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源与路径（6首）

郑政恒

公  屋

墙上的可口可乐是平面的

你不能喝

杂货店旁边的雪碧是平面的

你不能喝

鹰牌炼奶的罐子是空的

混合了最后一杯奶茶后

伙计将它带回家中

在奶茶被喝掉后的第二十三天

罐子成为小孩玩具的居所

存放着会动的发条蓝色小吉普车和绿色巨人

冷气机被两个黧黑的工人搬走了

铁架在缺少寒意以后变得更加落索

锈蚀啃咬钢铁的手肢

总有一天余下一地的白骨

抽风机停顿了就缺少空气

水龙头关掉了就缺少水分

手套没有一双手的抚触

颓唐一如无人书写的素纸

旧日的公屋

在铁丝网中沉吟

是孤独的兽在自言自语吗

穿上绿色的丝网就不再寒冷了

十三天后平地废墟上升起了一缕白烟

门上的“出入平安”“天官赐福”是平面的

你不相信

吉祥的祝福语它并不发挥具体的作用

拆毁了的房子并不会原地复原

虽然世上有太多稀奇的事情

但你并不相信

物  語

那是预告季节的花草

从仲夏到麦秋的开落

白衣女子转身向前走

悄然留下静默的水纹

洁净一如素纸的和室

容纳爱恋呼吸的笔迹

白衣女子低头向前走

淡然留下发髻的影子

那是花草的孤独时光

窗框留下平行的影子

恒常虚空静谧的内室

收藏故人遗下的物语

那是不懂言语的花草

从初生到空寂的行旅

那是预告季节的枝叶

记录冬日前临的距离

中途站与黑鸟

当我在中途站里※

等待一个小时后来到的火车

这一刻头上的云就慢慢散开了

两只黑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就停靠在火车的高压电线上

无声看着前方

像恍神的哑巴或者无话的夫妻

你们是两只

我

一

人

中间是一小时

我们都耐心等候

小火车或者雨水

我应该往更远的地方去

探索地图以外的陌生风景

你们也想过往更远的地方去

找一口凉水

但我们都被动

而且有点懒

你们等候下雨天

我在等候火车和一首可以放在大背包里的诗

月台和电线都哑口安静

我们在上行下行的火车中间停息

这一刻头上的云又聚拢起来

却还没有下雨的想法

※ 台湾集集在线。

骊歌

这一天我们无法再遇上

我也不会在街角

陪你等一班迟迟不来的小巴

我会将自己淹没在喧哗之中

又或者躲起来假装视而不见

因为没有人能完全代表我的想法

但你还是沉静

独对冷峻的山峦

将温度隔开在静静的那边

绿色的山林有史诗般的层次

窗外没有人的声音

唯独风的呼喊

终于你埋首于字里行间

也许在迂回曲折的笔画里

可以找到我城岁月的版图

而这一天我只能够告诉自己

行动的现实意义

当下的决定就是将来字句的偶合组成

年轮

我坐在木板凳上

反复注视那被横空切断的年轮

粗糙的纹理

没有展示出它是树的哪一部分

更无法考究哪一品种的鸟栖息过

留下了稳健的爪痕

或轻逸的无声的姿态

只看到生命像一丝微弱的呼吸

在年轮之中

木板凳的边缘

计算出树的死亡年份

而木的中心

就是生命的迸发、武断和执著

令它决意以微弱的根茎

爬升

成为参天的树木

站在神圣的森林里

就是那一次盲目的决定

而我

坐在木板凳上

只能看着固执的愤怨

已慢慢地聚合

成为这个刻板的模样

爱荷华诗抄

1. 有人在黑夜的街角弹琴

酒吧内没有人抽烟

只有机器唱着半新不旧的摇滚歌曲

这里有不同的口音

盖过了陌生的歌声

游戏一直没有结束

桌球滚动

一个接着一个

掉进黑暗的袋口

暗夜里我们以声音解剖静默

沉默的人将啤酒喝完

回家的人在车门前道再见

声音在灯光下凝聚

没有旋律的引导

有人在黑夜的街角弹琴

2. 河岸

在河的另一边是安静的草地

车子不会经过的地方

在平原的剧场里没有演员也没有观众

除了编织睡梦的蜘蛛

建筑自己的城堡

我们经过几棵橡树

发现了唯一的红叶枫树

好像在异地搜索的加拿大人

独自站立纪录风景

缓跑者在面前掠过

家族在林中聚会

但没有人到游乐场玩耍

旋转木马像静止的雕塑

等待黑夜降临时在草原上自由地奔跑

夕光下的水流缓慢

越过了鸭子吵闹的生活

也越过了蜻蜓最后的岁月

在河岸的另一边

寂静的船不能远去

而我们也无法将一切带到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