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子菜

2020-06-08 10:22罗永侠
延河·绿色文学 2020年4期
关键词:辣得辣子汤汤

罗永侠

西府人爱吃辣子,无论搅团、面皮、凉粉、臊子面,还是各种可口的凉盘小菜……无酸无味,不辣不香。辣味的主调料辣椒西府人叫它辣子,也是家家喜爱的菜肴。

俗话说:“馍馍夹辣子,一咬一豁子。”有了辣子,饭菜味道就是香。餐桌上几盘菜,辣子菜往往早早被吃个精光。

小时候,我家住渭北旱塬的一个小村庄,生产队在塬下千河滩的川道里有几十亩水浇沙田地。队里在那里除了种植秋粮玉米,也种辣子。

爷爷是生产队种辣子的老把式。每年二三月,队长派他去河滩地里育辣苗。他整地、播种、浇水,一点也不马虎。为了防冻催苗,他用塑料薄膜给一行行长长的苗圃做上简易的大棚。棚里的苗床地整得平平的,没有一个细小的土疙瘩。爷爷为了辣子苗出得齐整可真费了不少心思。

等到辣子苗探出尖尖的小脑袋,爷爷早出晚归更加辛苦了。他早上逐个揭开长龙似的塑料大棚两端通风,下午一个一个又把它们捂严实保温,中午给幼苗除草、浇水。育辣苗的那些日子,爷爷白天一时也不会闲着,我们只好把晌午饭送到地里给他吃。他一整天的精力全忙乎在这大块的苗床地里了。五一节前后辣苗一拃多高,开始大田移栽。

北方的春季,早晚温差特别大,河滩的风也大,有时候天气很冷。他的手上冻裂了一条条娃娃嘴似的小口子,有时候还渗着鲜红的血。晚上,他用热水洗完冻僵的双手,常让我帮他涂抹润肤油。我用火柴梗挖了润肤油在煤油灯火焰旁烤溶,轻轻触及伤口,爷爷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我心疼地问爷爷:“疼不疼?”他假装镇定地说:“不疼,你抹吧。”

看着爷爷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半信半疑,就轻轻地给他的伤口一条一条全抹上。爷爷把又红又肿伤痕累累的双手轻轻搓一搓,然后放在煤油灯火焰前稍微烤一烤就去休息了。第二天他照常去地里。

为了育出好的辣苗,为了大家吃到辣子菜,现在回想起来爷爷确实把罪受了。

忙前新栽的辣苗一天天长高,枝干渐渐分叉,枝头慢慢缀满了白色的小花。含苞待放的辣子花悬挂枝头像一个个白色的小灯笼,当地人亲昵地称之为:“辣子吊花笼了。” 紧接着,一朵朵小花竞相开放,像一个个白色的小喇叭,静静地布满碧绿的枝头。花朵枝干相互映衬,清白分明,清爽漂亮。辣子开花后不久,小小的青辣椒鸡嘴似的渐渐探出了头,它们在枝头一天一个样,一天比一天长。家乡人叫它绿辣子或辣子菜。

辣子吊花笼后离吃绿辣子的日子不远了。辣子不断开花,绿辣子层出不穷,以后天天就可吃到新鲜的辣子菜。生吃熟炒,味道清香美妙极了。

绿辣子是人们喜爱的菜肴,也是我的最爱。抓一把新采摘的鲜辣子,摘掉柄,冲洗两下,铡碎放入盘中,炝了热油,放上盐巴,加入酱油香醋,一盘生辣子菜,几分钟就可美美地享用。讲究了也可放入少许铡碎的葱花大蒜,味道更是鲜美。热蒸馍、花卷子、炕膜片蘸上酸辣辣子菜,越辣越想吃,越吃越解馋,辣得热泪盈眶,辣得头上冒汗,辣得嘴唇发疼,辣得颜面发红……嘴里嘻哈着,手里还是吃个不停,心里感觉才过瘾。人常说:“人吃辣子图辣哩。”话语一点不假,就着辣子菜,饭菜有滋有味,不自觉一顿饭又吃撑了。

绿辣子醋水调入干面、麻食、削筋、面皮、活络……带着青辣子的微微辣,淡淡香,还是一个字“爽”。各种西府美食,有了绿辣子醋水的调味,更加清香可口,愈加勾人味蕾。醋溜辣子、西红柿炒辣子、香菜炒辣子,鸡蛋炒辣子……辣子真是农家夏秋菜的重头戏,一想起来就流口水。人常说,有肉不吃豆腐,西府人却真真是有辣子不吃其他菜。难怪人们常说:“陕西人就是怪,油泼辣子一道菜。”

七八十年代,辣子菜作为农家的主菜,给普遍不宽裕的人们带来过不少欢乐。凉拌剁椒、醋溜清炒,合着土豆丝等自家地里种的菜蔬,往往是家常菜。当然,在过去一年里人们吃得最多,吃得时间最久的还数独味的辣子菜。爷爷说:“辣子不嫌贫,也不爱富。”这菜确实好伺候,有油没油都可把它做成可口的菜肴。过去家里没有菜的时候,连锅面里倒两勺铡碎的醋泡生辣子菜,感觉味道也特别美。

每年六七月份辣子刚刚长出个雏形,摘下来就可食用,直到十月份家家都可吃到新鲜的辣子菜。从记忆时起,户户饭桌上每顿少不了一大碗醋泡的生辣子,或醋溜的炒辣子。一顿面吃饱了,妈妈在锅底下红红的火炭上给我们把馍片烤得黄黄的,夹上辣子菜,一会又吃一两片。辣子菜夹馍、就面,那个诱惑,那个清香,那个辣爽,真是无法形容。

天天顿顿吃辣子,时间一长嘴也练了铁功夫,一大洋瓷碗炒辣子两个人一顿吃它个精光,面不改色心不跳,实在令人汗颜。人常说,辣子吃多了就把胃吃坏了,可我觉得辣子越吃胃口越好,吃饭越香。吃辣子是我的最爱。吃饭的胃口,一起吃饭的同伴啧啧称赞!我反而觉得是辣子菜锻炼了我的胃。

秋季辣椒红透了,妈妈白天地里劳动,晚上一边休息一边绑辣子。我们姊妹三个帮着她整辣子,你一把,我一把,争先恐后地交予妈妈。妈妈一手接过我们小手里递过的一把把紧握的辣椒柄,一手紧握扎绳,熟练地一绕一拉,一把整好的辣子就紧紧地绑在了线绳上。

妈妈劳动了一天,确实辛苦了。我们都希望她早點绑完休息,于是一个比一个手快,一个比一个卖力。一把把鲜红的辣子在我们的小手和妈妈的大手之间快速地传递着,捆绑着,红色的“长龙”在我们的面前慢慢蔓延。当那一大堆鲜红的辣子变成一条条长长的辣椒串,高高地悬挂在屋檐下时,我们的心里无比快乐。

房檐下风干了的辣椒角易于保存,也可在家里没菜的时候食用。干辣椒砸成辣椒面四季可用,而且食用保存方便。

记得妈妈生产队劳动回来,急急忙忙赶着为家里做饭,赶得急了就往盘子里倒些干辣面,放上盐巴、醋搅拌两下,简易的辣子菜很快就上桌了。我们叫它辣子汤汤。一家人围着辣子汤汤蘸馍,那可是我们那个年代吃得最多,感觉最美味的菜肴。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辣子汤汤这道菜也曾给我们的饭桌上带来过不少欢乐。

八十年代农村实行了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乡饭桌上菜的花样多了。辣子菜仍然是顿顿必不可少的菜肴。

辣子菜,难忘的岁月,难忘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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