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言自语（组诗）

王大块

等 待

把一个站着的人放倒

安上四个轮子

从山顶推到山下

台阶耸起身体

一抖一抖地送他

棒棒糖

小男孩嘴里叼着棒棒糖

踩在篮球上

一晃一晃

就像我踩在地球上

扶不稳自己

水

淋浴时，我穿了一身水

遇雨，我穿了一身水

没人帮我脱

它自己走掉了

上 铺

在火车上铺

抬不起头来

腹部换气不畅

两片面包中间夹着一块肉

恐惧蔓延至所有的生活场景

风

早晨醒来

五个手指生疼

就像昨夜弹了一夜的琴

你们谁听到了琴声

以及伴着琴声的忧伤的歌谣

坐，谈

一个曲调，七个音符

在我的身体里游走

沿着毛细血管进入心脏，脚趾头和头发

对面坐着喝茶

谁也不知道我已被什么支配了

谁也不知道

我是一个如泣如诉的朋友

修桥的人

七夕过后

白昼越来越短

黑夜越来越长

修桥的人

看不见月亮

睡 前

吃光一盘切开的杨桃

清甜。洗盘子

略黏稠的汤汁

经盥洗盆，在马桶暂歇。

我刷牙，牙床痛。

漱口。一口水接着一口水

哗啦啦！

回音。

仿佛有无尽撕裂和永别。

恢 复

半夜是身体最脆弱之时

剧烈的咳嗽，吵醒自己

手指疼痛，无法弯曲

身体努力恢复原貌

随后弹回现状

我假装事不关己

混沌中无限悲伤

知道毛病在哪里

白天从没想到悔改

眼 前

掉下悬崖之后

她的呼救声渺渺升上来

扒住最边儿上的石头

奋力稳住

看到一双双大小不一的脚

向远方急促跑去

病

手掌伸出薄被外面

惺忪中悄悄缩回去

遵医嘱，避免空调直吹

天热，不开不行

是空调病，还是内心的病？

不得而知

二十岁的病，我已经得过了

三十岁的病，头晕

四十岁的病，压都压不住

手指头一根挨着一根

腱鞘炎从里到外疼

皮肤没有一点体现

都还在

只短短的一瞬。

飞机看到了他的亲人。

树还绿着，叶子一片挨着一片

水还淌着，叮铃作响

山还高着，没有低下过一寸

还有草，嫩芽一直会说话。

太阳不是金黄，是通红

照得地上一片红

大家还是去年的老样子

新鲜而又坚定的老样子。

一滴雨

一滴雨落在楼顶上

不是落在，是穿过

从二十二楼到六楼，又从我坐着的沙发旁边

掉下去

一个触目惊心的小洞

我跪下身，眼对着眼

睁一眼闭一眼

深不到底，白亮亮的一片

仿佛電影中的光环

仿佛通往宇宙的路径

那一端不是加利福尼亚

加利福尼亚只是个开端

大荒，无边不尽的黑，无边无尽的亮

隐隐有些烫人

饥 渴

四间屋子里刚睡醒一个人

从这屋到那屋的单线距离

正好可以消解他的无聊不安和期待

阳台上，茉莉花俯视旁边的萼距花

各自有光芒从叶子里散发出来

给它们浇水，爱它们，是那个人的作业

他自己给自己打分

从没及格过，却等来了天黑

飞 升

去世之后还是火化好

瞬间飞升，云烟渺渺

别把我放在棺材内

虫子钻进肉体里

他们做着我活着时做不到的事儿

一边聊天，一边撕咬

挂

把自己摔在床上

身体和床之间，隔了一尺

说是悬空也好

我如躺在棉被上

踏实得紧，

皮肤灌满摩擦感

离与回

这里的晚上可以看到星星

流星不要砸到遥远的人

一冷一暖的秋天，叶子旋转着落下

粘在泥地上，等着更大的风把它带走

心如止水。

枕 头

夜半的绿萝，闪出一点奇异的光

尿憋醒我，惺忪又清醒

一个形容词向它跑过去，被我拽回

又一个形容词，不知从何冒出。

五分钟，仿佛五年

我都累得满头大汗。

无聊的事干不完。

还好还好，绿萝什么都不知道

睡得正香。

请递给我一个枕头。

山 风

风的前面站一个山字

清冷便有道理

啸声高低亦有理

可随摇摆的树叶尖锐或低沉

峰顶上阳光激越荡漾

又热又单调

孤独的人，头发扬起，衣裾飘飘

被高而沉实的土地托着

全都站不稳

没 来

卡在门槛上

一脚朝里，一脚朝外

没人推，也没人拽

风干的尸骸

远方无人等你来

黑云压山，雪皑皑

抱

三个男人坐在树下

一个往东看，一个往西看

一个低头刷手机，嘴里叼着烟

他们都不说话，耷拉着腿

单脚轻轻地颤

土地下面埋着三条粗细不一的根

紧紧抱着，绕，缠。

场 景

有一个场景：一男一女，一条狗，一棵树

这些词汇只是线条

背景在我脑子里，丰富得很

我切入画面，它才完整

而我走远了，再也不回头

身后是越来越模糊的钢架

独 语

“死有何憾”。

他说

终究要和那些制造饥饿的人

走在同一条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