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条集

于坚

617

被包装在一种伪善的设计里

印着金边 商标用了罗马字母

狡猾地隐喻 这不仅是巧克力

还是一枚徽章 上帝的信物

撕去这层便宜的纸 取出小零食

毫不怜惜地咬碎 我是虔诚的

巧克力信徒

618

掉在人行道上 令我驻足

哪儿来的 这鸟羽

天空灰色的别针

这是我们吐痰 弃物 迷路

越走越远 越陷越深的地方

就像一次完美的作弊

619

花朵爬向光明

树叶在春天的肋骨间发亮

如果我有一辆马车

620

终于有一天

我长出了耳朵

听见高原上沉默的河流

涌出众神之声

621

但是在秋天

我们又收获到什么呢

每个袋子都装满果实

每一个都堪称圆满

超级市场的收款机前排着长队

有一只苹果滚下堆积如小山的购物车

无人捡拾

622

土地 挖了又挖

还是兜出一袋又一袋土豆

还是没长出石头

侥幸者不信任自己的土地

他一直在等着下一锄

砰地一声 田野被撞出火星子

623

秋天的灰眼睛

落下阵雨 花园在滴水

突如其來的美令我们害怕

逃避瘟疫般地 拔腿就跑

有人因雨伞关闭多时打不开而紧张

惊慌失措地推拉伞把

624

黑暗的歌队拉开了大幕

月亮张开黄澄澄的歌喉

皇帝微服私访花园 认领着宫娥

她们正在玉树间涂脂抹粉

这是元宵之夜 友人在窗前说

镜子里的人们听见 一个个走出来

去月光下认领自己的真身

625

穿过夭夭桃花

像个新媳妇

山鸡落下来

在草地上找着什么

我看不见

或许那是一枚戒指

626

穿一条蓝灰色的牛仔裤去开会

时装公司故意做旧 价格相当贵

真像个修理工 被门卫挡住厉声盘问

扯谎说是来修水管的才放行了

灰色的会议永远在嚼蜡

正愁找不到话说 想起在门口的遭遇

发言者忽然有了话题

论一只乌鸦在黑与白之间的异同

627

像是刚刚被铅笔刀削下

一只蜗牛在玻璃门的另一面盘着

像那些银行台阶上缩成一卷乞丐

大都会的悬崖绝壁 月球般冰凉

危险 无常 通货膨胀随时会来

小句号 必须身怀远古之绝技

628

布满皱纹的灯罩 神造的形

具体地守护着石榴 核桃

花生 螺蛳 头胎

每个秘密都怀着自己的灯

世界掰开它 拖出死尸

那么多的珍珠工厂

只生产一个形容词

“闪光的” 或者再抒情些

“晶莹的”

629

云南天空

那些云是谁的手揉出来的

永不定形 外祖母的蓝围腰

在厨房里飘啊飘

630

夜班车间的砂轮喷着火星 坠落或永不

星子在黑暗的跑道上蹬着起跑器

大海在等下一粒沙子 下班后

我们骑着自行车借着星光回家

那是1970年 这条路上还没有装灯

我们年轻力壮 说着劳动 革命和爱情

我们的嗓门像星星一样响亮

631

流星在宇宙中教练滑板

寂寞的少年 在夜晚的街区跟着练习

太黑的地方就停下 他并不真理解流星

只是迷恋那种镰刀在麦地间一亮的姿势

632

某词鱼跃而出 准确 适度

一语中的 美的速度

流星般的疾行

来不及记下 沉向死寂

633

神仙质量下降 从前是

昔人已乘黄鹤去 如今

就是那些乘飞机回来的生还者

落地后 他们默默不语

提着公文包回公司上班

黑皮鞋一尘不染

634

夜晚的房间

晚归的汽车在街心移动

豹之光在墙壁上闪

门外面睡着黑暗者

宇宙的肺部有声音传来

像是病危中的父亲

又像是起义 远远地

635

春天 海棠花一朵朵踮着脚尖

从黑暗的树枝中走出来

有点羞怯 像即将被临幸的宫娥般犹豫着

开还是不开 我坐在园子里看着它们

就像一位被废黜的皇帝

636

落日西沉

树干脱下光的手套露出本色

我像那些古代的看相者

发现了它的掌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