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信号

杨力

除夕一大早，三甲醫院呼吸科主任钟思云第一时间来到院办，递交了去支援武汉抗击新型肺炎的请战书。一同前来请战的医护人员很多，大家都好像忘记快过年了，表情都十分坚定。院长把大家的请战书反复掂了掂，最后抽出几份，其中一份就是钟思云的。

院长说：“你就别去了，春节是你父亲八十大寿，回去好好陪陪他。”

钟思云的父亲叫曾诚，是医院的老内科主任。2003年中国爆发“非典”，曾诚第一时间写下了请战书，坚决要求到一线抗击“非典”。那年有一对父子被送进了重症病房，父亲是曾诚最要好的发小，儿子就是钟思云。让曾诚最愧疚的是，在和死神的搏斗中，他未能留住发小的生命。临终前，发小挣扎着在信纸上留下遗言，钟思云的母亲很早就去世，现在眼看要成为孤儿，希望曾诚帮忙抚养孩子。曾诚含泪答应了，那一年钟思云快满18岁，马上面临高考。

抗击“非典”胜利后，曾诚把钟思云接到家里，心理上积极疏导，生活上细致关怀，终于让钟思云扫去内心阴霾，高考正常发挥。曾诚本来有一个女儿，但是在他眼里，钟思云就是他的另一个孩子；而在钟思云心中，也视曾诚如亲生父亲。钟思云把曾诚当作榜样，立志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医学院毕业后回到了医院，并且和曾诚已经当上护士的女儿喜结良缘，两人的父子关系更进了一步。

曾诚退休后，选择了去乡下定居，平时逢年过节才能见上一面。而钟思云身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当上了科室主任，加上妻子经常上夜班，孩子又刚上小学，一家人都很难有个团聚的时间。好在父亲体谅他们，让他们尽量少回乡下，多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前一阵，钟思云的丈母娘电话来得勤了，说他们的父亲似乎得了老年痴呆，经常出门找不着回家的路，很多过去的事包括老伴生日、老两口结婚纪念日都不记得了，希望孩子们多回去陪陪。更揪心的是，他们的父亲最近被查出患了胃癌，刚刚瞒着孩子们做完了手术，现在正回家静养。消息传来，钟思云十分内疚，他觉得自己太大意了，对父母的关心完全不够，恰好鼠年春节就快到了，钟思云就和妻子商量，春节一定回去好好陪陪他们，趁春节期间给父亲好好庆祝庆祝八十大寿。

鼠年的春节说到就到了，钟思云和妻子买好了年货，商量着第二天除夕一早出发。就在这时，新闻里传来了武汉出现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每条信息每个画面都让人心紧，钟思云也蹙紧了眉头，凭直觉他感到这次疫情非同寻常。

除夕到了，钟思云一早爬起来，从新闻里知道武汉的疫情已经很严重。妻子和孩子收拾着行李，希望尽快动身。钟思云想了想，让妻子和孩子在家里再等等，他不放心医院情况，想去科室看看。

钟思云来到医院，才发现有很多已经放假的医生，都主动聚集在了门诊大厅前，大家脸上找不到节日的喜庆，似乎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终于等来了院长。院长说，耽误大家放假休息了，医院决定马上组织医疗队驰援武汉，由于新型肺炎有极强传染性，工作有一定危险性，又适逢春节大假，所以请大家自愿报名。

院长话音刚落，下面就沸腾了，在场的医生护士都纷纷掏出纸笔，你争我抢地写下请战书，于是就出现了开头那一幕，钟思云的请战书被院长抽了出来。

钟思云见院长不同意，也没多说，把请战书硬塞到院长手里，转身往家跑去，那儿还有等着他回乡下的妻子和孩子。见了面，钟思云怔了怔，搓着手一脸歉疚地说：“情况有变，医院要组织医疗队支援武汉，我报名了。”

妻子很意外，孩子也不解，这个家太需要一个团聚的日子了。妻子说：“你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回去了，爸爸又生病，看不到你，他会很失望。”

孩子也说：“医院那么多医生，不差你一个。”

钟思云上前抚了抚孩子的额头，又轻轻搂了搂妻子，沉吟片刻后说：“对不起爸爸，也对不住你和孩子。但我永远不会忘记，是2003年的“非典”，夺去了我的亲生父亲。如果说这次疫情是又一次灾难，我一定要冲锋上前，像当年你父亲那样挺身而出义不容辞，不让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这是医生的天职，也是一个中国人的使命担当。等战胜了疫情，我立马赶回去当面向爸爸请罪！”

妻子眼睛红了，含泪点点头说：“我会替你给爸爸作解释的，你要保重，平安归来。”

钟思云庄重地点点头，转身迅速往医院奔去。在这个万家团圆的除夕之夜，钟思云和上百名医院同事组成的医疗队一道，连夜坐上了驰援武汉的飞机。

钟思云到了武汉的医院，一头扑进抢救病人的工作中，因为连续工作强度过大，最后累倒在了病区里。待他恢复体力，重新回到岗位上时，隔着厚厚的防护窗，他看到病房内有个和他同样穿着防护服的人正在忙碌，仿佛心有感应，那人此时也回过头来，虽然外形一时难以辨认，但透过护目镜，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妻子那双熟悉的眼睛。

“你怎么也来了？”

说出这话，钟思云才恍然明白隔着防护窗，双方听不见。他连忙找到纸笔，匆匆写道：“你怎么也来了？”

妻子也用纸笔，迅速回道：“抗击疫情，我也有份。”

钟思云嗔她一眼：“孩子好吗，父母好吗？”

妻子点点头，深情地回了两句话：“孩子以你为荣，父母为你点赞。”

钟思云眼睛湿润了，慨然写道：“我们都有一个家，那就是中国。国泰民才安，爱你，爱家，爱武汉！”

那一刻，在这个万家团圆之夜，却有一对夫妻，在隔着传染病房厚厚的防护窗前，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传递着温暖和爱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