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升观

2020-05-25 09:10刘宏萍
大众科学·上旬 2020年3期

刘宏萍

摘 要:阳升观位于湖南攸县东四十五里,是一座千年名观。该观最早可追溯到唐天宝七年奉玄宗之命敕建的朱阳观,北宋时又奉徽宗诏书扩建,并钦赐改名阳升观。天启五年时,地方层面就已经开始为其修观志,并前后修志四次,这在地方道观之中是非常少见的。此外,在民间习俗方面,阳升观又是攸县全境道教民俗司空鉴章的必由之地。因此,无论在国家、地方还是民间习俗方面,阳升观在攸县都有着非凡的地位。本文即从民间信仰与道教道派传承两方面入手,探讨阳升观在攸县到底处于何种特殊地位?

关键词:阳升观;司空张老真人;灵宝派

(一)阳升观—司空张老真人信仰的祖庙

司空真人姓张名岊字巴玉,南朝时清河郡人氏,南朝齐明帝时期,曾官至司空高位,后齐东昏侯继位,昏庸无道且不听谏言,失望之下张岊辞去官职,遍历名山并最好来到攸县麒麟山。在麒麟山时,张司空“山中筑坛瞻斗,旦夕诵大洞真经三十九章”,又得道教仙人葛洪子“授以金液之决,俾成火鼎之功”,并以此“点瓦砾为金,密济贫病迨二十年”,于是张司空诵经修炼,功行将就;后经“上帝”派仙使下界迎请张司空全家飞升成仙。所以,司空张岊早在南朝时就已经是道教系统的正神,其成仙模式也明显属于由平常世人修炼而至飞升的后天得道仙真;其修炼之处麒麟山也应司空张岊飞升成仙之处而改名为司空山。到北宋徽宗朝时,由于国家实行大规模对地方神灵敕封的神灵政策,加之司空张岊灵异非凡,在地方各阶层的积极运作下,徽宗皇帝先后敕封其为大素真人与大素冲升真人,因而其司空张老真人之名实至名归。

阳升观前身为唐时的朱阳观,为道士李子真于天宝七年所创建。关于朱阳观的由来,司空山志中存有这样一个传说故事。

唐天宝七年,岁在戊子五月十三夜半,明皇梦一神人,衣霞衣,领从者浮空而下,相与语曰:“臣在楚南攸县司空山,其山是臣修行之地,今臣叨证仙品,每念水土,为陛下护国安民。中有仙坛,荒废年深,陛下今为明王,幸与臣整立祠宇,选有德行道流主持,永作灵山,使绵延国祚,福庇万姓何如?”言迄梦觉。次日,乃敕官吏检案,梁天监二年八月十五日午时拔宅冲天而去。上览叹异,遂敕下本,嘱勘会司空山内古迹仙坛,起立祠宇,并塑道像,选道流有德行者主持梵修。......内采木于仙坛畔建立司空祠宇,绘塑道像,敕赐额《朱阳观》。

此传说虽然是司空神张岊的一个地方保护神灵异传说,但我们还是可以从中获取几处关键信息:第一,朱阳观的新建就是为了祭祀攸县道教正神张岊;第二,朱阳观兴建于司空仙坛旁边。由于飞升仙坛之处一直是道教神仙天然的民间信仰中心,所以上述故事也可告诉我们:朱阳观天生就是攸县地区司空神信仰的中心。

唐朝末年时,由于受“马氏兵火”的影响,朱阳观不幸被焚毁。至北宋徽宗朝时,由于国家实行对地方神灵赐额与封号的祭祀政策,司空张岊也因灵异非凡而受到了国家的正式敕封,先是国家出钱重修被毁的司空祠宇朱阳观,徽宗皇帝因此还重新赐额阳升;接着徽宗皇帝又两次敕封阳升观中的主神—司空张岊,分别敕封其为大素真人与大素冲升真人。因此,无论从国家层面还是从民间信仰层面,阳升观都无可辩驳的成为攸县司空张老真人信仰的中心,且阳升观前身朱阳观为有记载的最早建于祭祀司空张岊的道场,因而张老真人信仰“祖庙”应该更适合于阳升观。

(二)阳升观—地区灵宝道派传承中的“祖廷”

查询地方史料可知,在道教记载方面,官方资料一般对道教宫观与道教神灵敕封等事件有详细记载,但对于具体道教派别传承等问题,一般却很少涉及。不过,因为各地道观一般都能归属于各地道派传承的相应“据点”,所以其存世碑文内容如果涉及到地方道派传承方面的记载,其内容应该就具备一定的可信度,尤其是那些“半官方”性质的宫观碑文记载。为此,笔者通过解读一篇道观碑文记载,探析攸县灵宝道派的传承渊源。

洞虚观碑文

洞虚观乃一都之古迹也,不特为一都之古迹,乃攸邑之古迹也。予尝稽诸邑乘,攸邑道教始于司空山,发派洞虚观,次及洞灵观,是洞灵观为少祖,洞虚观为其老祖也。是以县志载焉。道法昌焉。系一都十排年之公所,读法讲律,清丁议事恒于斯。殊县有悍族刘姓者,于顺治九年将父柩葬于观后山之上,于是一都十年群起而攻之。刘遂将观下苗田二十二亩额租三十二硕,与道童较山后坟地。逾时西山夫役,伪差苦迫,刘又要道童完租一半,以幫粮差。康熙五十七年,刘遂听奸人朱伯林之计,抹煞道童,收回田亩,幸道法关辉,道士杨有霞、陈振山奔告十排年,予与张六和为首,纠集十排年出财出力,与道士控县至司,府审县断,始得如旧管理。此虽十排年之名,而予之力居多,抑实赖三清大道显灵之德也。请上准勒石碑于观,以垂不朽云。

时皇清康熙五十八年岁冬月谷旦,攸邑七十叟李价臣撰。

对于各地道观而言,一般只有对其生存发展有着重大影响的事件才会被刻碑记载。就如此次与地方大族的田粮纠纷,如果洞虚观道士败诉,其结果可能就会危及观中众多道士的基本生存。为此,虽然经过众多道士的努力且在地方各级政府的支持下,洞虚观胜诉并收回被占田亩,但为避免纠纷出现反复,观中道士还是大动干戈,刻碑留念。

通常而言,碑文开头部分都是十分关键且必须强调的内容。就如上述碑文开头部分的内容来看,其攸邑著名古迹与地区道教传承中的“老祖”地位就是碑文明显要强调的内容,这两点的重要性甚至要高于普通的经济利益纠纷,所以才会要求篆刻于碑文开头。

粗看碑文内容,我们似乎马上可以得到攸县道教发源于司空山这一最基本的信息;同时,我们也能获知,攸县司空山地区历史最悠久且影响力最大的道观就是阳升观,故而以此推断,我们似乎可以马上得出攸县道教始于司空山阳升观这样的结论。所以地方志编撰人员凭此碑文记载也得出相似结论:此碑文的发掘,证明司空山阳升观为攸县道教之始,阳升观即为攸县道教的发源地。不过对于这一结论,在查询地方相关史料记载的基础上,笔者认为此说法应该不能成立。

首先,如果攸县道教历史真如洞虚观碑文记载那样“始于司空山,发派洞虚观,次及洞灵观”的话,那么按一般常识来理解,如此重要的三个道教传承点,肯定得有相应的道教宫观来作为传承支撑点,而一般道教宫观开址时间就是其道派历史传承的最早时刻。因此,为验证碑文记载内容,对照三处宫观的开址时间应该可以算是一个合理且有效的选择。查阅攸县同治版县志,三处道观的详细历史记载如下:

阳升观:县东四十五里,梁司空张巴玉升仙处故名。唐天宝七年,道士李子真建。宋政和三年重建。洪武元年,道士洪邦道重修。

洞虚观:距城十五里,清阳乡。宋绍兴三年,道士唐一中开址。永乐二年,道士洪发宗重修。

洞灵观:城内,三登坊下。天宝间,道士尹大初开址。宋绍兴三年,道士唐一中建。洪武二年,道士王帮泰重修。

县志记载表明:阳升观开址于唐天宝七年,洞虚观开址于南宋绍兴三年,而洞灵观却开址于唐天宝年间。因此,虽然阳升观与洞灵观两者开址时间先后排序不能确定,但洞虚观的开址时间却明显要比洞灵观晚几百年。所以,如对洞虚观碑文内容作常规理解,其记载的传承顺序则会与县志相关记载产生出明显冲突。

其次,依据攸县志其他方面的相关记载,攸县道教传承历史也不可能开始于司空山阳升观。比如,县志就记载有多处道观,其开址时间就明显要早于司空山阳升观。

严仙观:距县八十里,擢秀乡,严真人修炼处。宋元嘉间开址。

龚灵观:距城四十五里,清阳乡。唐贞观二年钟仙芝开址。道士刘海云修。

昭贤观:距城九十里,东江乡。唐开元六年,道士黄均得开址。

材料显示:严仙观开址于南朝宋元嘉年间,龚灵观开址于唐贞观二年,昭贤观开址于唐开元六年;三处道观的开址时间都要明显早于司空山阳升观的唐天宝七年。所以,上述几处道观的开址记载同样能表明,攸县道教传承历史不可能开始于司空山阳升观。

不过,既然碑文内容不是描述整个攸县地区的道教传承历史,但在碑文中,作者李价臣又强调此“道教”传承顺序是其“稽诸邑乘”所得,况且洞虚观又是攸县道会司所在地。如碑文内容在地方各界存有异议,此碑怎会得到攸县地方各界的广泛认可并长期立于洞虚观之中,因此应该可以排除碑文内容记载有误的可能。而碑文记载内容既然无误,那合理的解释也就只剩下一种:我们对碑文记载内容理解有误。

我们再来看碑文内容,碑文中“攸县道教历史”虽然从表面上看是在表达整个攸县地区的道教历史,但同时也有可能是攸县道教某个道派的代称。可能这个道派不仅为洞虚观所传承且在当时的攸县道教界具备着绝对优势的地位,以至于攸县道会司洞虚观都在碑文上用“道教”两字来代称且心甘情愿为其传承背書。而从洞虚观道派传承历史的具体情况来看,康熙五十七年之时,洞虚观传承的道教法脉确为道教灵宝派;此外,从现今攸县道教界灵宝道派几乎一统天下的实情来推断,康熙五十七年之时,灵宝道派在攸县道教界的影响力肯定不同凡响。因此,处于攸县灵宝道派传承“老祖”地位的洞虚观,为彰显其在地区灵宝道派传承中的显赫地位,于碑文开头部分篆刻上此道派的具体地区传承顺序,也就合情合理了。所以洞虚观碑文记载可以告诉我们:阳升观在攸县道教界的特殊地位就在于,它是攸县地区道教灵宝派传承中的“祖廷”。

(三)道教灵宝法脉何时入驻司空山阳升观

攸县志最新调查业已查明,地区道教诸派都隶属于由江西传入的道教正一教;而大量事实都能证明,攸县地区道教活动的历史却十分悠久;因而攸县早期道教传承的就不可能是形成于较晚时期的道教正一派。而这也就能表明,在千年的道教历史传承过程中,司空山阳升观最早传承的道教派别并不是现存的道教灵宝派,其道教历史曾出现过道教教派传承的转变,而导致这些转变的线索应该就存于阳升观历代具体的事件之中。对于阳升观的历代具体的修建历史,楚攸司空山志记载如下:

阳升观在云都清阳乡,去县四十五里,唐天宝七年道士李子真建,遭马氏兵火,宋政和三年重建。元壬辰(1352)兵火,洪武元年(1368)道士洪邦道重建,复得邑侯杜公修理,历久复颓,王明甫纠首修造。今复倾坏,嘉庆丁卯、戊辰已巳年间廖、王、陈、文四姓倡首重建。

我们知道,阳升观是一座拥有着千年道教历史传承的地区名观,因而在地区道教界肯定拥有着非同寻常的知名度与影响力。因此,如此一座名观一旦被道教某个道派所成功占据,正常情况下一般都很难再出现道派传承历史的变更,更不用说出现由江西而来的跨省变动。除非是地区遭遇大规模战乱破坏,原先驻观道士出走或被杀,道观直接被毁弃,才会出现知名道观道派传承中断的极端情况,外来的灵宝道团才有可能全面占据这样一座地区千年名观。

上述记载表明:北宋政和三年至元末壬辰年阶段,明洪武元年至清嘉庆丁卯、戊辰年阶段;两时间段中都没有明显重大的动荡历史记载,因而阳升观应该基本都会处于平稳发展阶段,也就不会出现重大意外而导致道观被严重毁坏或直接毁弃;这就表明,在上述两个时间段内,阳升观应该不会出现道派传承历史突然中断的极端情况。只有从元末壬辰年到明洪武元年这相隔近十七年的时间跨度内,阳升观才因元末“壬辰兵火”事件而直接被毁弃,其道派传承历史才会出现中断的可能。所以,从阳升观历代具体的修建历史来推算,洪武元年道士洪邦道的这次重建事件,应该就是新来灵宝道团入驻阳升观的最佳契机。

其他方面的相关记载也能佐证笔者的这一推断,攸县志记载:在元末朱元璋与陈友谅的战争中,由于长期处于双方争斗的前沿,双方互相报复下,攸县等地曾被称为“血洗”之地,惨状非凡,原先居民十不存一。明时攸县各地人民基本都是洪武初年由江西吉安府的莲花、泰和、安福等地而迁入。同时,我们也知道,地区大规模移民运动下往往也会带来宗教传承历史的变更。所以,攸县志所记载的相关历史内容契合笔者的上述推断,江西灵宝道派传入攸县地界应该就是洪武初年那波由江西而来移民潮的结果。

结语

现今攸县地区盛行一种道教民俗司空鉴章,其基本内容就是攸县各地的道观,庙宇以及团坊组织于庙会时到阳升观迎请司空张老真人鉴证“章醮”的行为。由于自江西而来的灵宝道团首先选择扎根于地区名观阳升观,且阳升观又是本地司空张老真人信仰的“祖庙”;因而这就合理解释了地区灵宝道团所主持下的司空鉴章仪式为何要到阳升观来迎请司空张老真人圣象“鉴章”。所以,阳升观现今所拥有的崇高地位与强大影响力,其力量渊源应该就来自于其在地区宗教界双中心的特殊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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