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购买S-400那些事

何鹏程

2019年7月12日，在土耳其安卡拉穆尔特德空军基地，俄罗斯一架安-124大型运输机卸下了土耳其订购的首批S-400防空导弹系统的部分装备

按计划，土耳其引进的俄罗斯S-400防空导弹系统在2020年4月投入使用，而不久前还传出俄土在土耳其境内联合建立S-400生产线的消息。那么，土耳其引进的S-400究竟有何过人之处？俄方又采取了哪些措施以控制相关技术的非法转移呢？这还要先从土耳其引进S-400这一扑朔迷离的过程谈起。

几多波折的交易

土耳其引进S-400的过程不但体现了现代防空导弹的技术对抗和市场竞争，也反映了国家政治间的博弈。

“40亿美元”的大单 土耳其是北约成员国中少见的伊斯兰国家，其地缘政治复杂，周边长期处于大国渗透和支持的不稳定状态，因此巩固国防力量是历届政府的夙愿。2009 年，鉴于国内防空武器匮乏和落后，土耳其政府宣布计划采购价值40亿美元的远程防空导弹系统。2011年，确定参与这笔武器项目竞标的有美国的雷锡恩公司、洛·马公司，俄罗斯国防产品出口公司，意大利- 法国合资的欧洲防空导弹公司，以及我国的中国精密机械进出口总公司。经过多轮权衡和实弹测试，在2013年9月，我国的FD-2000在竞价和打靶测试中胜出。从当时公开的价格信息看，中国公司的报价仅为34.4亿美元，比竞争对手低了10亿美元，并可合作生产，而且在土耳其方面进行的测试中，FD-2000导弹9发9 中，技压群雄。直到2015年7月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来华访问，这一交易仍在谈判，但同年11月，土耳其迫于美国为首的西方压力，最终叫停招标计划。而与此同时发生了2015 年11月土耳其击落俄战机事件，导致俄土关系迅速冰冻，俄罗斯自然出局。

“出乎意料”的交易 让此次交易发生逆转的是2016年7月的土耳其军事政变。此次政变被证实有美欧背景，且关键时刻提供消息的是俄罗斯，这让土耳其和美国及欧盟的关系裂痕加大，土俄关系迅速回暖，S-400项目也顺理成章地进入快车道。经过紧张的谈判，土耳其和俄罗斯最终达成的结果让外界大跌眼镜。过去FD-2000以34.4亿美元成为最低报价，而S-400最终成交价竟然还要再低10亿美元，这不能不让人怀疑这是一场超越了贸易本身的交易。根据俄土达成的初步协议，俄罗斯应在2018年之前向土方交付2套S-400 系统，剩余的2套系统于2019年在土耳其国内制造。这一结果自然招致西方竭力反对。美国以俄制系统难以融入北约防空体系和可能泄露北约战机数据为由，以中止已经启动的F-35出售计划威胁土耳其放弃这笔交易，而土耳其则以禁止北约使用其境内空军基地相抗衡。最终在2019年7月，俄罗斯用伊尔-76、安-124等3架运输机将S-400组件运抵位于土耳其安卡拉省的穆尔特德空军基地。至此，俄土的S-400交易终成定局。

“紧锣密鼓”的部署 随着S-400系统的陆续到位，土耳其开始紧张的接收和测试。2018年9月即传出，土耳其派出约100名军人前往阿塞拜疆，借助阿军S-300系统进行培训，随后再前往俄罗斯，接受S-400的培训，并在2019年中旬返回土耳其。而在2019年11月完成首批装备接收后，土军开始使用F-16等北约主力战机型号对S-400系统的雷达进行测试。随后，俄土开始商讨由土耳其引进生产线联合生产S-400系统的事宜。按照计划，土耳其在2020年4月全面部署S-400，担负边境和首都的防空战备任务。随着以后生产线的启动，土耳其将部署更多的系统，而且按土耳其引进的初衷和一贯做法，土耳其未来将逐步实现S-400的国产化，并对其仿制，甚至打入国际军贸市场。

展会上的贮运发射筒中的48N6E3防空导弹

展会上展出的48N6E2和9M96E防空導弹

48N6E3型防空导弹发射升空

土耳其版S-400的技术特点

S-300防空导弹自1967年开始研制以来，先后发展出S-300、S-300PMU、S-300PMU1、S-300PMU2等型号。而S-400就是在S-300PMU2的基础上，结合更先进的雷达、指挥系统和射程更远的导弹发展而来的。虽然俄土都没有公布此次交易导弹系统的具体配置，但交易金额从招标的40亿美元，降低到实际成交的20多亿美元，在配置上不缩水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那么，土耳其版的S-400究竟性能如何呢？

拦截距离远，但导弹配置不高 俄罗斯对S-400系统宣传的最大卖点就是其超远的拦截距离。按照俄方宣传，S-400系统共装备三大系列导弹：射程400千米、射高7万米的40N6; 射程250千米、射高3万米的48N6E3，射程200千米、射高2.7万米的48N6E2;射程120千米、射高5.3万米的9M96E2，射程40千米、射高2 万米的9M96E导弹。其中射程最远的是40N6。这种导弹传闻较多，实物照片很难找到，这主要是因为该型导弹直到2015年4月才首次试射，至今仍没有大规模部署的消息。而且40N6导弹将射程提高到400千米主要为了对付预警机和电子战飞机等大型飞机，因此为提高射程而降低了速度，使其机动性较差，对付导弹和先进的四代机能力有限。而考虑到土耳其的现实威胁和较低的报价，其配置40N6型导弹的可能性不大，甚至配置48N6E3 型导弹的可能性都不大（48N6E3是S-300PMU2防空系统为拓展导弹目标的标配）。其最有可能配置的是射程200千米的48N6E2、射程120千米的9M96E2，以及射程40千米的9M96E。这些导弹虽然版本较老，但主要用于拦截高空高速气动目标和低空低速的巡航目标，对土耳其最担心的周边部署的三、四代机和巡航导弹最为有效，即使对隐身战机也可以通过雷达系统的早期发现实现拦截。因此土方对S-400系统的超远拦截能力似乎在价格和实用性面前也可折衷考虑。

安装在40V6M桅杆上的96L6E低空补盲雷达

探测距离远，但低空防御不足 S-400系统的探测与控制主要由91N6E早期搜索雷达、96L6E全高度（低空补盲）雷达和92N6E 火控照射雷达等组成。其中，91N6E搜索雷达是S-300PM系列所使用的64N6雷达的升级版，采用S波段，能同时监视100个空中目标。当采用固定方位的搜索模式时，该雷达的最大探测距离达600千米;当对轰炸机级别的目标进行搜索时，该雷达探测距离为570千米左右;当对弹道导弹目标进行搜索时，该雷达的探测距离则进一步降至250千米左右。96L6E 型C波段全高度雷达可对高度100千米以下的目标进行搜索，以作为对前者的补充。92N6E火控照射雷达采用X波段，对RCS值为4平方米目标的发现距离为250千米，比S-300PMU1的30N6E火控雷达200千米的探测距离要远。此外，为对付隐身目标，系统可加强配置探测距离达200千米、方位精度与机载X 波段雷达相当的L波段“对手”GE雷达。这些从性能参数上看很漂亮，但实际有一定水分。例如92N6E 火控雷达的最大制导距离是250千米范围内发现RCS值为4平方米的目标，而对F-22、F-35这种正面RCS 值低于0.1平方米的隐身飞机来说，制导距离就只有数十千米了。而在2019 年11月土耳其安卡拉郊外的穆尔特空军基地的相关测试视频中，情报人员只发现了91N6E和96L6E两型探测雷达，并没有发现“对手”GE雷达等升级配置。其中，96L6E低空补盲雷达被安装在40V6M型固定桅杆上，现场也没有看见92N6E火控雷达。这次测试中S-400成功发现了从不同的方向、距离和速度接近阵地的F-16、F-4E战斗机和直升机。但是外界认为测试条件较为理想，只有在目标高度为20千米且没有地形噪音的情况下，S-400才能达到设计探测距离，当目标低于5千米时雷达的效果会立即降低，而在空袭作战中飞机通常会在非常低的高度飞行。也就是说，根据分析，如果目标在5 千米的高度上空飞行，S-400雷达的探测效率将降低30% ～40%;而当目标在1千米的高度飞行时，S-400的有效探测距离仅为70～180千米（具体取决于地形环境）。因此，面对低空飞行器，S-400的优势不太明显。实际上，俄军在部署S-400地空导弹系统时，一般会和“铠甲”S1防空导弹系统相配合来抵御低空目标的袭击。而土耳其没有引进类似系统，因此其S-400系统在低空探测和防御方面是一大短板。

S-400的92N6E火控照射雷达和导弹发射车

在土耳其进行战斗机低空进入测试的S-400雷达系统

指控效率高，但功能过度冗余 S-400系统的核心是由搜索雷达和55K6E战斗指挥舱组成的30K6E系统指挥所，理论上可控制8个S-400导弹营，比S-300PMU2的83M6E2系统指挥所多2个营。S-400导弹营的火力配置比例与S-300非常类似，即最多可装备12辆发射车。但从俄军配置照片和卫星影像看，每个S-400导弹营通常不会配满12 辆发射车，而是8辆。在数据方面，30K6E指挥所可从91N6E、96L6E、“对手”GE和“天空”M等雷达等获取数据，然后对目标进行分类，并筛选出优先打击目标，再将目标信息分发给92N6E火控照射雷达进行跟踪，选出最适合打击来袭目标的導弹，并为之规划飞行轨道;然后2发导弹先后发射，并在中途接受无线电指令修正，直至弹载主动雷达开机，击毁目标。该系统最引入关注的是必要时可直接接管S-300的指挥作战，与S-300P系列所有型别的导弹系统组合，以新系统带动老装备，充分调动并提升整体作战潜力。与S-300相比，S-400系统抗干扰能力更强，且在反隐身能力方面也有很大进步，从而使二者的战斗力均有极大提升。但也应该看到，S-400这种向下兼容的功能，对于中国、越南等已拥有S-300的国家是非常有用的，但土耳其不具备俄式装备基础，这一功能显然多余，而成为累赘。

发射系统可机动，但活动范围有限 从2019年7月12日俄土两国交割的现场画面来看，俄向土交付了22T6E2导弹装卸车、MZA-M1型充电维修车、5I57A发电机方舱和63T6A-2 电源转换器方舱，以及2辆尚未配备发射筒拖车的5P85TE3型牵引式导弹发射车等。S-400系统目前共有三款发射车方案，包括5P85TE3牵引式、5P85SE3自行式和51P6E自行式。土方拥有的5P85TE3使用的是俄制BAZ-6402拖车头，底盘是白俄罗斯的MAZ-543M越野卡车底盘，与S-300PMU2使用的5P85TE2 并没有实质区别。5P85TE3牵引式导弹发射车的好处是价格低廉，而另外两款自行式发射车则在机动性方面有优势。可见，土耳其为降低成本采购了较为便宜的牵引式发射车，不过这也符合土耳其的地理环境。因为土耳其地域相对狭小，不像俄罗斯幅员辽阔，有足够的疆土可供机动，加之S-400超远的探测距离和较大的拦截范围，这样有限的配置已足以满足土方需要。

混合部署在叙利亚的俄罗斯S-400和“铠甲”S1（ 图中右侧远方） 防空导弹系统

行驶中的俄罗斯“铠甲”S1防空导弹系统

俄如何控制售土S-400的技术扩散

当初S-400参与土耳其军贸谈判时，俄国内许多专家就指出，S-400合同的签署将把“技术控制问题”当作首要问题考虑，以防止技术扩散和仿制。后来，在土耳其提出S-400 本土化生产时，俄情报机构坚决反对。他们认为，这无疑向北约公开了S-400的技术和俄军防空系统的秘密，直接威胁到国家安全。从中可以看出，俄在与土交易过程中也考虑到了先进技术扩散和军事秘密泄露的问题，因此在实际交易中也采取了一定的技术控制措施。

降低系统技术水平 从苏联和俄罗斯飞机、导弹和坦克等武器装备的军贸出口历史来看，出口的主战装备通常会删减功能或降低精度，比俄军自用装备低一个档次。从此次俄土交易装备交付情况看，俄方对超远程导弹和反隐身雷达等方面都有所保留，这也是土方能以超低价格拿到世界最先进装备的主要原因。俄方降低档次输出的手段通常包括，减少或替换核心装备、降低关键部件工艺水平以减低生产成本，人为增加系统误差以降低瞄准和测量精度，使用功能裁减版的系统软件。苏联时代甚至有同型号武器装备出口订制型的法规制度和技术规范。例如，俄罗斯近年出尽风头的“伊斯坎德尔”战术导弹系统的出口型“伊斯坎德尔”E的射程为280千米，而自用的M 型射程可以达到500千米，这不仅是为了满足国际导弹控制机制要求，也是降低工艺指标和技术标准的结果。总的来看，这些措施可以有效降低先进和核心技术扩散的风险。

交付土耳其的5P85TE3牽引式导弹发射车的拖车头

俄罗斯S-400系统配备的5P85TE2导弹发射车

订制数据和关键参数 俄对出口的装备通常会对系统内关键的数据进行删减和处理，甚至针对用户情况订制专门的参数。例如，俄方不可能向国外客户出售雷达敌我识别系统等保密装备，而只会将其按照土方要求修改或交付裸机和接口，由土方自行研制和嵌入。而对于雷达的工作频点也会按照土耳其的需要而修改，特别是电子对抗系统中最为关键的数据库，也不会全盘交付给土军。因为任何对抗系统都存有大量的潜在敌人电子装备的电子数据，俄方数据库中显然主要装载的是俄方长期侦察积累的北约国家电子数据，而土耳其即使作为北约成员国也不会掌握如此全面。因此，这显然是俄方保密的核心之一，俄方只会为其保留一个数据库框架和简单的浅层数据。

签订补充与补偿合同 对于此次俄土的S-400交易，外界始终猜测双方在总协议内还包括了一项补偿合同，即将S-400的部分零部件和生产设备运抵土耳其的问题。从以前经验看，签署补偿合同需要花费较长时间，因为它不属于提供S-400整套装备的合同部分，而属于莫斯科与安卡拉签署的S-400总合同部分。土方的技术转让问题实际上就是签署补偿合同。按照惯例，补偿合同与整套合同不会同时签署。为了尽快得到S-400，土耳其首先签署了采购两个营的S-400合同，以后会逐步履行补充协议。而在补充协议中应该有技术专利等的补偿条款，甚至含有防止技术扩散的惩罚性条款内容。

俄军装备的 5P85SE3自行式导弹发射车，高处是92N6E火控照射雷达

俄罗斯“伊斯坎德尔”M导弹系统正在吊装导弹

行进中的俄军5P85SE3自行式导弹发射车

对关键系统加固加密 既然俄罗斯要与土耳其进行合作，那么俄罗斯肯定对土耳其引进后仿制的作风非常了解，因此俄罗斯应该会对土耳其有所保留，以防被逆向破解。这通常会在防空指挥系统使用的系统软件上进行底层加密，这种基于底层操作系统的编译过程是难以逆向破解的。这种措施还可能使用在关键的部件上，也就是将关键部件制成部件总成，进行一次性加固，只能破坏性拆解，一旦拆解就无法重新组装。这些措施通常使用在系统关键的机械部分，因此难以替代，仿制方只能根据外部功能重新设计制造。

提前规划技术换代和更新 S-400系统是在S-300PMU2上发展起来的，而在筹划出口S-400的同时，俄方已经攻克了S-500的关键技术，并对外公布了模型，因此俄罗斯并不十分担心土耳其这批S-400泄密。一方面，新系统将成为俄军未来的防空反导主力，另一方面在新装备面前国际社会对S-400的技术需求则会转移。因此，通过提前规划技术换代和更新，缓解了土耳其仿制和扩散S-400技术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