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父亲聂荣臻的几次落泪

2020-05-14 07:29聂力
新传奇 2020年2期
关键词:汪东兴左权白求恩

聂力

1976年1月7日上午,秘书周均伦接到中央办公厅主任汪东兴的电话:“总理病危,请转告聂帅,来305医院见一下吧!”父亲一听到消息,眼泪立刻就流下来了。母亲搀着父亲,他们一边走,一边哭,简直哭成泪人。在场所有人都受到感染,不由得跟着抹眼泪……

父亲聂荣臻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感情轻易不外露。但是,有几件事却令他热泪涟涟,不能自已。

为白求恩落泪

1938年6月17日,诺尔曼·白求恩来到了晋察冀军区司令部所在地——金刚库。父亲代表军区,聘他为卫生顾问。1939年10月,白求恩在为一名伤员做手术时,左手中指被碎骨刺破,引发了败血症。1939年11月12日凌晨,他在唐县黄石口村停止了呼吸。

父亲接到白求恩逝世的电话,当即愣在那里。许久,父亲慢慢放下电话,一仰身倒在了床上,頓时泪流满面。父亲怎么也想不到,白求恩就这样走了。曾几何时,他们谈心、交流。父亲叫他“伯琴”(白求恩名字的另一种译音),他叫父亲“亲爱的聂司令”。他们就像兄弟一样,热烈地憧憬打败日本侵略者以后的情景……可是,一切皆成往事,这让父亲肝肠寸断,悲伤不已。

父亲本想立即赶去,无奈日军正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他不能离开自己的指挥岗位。两天后,白求恩的遗书和遗物送到了父亲的手里。

父亲颤抖着手,捧读那封遗书。遗书上说:“亲爱的聂司令:今天我感觉非常不好——也许我会和你永别了……我在这里十分快乐,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多有贡献……每年要买250磅奎宁和300磅铁剂,专为治疗疟疾病患者和极大数目的贫血病患者。千万不要再去保定、平津一带去购买药品,因为那边的价钱比沪港贵两倍……我不能再写下去了,让我把千百倍的热忱,送给你和其余千百万亲爱的同志……”

看到白求恩的临终遗言,父亲止不住涌出了热泪。父亲曾说:“白求恩大夫是一个能够让人的灵魂得到净化的人。”当有人把一条鸭绒被拿到父亲面前,说是白求恩留给他的纪念品时,父亲的悲伤达到了高潮。他抚摸着被子,使劲咬着嘴唇,低着头半天说不出话来。11月16日,父亲怀着悲痛的心情,写下了《纪念白求恩同志》,文中称赞他为“无产阶级最英勇的战士之一和被压迫民族最忠诚的战友”。

为左权落泪

1942年初夏,从晋东南传来噩耗——八路军前方指挥部参谋长左权在反“扫荡”中阵亡,这是八路军在抗战期间牺牲的最高级别的指挥官。

听闻左权牺牲的消息,父亲极为悲痛。当年在红一军团,父亲就与他朝夕相处。他是军团参谋长,父亲是政委,他们一直配合得很好。父亲记得,最早见左权,是他到红一军团报到的时候。那时,左权在军团下属的红十五军当政委。接着,他们一起打漳州,打水口战役,打乐安、宜黄战役,在中央根据地纵横驰骋。后来左权调红军总部工作,军团参谋长徐彦刚调任湘鄂赣军区司令员后,军委派左权接替参谋长一职。自此,一直到抗战前,父亲和他就没分开过。

左权性格温和,很多地方都和父亲谈得来。长征开始后,红一军团为中央红军打先锋。一路上,左权积极配合林彪和父亲,做了大量工作。后来,他们一块东征、西征。林彪到军政大学后,左权代理红一军团团长。他们经常半夜不眠,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那段时间,他们搭班子配合得天衣无缝。

山城堡战斗,不少部队动摇,不想打。左权坚决支持父亲,最终促成了那一场有意义的战役。全面抗战爆发前,军委调左权到总部工作,他与父亲道别说:“聂政委,咱们到抗日的战场上见!”后来,他们都来到抗日战场,一呆就是5年。可是左权突然牺牲了,这让父亲悲伤不已。

在得知左权牺牲的那天,父亲含泪写下《祭左权同志》一文。文中写道:

我素以铁石心肠自诩,然而今天,好似无数针尖深深刺入我的心头……当噩耗传来,同座者均相对默然,在我则无限回忆、思念、伴着悲伤……平型关大捷后,聚会五台,匆匆离别。从此你在南,我在北,各自战斗在太行的两端。前年与必之(吕正操)南下,始因你率二纵队于南路未晤为憾。幸在我北返前,你仓促归来,畅谈甚快。检讨了抗日的战术,交流了各方的经验。哪知这次竟为最后的一面!我毕竟是铁石心肠,只知道有你的血迹,不知道有我的泪痕!我们当踏着你的光荣血迹前进,直到最后的胜利!仇恨永远在我们的心头!

太行山、五台山上,千千万万的战友一致高呼着:左权同志精神不死!

太行山、五台山上千千万万的战友齐举拳头向你宣誓:我们一定要报仇!

从这篇短文中,我能强烈地感受到父亲极度的悲伤……

为周总理落泪

1975年,父亲此时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到周(恩来)伯伯了。这时,不断有周伯伯患病、病重、反复手术的消息传来。每当听到这样的消息,父亲就轻轻地叹一口气,脸上显露出焦虑的神色。

从法国勤工俭学时起,父亲就在周伯伯的领导下工作。后来回国参加大革命,在黄埔军校、北伐战争中,在南昌起义和起义后南下的路上,父亲一直是周伯伯的助手。尤其是在白色恐怖的上海,我们两家更是亲如一家。再后来,从中央苏区到长征路上,再到陕北,他们仍然在一起战斗。新中国成立后,在领导“两弹一星”研究的漫长岁月里,父亲一直担当周伯伯的助手。因此,父亲总结说,他这一生,就是周总理的助手。

1976年1月初,父亲因心脏病复发住进了301医院。1月7日上午,秘书周均伦接到中央办公厅主任汪东兴的电话,汪东兴沉重地说:“总理病危,请转告聂帅,来305医院见一下吧!”当母亲和周秘书赶到301医院时,父亲正在卫生间里。一听到消息,坐在马桶上的他,眼泪立刻就流下来了。周秘书扶起他,帮他披上大衣,又帮他戴上棉帽,然后搀扶着他往门外走。

周伯伯的去世,对我父母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母亲搀着父亲,他们一边走,一边哭,简直哭成泪人。在场所有人都受到感染,不由得跟着抹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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