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兽》主要人物的死亡内涵

2020-06-07 11:26吴雨缙
文教资料 2020年36期
关键词:艾丽丝默多克死亡

吴雨缙

摘   要: 《独角兽》是英国著名哲学家、小说家艾丽丝·默多克早期创作的一部探讨人性善恶的小说,展现出作者对当时英国社会人们日渐降低的道德感的关注。本文采用柏拉图《斐多篇》中关于死亡的观点,以及默多克本人的哲学观点,分析解读《独角兽》中主要人物的死亡含义。

关键词: 艾丽丝·默多克   《独角兽》   死亡   善与恶

艾丽丝·默多克是英国著名的小说家。她的小说富含深刻的哲学道理,主要围绕当代伦理道德、性、自由及人际间复杂的关系展开。《独角兽》是默多克的早期作品。

死亡是大多数文学家共同探讨的话题,揭示了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和深刻的人生哲理,从很大程度上引发了读者对文学作品中人生、人性善恶、道德伦理的思考。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认为灵魂只有在解脱了肉体的愚蠢之后,才会变得纯洁,这种灵魂与肉体的分离与解脱就叫做死亡[1](36)。安妮·罗威认为默多克尝试用一种较为微妙的方式操控小说中人物突然又意外的死亡[2](20)。《独角兽》中几位被感情纠葛缠绕在一起的人物最终步入生命的终点。小说中几位人物的死亡承载着默多克对现实世界善恶的态度的观点。有学者认为,现代人无论是小说中的角色还是读者都缺乏价值背景,让世界成为一个更加耦合的世界。同时提出疑问:在一个拒绝上帝导致否认善的存在的世界里,后宗教信仰者和哲学家还能信仰什么[3](131)。

一、汉娜——向往自由的幽禁灵魂

默多克在一次访谈中曾指出,自由就是“理智地生活,没有恐惧,追求真实的东西”[4](160)。《獨角兽》的女主人公汉娜的生活没有一点自由可言。经历了与表兄无爱的结合及其婚后的无视与背叛,汉娜为了获得爱情自由做出了第一次反抗,试图通过和皮普·列殊的婚外情追寻真正的爱情。丈夫发现婚外情后将她幽禁在远离尘世的盖兹。两年之后,为了摆脱丈夫彼得对她的钳制,汉娜试图再次离家出走向父亲求助,却遭到父亲的拒绝。失望的汉娜放弃对命运的抗争,过着麻木等死的生活。默多克在小说中将汉娜描述成“受到囚禁,默默忍受与世隔绝的痛苦。把一切不幸忍受下来,没有任何反抗,仿佛自己已被处死刑,或已经死去一样”[5](82)。《独角兽》创作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大多数英国妇女当时取得了独立地位,更通过参加社会活动实现了自我价值。远离人群的女主人公汉娜更像是生活在维多利亚时代,自己的命运完全掌握在丈夫彼得的手中。汉娜在小说中被刻画成沉默的倾听者和命运的接受者,由于受到男权的压迫,无法被公正地对待。因此,默多克呼吁“妇女应该认识到自己和男人一样只是普通的个体,她们应该尽其所能,发展自己的才能,使自己成为完整的人”[4](160)。

在忍受幽禁生活的同时,汉娜也为自己的不贞赎罪。在老学者麦克斯看来,汉娜不仅仅被看作替罪羊。基督教中,羊除了用作献祭上帝的牺牲品外,还能献出自己的生命代替人类赎罪。除了对婚姻的不忠导致汉娜不得不接受彼得对自己的惩罚外,还肩负着其他人的罪,大家不由自主地在汉娜的身上寻找各自痛苦的意义。他们把自己的罪恶卸下,放到汉娜那里去,试图通过汉娜的苦难获得救赎,似乎只有她的死亡才能平息所有人的罪过。被限制了自由的汉娜之于其他人就像弱小而毫无反抗能力的献祭品。她不仅是“罪”的承受者,还是“罪”的终结者。汉娜的幽禁生活不仅是在为自己对婚姻的“不忠”赎罪,还是彼得对婚姻不负责任的体现。因此,为了赎罪,汉娜心甘情愿地忍受这种毫无意义的生活。显然,默多克在小说中借用替罪羊喻指汉娜悲剧的死亡命运。

当地人认为汉娜受到诅咒,七年期限一到就会有灾祸降临到她身上,深信她一迈出花园就会丧命。被幽禁在盖兹的五年,汉娜不曾迈出花园一步。对于艾菲汉想将汉娜带离盖兹堡的提议,她果断回绝。孤独的汉娜认为自己属于盖兹,于是静静地在这里赎罪等待上帝的救赎,无欲无求。为了救赎自己,汉娜忍受着不迈出花园半步的生活。当汉娜的家庭教师玛丽安和艾菲汉实施拯救她的计划几乎成功时,汉娜挣扎着、呻吟着非常抗拒再次离开盖兹。逃跑计划失败后,尽管汉娜惊慌失措,“但神情中流露出一种静静的狂喜,同经过沉船事故而大难不死的人的表情一样”[5](177)。从汉娜的心态不难看出,虽然被囚禁在盖兹,但她的心灵是自由的。国内学者赵广明认为个体的“自由不能归于外在的因素,而是由于主体内在的原因。灵魂的自觉和选择,正是自由概念最基本的东西”[6](29)。汉娜虽然受到人身限制,但在经历玛丽安和艾菲汉的拯救计划后,她仍然选择留在盖兹。在汉娜看来身体上的自由不等同于灵魂的自由,虽然被幽禁在盖兹,但她的灵魂和精神却是自由的。柏拉图认为灵魂的自觉,在“必然”的命运中,人有一份自由,一份选择自己如何生活的自由,即选择一种“开始”的自由[6](34)。汉娜既把幽禁生活看作对过去的救赎,又看作认清现实的心理状态。从追求身体的自由到追求心灵的自由,汉娜经历了重重磨难。从开始的反抗到后来的甘愿受困,汉娜放弃回到世俗生活的权利。然而在家庭教师玛丽安实行拯救汉娜的计划后,汉娜平静的生活再次被打破。司格特百般愚弄汉娜,后者再也无法忍受司格特对自己精神上和身体上的掌控,于是枪杀了他。汉娜最后冲破牢笼追求自由的决心,读者可以从她和旧情人皮普的对话中一窥端倪,“现在我准备做一件更为艰难的事”[5](263)。这件事对于没有接受过教育,久困于盖兹的汉娜来说需要下很大的决心,就是杀死司格特,摆脱施加在她身心越加沉重的负担。枪杀司格特后的汉娜暂时得到了身心上的放松,“她的脸上流露出如天使般恬静的表情”[5](270)。作者没有对汉娜选择死亡的心理活动着墨过多,对此,笔者认为片刻放松之后,汉娜意识到即使逃离了司格特的看管,彼特仍会雇用其他人将她继续囚禁于盖兹。为了了结这种牢狱般的生活,摆脱外在的身体束缚,达到活着的时候追求的生活状态、“效仿死亡”的状态,汉娜选择终结生命。在《斐多篇》中,柏拉图指出人之所以害怕死亡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属于没有具体对象的,对所恐惧的对象一无所知,都恐惧那种什么都不知的恐惧。对死亡毫无概念,而死亡又必然降临”[7](263)。杀死司格特之前,汉娜之所以愿意忍受彼得的幽禁是因为对死亡世界的未知,与其死后去往不知名的地方还不如浑浑噩噩地活在这个享乐世界,至少汉娜觉得自己是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但司格特死后,汉娜意识到自己面临的后果是要么被交送给警察,要么会受到丈夫更加严厉的看管。对于死亡,汉娜没有丝毫恐惧,她在默默地等待机会完成心愿。自我救赎的方式有很多种,汉娜首先通过忍受幽禁的生活获得心灵上的平静,然而司格特贪婪的内心欲望导致汉娜不得不选择死亡逃离任人摆布的命运。她平静自由地操纵自己的死亡,自愿赴死,通过自己的死亡达到洗涤罪过、净化灵魂的效果,最终依靠自己的选择走向自由的世界。

二、司格特——追逐权力的败者

《独角兽》中另一个灵魂人物非吉拉尔德·司格特莫属。作为彼得的同性恋人,司格特为了迎合情人的“性奴役”心理需求,甘愿违背自己的内心配合彼得玩弄他人。彼得很快移情别恋,遭到背叛的司格特为了报复彼得,促成了汉娜和皮普的婚外情。彼得处理完家务事之后远走美国,司格特成为盖兹真正的掌权人。沉迷在权力欲望中的司格特无法自拔,时而对汉娜卑躬屈膝,时而方方面面压制着她。小说中,司格特被塑造成一个极具魅力的完美男性,外表阳刚,风度翩翩。除了老情人彼得外,汉娜的家庭教师玛丽安也深深被他吸引,甚至桀骜不驯的杰姆西也成为他的情人。但是迷人的外表掩藏着他“恶”的内心,施加在汉娜身心上的桎梏是他“恶”的表现。默多克认为人们对(小说中)邪恶的人物有更深的印象,这样的人物具有一种“非常规的魅力”,使生活戏剧化,使人们感到自己受到命运的支配[8](14)。默多克小说中大多数“恶”的代表人物都被权利和物质的欲望驱使,做出伤害他人的举动。

学者麦克斯认为埃特“可以把施加在一个人身上的痛苦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权利就是埃特的化身。任何权利下都有受害者,他们之间相互感染。为了把苦难延续下去,他们对别人施加影响,这就是邪恶”。此外,默多克小说中经常探讨的“恶”,即个人需求的满足不应该建立在牺牲他人利益的基础之上,无视这一点就会造成对他人的伤害[9](75)。为了满足欲望,司格特随心所欲地对待汉娜,无视后者忍受不公正生活的折磨。在默多克的作品中,“恶”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概念,而是为了满足不断滋生的权力欲望,个体无视自己的行为后果给他人带来的伤害。何伟文指出:“权利人物对他人施加某种恶魔般的影响,这种影响被典型地描绘成一种看不见但却有害的超凡魅力或光环。”[10](120)彼得在和汉娜结婚之后,成为盖兹的主人,拥有了掌控盖兹的权利,成为权力人物。但为了追求新鲜感,彼得住到纽约并将盖兹的权力移交给司格特。对出身贫寒的司格特来说,权力是一个令他向往的东西。权力除了能让他掌管盖兹的财务得到财富外,更能带来未曾體验过的掌控别人的满足感。从开始卑躬屈膝,尽力掩盖自己自大、偏执、不甘屈居人下的真实本性,直到拥有权力成为盖兹的大家长,获得了权力的司格特更加迷人,步步为营。此时的他展现出一个令人信服、极具魅力的外在形象。杰姆西生活在他的阴影里,玛丽安沉迷于他的男子气概,并在肉体上征服了汉娜。虽然他成功地过上梦想的生活,在盖兹随意操控别人,并将内在意图隐藏得天衣无缝。然而,拥有了权力的司格特并没有过上舒心的生活。虽然抗拒在盖兹的生活,却离不开这里,他曾向汉娜发问:“你以为我自由吗?我也是这种生活的一部分,这种生活不属于我,我属于它。”[5](174)虽然拥有盖兹的掌控权满足了司格特的虚荣心,大权在握的司格特既痛恨权力给自己带来的牵绊又享受着权力带来的好处,尝到掌控局面带来的甜头就停不下来。但是暂时的权利不是自己真正拥有的东西,他深知一旦遭到抛弃,彼得的爱和赋予他的权利将彻底消失。司格特一方面忍受着彼得的压制,对彼得怀有求而不得的感情。为了得到彼得的爱,不得不违背内心继续在盖兹生活,同时忍受着彼得的用情不专。另一方面完全施展手中的权力掌控他人,以此释放扭曲的内心带来的压力。“权力人物本身也是受难者,他的受难经历使他喜欢控制他人,以此平衡自己内心所受的苦难”[11](43)。司格特逐渐沉迷在权力给自己带来的幻想中,彻底地迷失了自我,低估了受压制的汉娜能做出的反抗,最后死在了汉娜的枪下。司格特在小说中既是“恶”的代表,又是“权力人物”的代表。

司格特的死亡象征着附加在汉娜身心上的枷锁彻底消失。正是由于汉娜承受不了人心恶滋生出的权利欲望,于是亲手将其毁灭。死亡对于司格特是结束自身苦难的最终结果。有评论家认为《独角兽》采用了哥特情节映现出默多克首次对情欲魅力的影响及虚幻性和诱惑力的思考,还反映出人们摆脱情欲对他们控制的能力[12](58),通过司格特的命运警醒读者明辨是非、判断好坏、分清美德与丑恶。不要因过度膨胀的野心和欲望而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三、彼得——始乱终不弃的花花公子

彼得是女主人公汉娜的表兄兼丈夫,为了得到权力和财富,他娶了貌美的表妹汉娜。但彼得婚后家暴等恶习不断,并且对婚姻不忠诚。彼得非但不尊重汉娜,还虐待她,完全把汉娜看作私有财产和附属物。对于缺少家庭温暖与人通奸的妻子,彼得“表现得像一个吃了醋的丈夫,就像吃了醋的男人一样”[5](128),把汉娜看作私人财物而不是应受尊重的妻子。男权社会中,从属于被支配地位的女性向来以谦逊、隐忍、温柔和忘我为美德以期符合男权意识规范的要求。彼得长期居住美国并把“看管”妻子的任务交给了同性恋情人司格特。似乎只有让妻子与外界隔离开,彼得才能保护自己的既得利益,维护自己作为“丈夫”的尊严。与司格特的“恶”不同,默多克笔下的彼得的“恶”更多通过对财富的追求方式和对人生的态度呈现给读者。彼得通过和汉娜的结合获得了大量的财产,跻身于富人行列。为了谋求财富,彼得视婚姻为改变人生的踏板,把婚姻和金钱捆绑在一起,与汉娜的婚姻就是他攫取财富的途径。彼得对婚姻的态度同时反映出汉娜在婚姻中被利用、被牺牲的家庭地位。追求上层社会生活的彼得在得到财富和权力后过上了风流的生活,没有尽到丈夫的责任。对于他的风流韵事大家闭口不提,在汉娜和皮普的婚外情曝光后,大家却指责汉娜对婚姻不忠。默多克借由彼得这一形象的书写讽刺当代败坏的伦理道德、实用主义婚姻及拜金主义的风气。彼得是封建家庭大家长和当代道德败坏的典型代表之一,他的存在既反映了女性的家庭社会地位,又反映了作者对社会现象的思考。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无视对别人的伤害这种行为在当时的社会普遍存在着,反映作者对日渐降低的社会道德标准的关注。

彼得的死亡象征附着在盖兹的男性家长制的权力的瓦解,也是附加在汉娜身上和精神上的枷锁的崩塌。通过彼得的死亡,默多克呼吁当代人应对道德和人性进行深层次的、本质的反思。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社会传统道德价值底线不断受到挑战,人们的各种欲望不断滋生。为了满足自身不断膨胀的欲望,一些人不惜采取卑劣的方式实现目标,越过应该坚守的底线。随着宗教对人们生活的影响及人性道德规束的效力日渐减少,默多克提出如何规避生活中的“恶”、发扬“善”是值得当代人思考的问题。

默多克借《独角兽》中三位主人公的死亡,揭示了社会和人为因素对当代人精神困境的影响,并呼吁当代人应对诸如真理、自由、道德及善恶的本质进行反思。汉娜的灵魂得到净化,平静勇敢地迈向未知的死亡世界,对世俗生活不再留念。通过司格特和彼得的死亡,默多克表达了对西方此类人物身心堕落的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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