砖什么的蹒跚地接近小车时,刘江海走上前说:

请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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