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佛教石刻经变画与山水图像

2020-04-27 06:41南京艺术学院美术学院江苏南京210013
关键词:菩萨佛教山水画

费 泳(南京艺术学院 美术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在现存南朝佛教造像中,特别是成都地区出土的石刻造像碑上,出现许多以山水为主体的浮雕经变画,铭文显示发生时间在5世纪初至6世纪中期。[1]山水图像在南朝经变画中出现的现象,与现存最早的山水画著作宗炳的《山水画序》时间相当,这些图像应是考察隋以前山水画存在形态极为珍贵的实物资料。

一、南朝经变画的内容及图像

成都万佛寺出土的几件南朝石刻造像碑上,不仅有浮雕经变画,而且还有佛传故事。刘宋元嘉二年(425)造像碑背面拓片(图1),应该是中国现存最早有明确纪年的经变画,其图像涵义,长广敏雄和吉村怜先后发表过不同观点。[3]另还有两件万佛寺出土的无纪年造像碑,一件是编号wsz48造像碑,[4]正面为双菩萨立像(图2),背面为石刻经变浮雕(图3)。另一件是万佛寺出土编号wsz49造像碑,[4]正背面均有经变图像(图4、图5)。

上述三件作品风格类似,发生时间应相去不远。这些经变图像是目前中国较早出现的经变画,形成了佛教经变画的本土特色,而且关系到对南朝佛教造像题材、样式的认识,以往尚未得到学术界的深入关注,以下就其图像涵义逐一分析。

图1 万佛寺宋元嘉二年(425)造像碑背面及右侧面拓片

图2 万佛寺wsz48造像碑正面双菩萨像

图3 万佛寺wsz48造像碑背面及两侧面拓片

图4 万佛寺wsz49造像碑正面经变浮雕

图5 万佛寺wsz49造像碑背面及两侧面拓片

宋元嘉二年石刻经变画的内容,长广敏雄将其分作9个场景,吉村怜将其分作12个场景,两人划分的场景存在相似性,但所认定图像依据的文本却各不相同。长广敏雄认为,经变所依据的经文,应取自吴康僧会译《六度集经》及吴支谦译《菩萨本缘经》中的内容。主体画面讲述菩萨为救入海寻宝的众人,引刀以身血注海的事迹。吉村怜则认为经变内容应取自后秦鸠摩罗什译《妙法莲华经》及西晋竺法护译《正法华经》中的内容,主要讲述众生受水难、火难等诸苦难,若称名观世音菩萨,将得到救助解脱。《正法华经》中的《光世音普门品》,与《妙法莲华经》中的《观世音普门品》内容相似,后者翻译的条理性更强,经文所涉及的内容,基本在元嘉二年经变图像中得到了反映。

成都万佛寺编号为wsz48造像碑,断为两截,合并后,背面经变图像分上、下两个部分,下半部分图像中的内容有许多场景与宋元嘉二年经变图像类似,依据的文本是《观世音普门品》,而上半部分的图像文本依据的是哪部经文?据笔者观察发现,或与《观世音普门品》之前的《妙音菩萨品》关系更为密切。《妙法莲华经·妙音菩萨品》第24主要讲述过去净华宿王智佛国的菩萨妙音,来到娑婆世界释迦说法之地耆阇崛山供养释迦牟尼佛的事迹。妙音“化作八万四千众宝莲华,阎浮檀金为茎,白银为叶,金刚为须,甄叔迦宝以为其台”来到耆阇崛山,其来时呈现出“皆悉雨于七宝莲华,百千天乐不鼓自鸣”“入七宝台上升虚空,去地七多罗树,诸菩萨众恭敬围绕,而来诣此娑婆世界耆阇崛山”的景象。其中经文涉及到的莲华、伎乐天、七宝台阁、七多罗树、诸菩萨众、耆阇崛山、释迦佛等图像,在wsz48经变画上半部分均得以表现。

所以,万佛寺编号wsz48石刻浮雕经变的上半部分图像,可以解释为反映了法华经妙音品的内容,下半部分图像反映了法华经普门品内容,这两部分在法华经中也是前后相连的。图中上、下两部分之间出现的桥,或表达了二者在法华经中存在的某种关联。

万佛寺编号wsz48造像碑背面经变图像的文本来源,如确立为是法华经中的《妙音菩萨品》和《观世音普门品》,那么该造像碑正面雕刻的两身菩萨立像的身份,就需要重新审视了,①李裕群《试论成都地区出土的南朝佛教石造像》(《文物》2000年第2期)一文,将这两身菩萨解释为观音双身像。若依据造像背面的经义,亦可解释为妙音菩萨和观世音菩萨双身像,发生时间约在6世纪中期。②从现存四川地区南朝佛教造像来看,约在6世纪中期开始出现主尊作双身像,如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藏梁大同六年(540)铭双佛造像,成都西安路梁大同十一年(545)张元造释迦多宝像,川大博物馆藏梁太清三年(549)丁文乱造释迦双身像。此外,该菩萨双身像的胁侍菩萨所戴的高宝冠,与万佛寺梁中大同三年(548)法爱造观世音像主尊类似,也就是在6世纪中期前后,成都地区菩萨普遍流行高宝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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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佛寺编号wsz49造像碑经变图像,分为6个场景(图6),相关经变的内容有观点认为是弥勒经变,[5]考虑到完整的弥勒经变译本发生时间较迟,仍不能排除wsz49经变图像来自法华经的可能,在鸠摩罗什译法华经《序品》(或称竺法护译《光瑞品》)中,描述了释迦佛在王舍城耆阇崛山中说法,惠泽众生,产生诸多瑞相的故事,这在万佛寺编号wsz49经变画中均能找到对应图像(见表1)。

表1 万佛寺编号wsz49经变画正、背面场景及对应经文

图6 万佛寺wsz49经变图像的6个场景

图7 安阳高寒寺北齐石佛正面拓片

二、经变画表现形式所具有的先进性

上述万佛寺出土的三件造像碑经变图像,是将佛经中不同内容的场景同时组织在一幅画面中,也是中国现存最早的经变画,这在当时佛教艺术表现形式及内容方面均具有先进性。

北朝的经变图像,较早出现在北齐、北周的法界人中像中,如河南安阳滑县高寒寺北齐石佛③原作佚失,仅存拓片。(图7)、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北齐至隋立佛、莫高窟北周第428窟南壁主尊、弗利尔美术馆藏北周弥勒菩萨七尊像背面线刻立佛等。此外,在山东青州地区,也出土了数身人中像石佛。[6]

研究显示,这些人中像主尊表现的是《华严经》中卢舍那佛,其袈裟上的经变图像描述的是佛教中天界到地狱界的六道图,[7]在这些卢舍那法界图像中也表现有诸如须弥山、忉利天宫、佛、树木及修行人等造型。通过与成都南朝经变画的比较,可以看出,特别在对山体的表现上南朝更加突显,以山的高低起伏和环绕,很自然地划分出画面的故事关系。人中像经变画则更加注重故事单元内容的分割,山体只是象征性地出现,多被压缩在很小的范围内。

虽然人中像在新疆地区也有发现,但新疆的人中像中并没有出现对山体的表现,其建筑形态也没有出现鸱尾、歇山顶等中式建筑的特点。北朝人中像的山体及建筑等构造形态则显示为汉地旧有,也就是说,北朝人中像在袈裟上刻划经变画的表现方式可能取法西域,但在风格上已汉化,且不能排除对南朝经变画的吸收,这可从北朝人中像的发生时间相对较迟,以及建筑、人物等造型元素与南朝的相似性上看出。

类似成都万佛寺经变画的表现形式,在莫高窟要迟至隋代才出现。之前莫高窟壁画主要有千佛,以及连环画形式来表现故事画,如佛传故事、本生故事、因缘故事。至隋代,才出现由一部或多部经组成一幅画面的经变画。[2]吉村怜在莫高窟隋第420窟(图8)发现了与万佛寺元嘉二年浮雕经变相似的图式,并进一步在奥兰加巴德石窟找到观音救世图的局部,认为观音救济图在印度最早可追溯到5世纪前。[8]云冈石窟一期造像中主要为千佛,[9-10]二期造像开始出现本生故事,以及法华经、维摩经的经变图像。[9]

另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是,在万佛寺宋元嘉二年造像碑右侧的佛传故事中,自上而下第二格“七步生莲”故事中,出现了“左手指地,右手指天,足下有莲花”的婴儿相诞生佛。[1]115-116佛的这种表现形式在日本常能见到,而不见于古印度佛像,在六朝佛像中也很少见,可以说是现存较早有明确纪年的“诞生佛”。①《佛本行集经》:“复次大师,童子初生,无人扶持,住立于地,各行七步,凡所履处,皆生莲花。顾视四方,目不曾瞬,不畏不惊,住于东面,不似孩童呱然啼叫,言音周正,巧妙辞章,而说是言:一切世间,唯我独尊。”《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杂事》:“菩萨生时,帝释亲自手承置莲花上,不假扶侍,足蹈七花行七步已。遍观四方,手指上下,作如是语:此即是我最后生身,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从万佛寺三件经变画在图式上的相似性来看,这类经变画的发展已处于较为稳定、成熟的阶段。突出反映在经文所描述的不同场景,均通过山水、树木相维系,形成完整的画幅。其中的一些重要造型因素,如山水、树下人物,均是晋宋之际南方卷轴画或墓室壁画常见的形式,在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女史箴图》之《道罔隆而不杀》中,在南京及丹阳出土的《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印壁画中,均可见到与万佛寺浮雕经变画类似的程式化很强的山水和树木图像。

图8 莫高窟420窟窟顶东披法华经变风难图

图9 万佛寺梁中大通五年(533)上官法光造像背面拓片

三、佛教赋予山水图像新的内涵

除经变造像碑之外,万佛寺还出土了几件有山水的背屏式造像,如梁普通四年(523)康胜造像、梁中大通五年(533)上官法光造像(图9)、梁中大同三年(548)法爱造像,以及成都西安路出土编号H1:8立佛头光的背面,均出现山峦丛树的山水图像表现。

从万佛寺经变画的画面构成来看,山水图像占据了很大的幅面,其间穿插了一些建筑和置身于山林树下的人物形象,相互之间的比例关系不是写实性的,人物比例偏大,山体表现平远构图,丘陵起伏,没有前大后小的透视效果,这与隋展子虔《游春图》中人物与山水的比例关系不同,却与南北朝“水不容泛,人大于山”的记载相符。②张彦远《历代名画记》:“魏晋以降……其画山水,则群峰之势,若钿饰犀栉,或水不容泛,或人大于山。”人民美术出版社,1983年,第15—16页。此外,由这些经变画拓本的明暗关系显示,山体浓淡渐变已呈现类似渲染的水墨变化关系。

中国山水画图像的构成要素,如山水、树木、人物、楼阁、舟船等,首次在万佛寺南朝经变画中得到较为集中的呈现,这在南北朝时期的道教造像[11]及北朝早期佛教造像中均少有见到。这一现象是否喻示中国山水画本体建构的初步形成,是在晋宋之际的长江流域。

中国山水画出现的确切时间已无从查考,至迟在东汉前期,山水图式已出现在汉墓室壁画中,如山西平陆枣园村东汉墓壁画坞壁图(图10)、农耕图,及内蒙古和林格尔墓壁画庄园图等,这些壁画中出现的山水,反映的是墓主人生活场景的一部分,多呈平远视角,山体以线勾出轮廓,并辅以简单的渲染。

图10 山西平陆枣园村壁画《坞壁图》

图11 北京故宫藏《洛神赋图》局部

顾恺之《洛神赋图》与《女史箴图》中的山水表现,应是现存最早的反映山水画草创阶段的实物资料。其山水平远视角,主要以勾线、晕染的手法造型,少有皴擦,山石圆润(图11)。相对于汉代坞壁图中的山水图式而言,顾恺之的山水表现主要作为人物画的衬景,在技法层面少有突破,只是在山水构造上更趋复杂,表现更为细腻。

山水图像出现在佛教造像中,是以宋元嘉二年(425)造像碑为代表的南朝石刻浮雕经变画,其山形圆润,连绵起伏,形态与顾恺之《洛神赋图》中的山水颇为相似。同一时期山水画理论也开始出现,宗炳(375-443年)的《画山水序》及王微(415-443年)的《叙画》是现存最早的山水画理论著述。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记载宗炳:“善书画。江夏王义恭①这位江夏王义恭即是《金陵摄山栖霞寺碑文》中记载的捐资兴建栖霞山大佛的“宋太宰江夏王”。尝荐炳于宰相,前后辟召,竟不就。善琴书,好山水。”

宗炳和王微的二文,没有明确反映出山水画与佛教存在关联,但宗炳文中提出的“圣人含道映物”“山水以形媚道”,几乎成为宗旨,一直规范和影响着中国山水画的发展。这种借山水之“形”阐述自然之“道”的做法,赋予了山水画一定的宗教思想。[12]

山水思想,与容纳佛教、隐逸思想、自然思想被认为是六朝式精神的诸相。[13]这一时期知识阶层对两汉经学所宣传的那套伦理道德、鬼神宿命产生怀疑,开始反思个人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认为只有生命无常、人生短暂才是真实的情感,而自然之山水似乎能陶冶性情、排遣思虑。孙绰《三月三日兰亭诗序》:“为复于暧昧之中,思萦拂之道,屡借山水,以化其郁结。”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中记载宗炳:“老病俱至,名山恐难遍游,唯当澄怀观道,卧以游之,凡所游历,皆图于壁,坐卧向之,其高情如此。”于是,隐逸行为、山水精神在六朝得到推崇,遂有了山水文学的确立,山水画的滥觞。

佛教在两汉之际就传入中国,但佛教思想真正被文人士大夫接受应该在东晋之后。崇尚山林,亦是佛教用来获得智慧的法门。吴康僧会译《六度集经》:“昔者菩萨为沙门行,恒处山林,慈心悲悯,众生长苦轮转三界,何以济之,靖心思惟索道弘原。”[14]

后秦佛陀耶舍、竺佛念译《长阿含经》:“佛告比丘,复有七法,令法增长,无有损耗。一者乐于少事,不好多为,则法增长,无有损耗。二者乐于静默,不好多言。三者少于睡眠,无有昏昧。四者不为群党,言无益事。五者不以无德而自称誉。六者不与恶人而为伴党。七者乐于山林闲静独处。如是比丘,则法增长,无有损耗。”[15]

东晋瞿昙僧伽提婆译《中阿含经》:“如来但以二义故,住无事处,山林树下,乐居高岩,寂无音声,远离,无恶,无有人民,随顺燕坐。一者为自现法乐居故。二者为慈悯后生人故。”[15]

可以看出,宗炳山水画论与佛教乐于山林,二者的共同之处均是借山水达至精神层面的提升。东晋以后山水画内涵与佛教教义如此接近,已成为中国美术发展历程中的一个重要现象。

四、“树下人物”图式的佛教起源

成都万佛寺出土的佛教经变浮雕中还有一个现象值得关注,即人物形象大多出现在树下,特别是身份高贵者,身后多有树木。如宋元嘉二年造像碑背面拓片显示有多组树下人物的图像(图12),其中不乏饰有项光的佛和菩萨。“树下人物”在中国的艺术表现中具有一定的范式,其是否源自佛教尚难断定,但不能排除对佛教艺术表现形式及内涵的吸收。

图12 宋元嘉二年(425)造像碑背面拓片局部树下人物

图13 斯瓦特博物馆藏《梵天劝请》

图14 拉合尔博物馆藏《舍卫城的大神变》

“树下人物”在佛教艺术中的实物资料,较早见于古印度的犍陀罗地区,主要体现在《梵天劝请》《树下观耕》《舍卫城大神变》等题材中坐于树下的佛陀表现,如斯瓦特博物馆藏《梵天劝请》(图13)、《王子树下观耕》,拉合尔博物馆藏3至4世纪的《舍卫城的大神变》(图14),白沙瓦博物馆藏《舍卫城的大神变》等。

从文献来看,犍陀罗的这些树下佛陀形象,均有相应的佛经依据,①《方广大庄严经》:“是时梵王与六十八拘胝梵众,来诣佛所,顶礼佛足右绕三匝却住一面。而白佛言:世尊,世间众生今当损减,何以故。如来为诸众生求无上觉,今得成佛默然而住不转法轮,以是之故众生损减。善哉世尊,善哉善逝,愿为众生起哀愍心而转法轮。世尊,多有众生堪能悟入甚深之法,惟愿世尊转于法轮。”经文记述了梵天等天部诸神劝请释迦佛为众生转法轮(说法)的事迹。《普曜经》:“尔时太子年遂长大,启其父王,与群臣俱行至村落。观耕犁者,见地新摘虫随土出,乌鸟寻啄。菩萨知之故复发问,问其犁曰:此何所设?答曰:种谷用税国王。菩萨叹嗟,乃以一夫令民忧扰,畏官鞭杖加罚之厄,心怀恐惧怱怱不安。人命甚短忧长无量,日月流迈,出息不报就于后世,天人终始。三恶苦患不可称载,五趣生死轮转无际,沈没不觉毒痛难喻,入山成道。乃度十方三界起灭危厄之患,观犁者已更入游观。时菩萨游独行无侣,经行其地,见阎浮树荫好茂盛,则在彼树荫凉下坐,一心禅思三昧正定。”经文描述了成佛前的太子看到自然界弱肉强食的苦难循环,心生悲悯,于树下参悟解脱之道的场景。《普曜经》:“尔时世尊游舍卫城……降伏魔场,具足如来十力无畏,颁宣诸佛无量经典,敷演过去如来至真所讲说法。往昔道义,犹若世尊,莲华上佛……降伏一切外学众邪,摄伏众魔,宣布菩萨诸所行义,现诸菩萨行大乘者,咸超精进将护正法,三宝自在令不断绝,具足佛身尽现十方。”该经讲述了释迦佛于舍卫城幻化作十方诸佛降伏外道和妖魔的事迹。佛经中还有很多描述释迦坐于树下的事迹,如《方广大庄严经》中的《坐菩提座》《观菩提树》,《本行经》中的《魔军拒战》《菩萨降魔》,《普曜经》中的《成等正觉》等。在这些场景中,树成为释迦悟道、说法、降魔的固有图式之一,正如《方广大庄严经》之《诣菩提场品》所言:“尔时菩萨正念向彼菩提之树直视行。时便有如是无量威仪。”[14]树实际已成为佛陀威仪的象征。

在中国,东汉时期四川地区的佛像常与摇钱树联系在一起,这一现象也需引起重视,佛像多出现在树础和树干上(图15)。有关钱树的记载,较早见于《三国志·魏书·邴原传》,邴原“尝行而得遗钱,拾以系树枝,此钱既不见取,而系钱者愈多。问之故,答者谓之神树”。②《三国志·魏书·邴原传》裴松之引《邴原别传》注。钱树的发生时间或可追溯至先秦,图像寓意可能与三神山、社神等存在关联。[16]

但不能忽视,钱树在东汉出现了佛陀形象,可能被赋予了新的图像意义。以南京博物院所藏彭山汉墓出土摇钱树础佛像为例,笔者认为,其图像应是《佛本行经》中的“树神礼佛”,③《佛本行集经》:“尔时彼等一切树神,各将沈水牛头栴檀诸末香等。又复种种妙好香花,散菩萨上,散已复散,欢喜踊跃,遍满其体,不能自胜。举手低头,合十指掌,向菩萨礼。”树础刻划的主尊为释迦佛,二胁侍为树神,插于树础上端的钱树,同时应具有菩提树的象征意义。四川丰都、安县、彭山等地佛饰摇钱树的图像,与犍陀罗树下佛陀的图像应存在一定关联。

晋宋之际的《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印壁画,应是树下人物图像在绘画中的的典型代表,在南京附近的几座六朝大墓中,均发现有这一题材,且构图、造型类似,④南京博物院等《南京西善桥南朝墓及其砖刻壁画》《文物》1960年Z1期。罗宗真《南京西善桥油坊村南朝大墓的发掘》《考古》1963年第6期。南京博物院《江苏丹阳胡南朝大墓及砖刻壁画》《文物》1974年第2期。林树中《江苏丹阳南齐陵墓砖印壁画探讨》《文物》1977年第1期。南京博物院《江苏丹阳县胡桥、建山两座南朝墓葬》《文物》1980年第2期。应出自同一母本,其中以南京西善桥宫山墓《竹林七贤与荣启期》发生时间相对较早,艺术质量高,保存也较完好(图16),其母本创作者以顾恺之和陆探微的可能性更大。⑤据林树中先生考,“东晋南朝画七贤者有戴逵、顾恺之、史道硕(以上东晋)、陆探微(宋)、毛惠远(齐)。而曾画《七贤》与《荣启期》的,仅有顾恺之和陆探微。”他认为《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印壁画母本的作者为戴逵的可能性很小,以顾恺之、陆探微的可能为大,尤以陆探微可能性更大一些。林树中《江苏丹阳南齐陵墓砖印壁画探讨》,《文物》1977年第1期。

《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印壁画中的树下人物,已呈现一棵树下坐一人的图式。在此之前的《洛神赋图》,凡曹植出现,大多身后就会有树,很显然,树与人物二者间应该暗含一种图像意义,尤其是当树总是出现在曹植这样有身份人物的背后,更显出树的特殊意义,虽然《洛神赋图》中没有釆用一树一人的图式。

当“树下人物”图式中的树和人物分别被赋予了弘法道场和佛的内涵,不难理解《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印壁画中的高士及其身后树木的不凡意义,晋宋之际出现高士一类的树下人物图像,或受到佛教图式的相关影响,竹林七贤等人物形象被寄予了开悟者的宗教意味。

图15 四川忠县出土摇钱树佛像

图16 南京西善桥《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印壁画局部

成都地区南朝石刻造像碑上的经变图像,在当时中国的佛教图像及山水画的表现上均具有先进性。一方面,这是中国现存最早有明确纪年的经变画;另一方面,开创了山水画的新局面,使山水画在发展之初,将佛教经义融入其中,丰富了其表现形式和内涵,这也是探究山水画独立发展成因一个极为重要的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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