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步走的人（五首）

石玉坤

卖瓜的老人

“可以亲近一株植物，比如一棵瓜秧

知道好，懂得回馈

有的人太坏了”

卖瓜的老人，迎着光

在一张假币的金线里看见暗影

“瓜秧病了，不熟秋。

那个良心瘫痪的人，还照样行走”

秤高高翘着，秤砣

像沉重的叹息

他拂去额前的汗水，随手摔在地上

“不是所有的物性都甜

汗有淚的咸味”

溽热的暑气里，草帽像个典故

扇半旧的凉风，一枚落日

缓缓沉入高楼的肩胛

“和县甜瓜，十块钱三斤”

生活在街角继续着吆喝

倒步走的人

坚决，急切，他不停地倒步走

好像要急着赶回去

暮色四合 落叶铺径

这个擦身而去的人，带走了

一块月亮的白橡皮

他要对经历的岁月作些修改

让年少掐断的一株花，回到

生长，向一只踩死的蜜蜂致歉

收回淹死一窝蚂蚁的覆水

撒几粒饭粒让它们扛回去过冬

对那个打倒在地的人，伸出

搀扶的手，收回踩踏的脚

他要吐出五脏六腑的脏，洗尽

内心的恶，在身体里点一盏灯

说冬暖的良言，收回伤人的恶语

赎忤逆的罪，补不孝的过

他要跪在母亲的病床前

握紧那瘦凉的手，暖在心窝

夜色里一个黑点行将消失

这个头顶涌动白雪的人

用持续的后退，正赶回去

仿佛在选择又一次诞生

乡 槐

村口的那棵槐树要移走了

绿叶翻动去年的鸟鸣

春风里阳光跳跃

洁白的槐花吐出笑容

一棵童年的槐树被挖走了

来不及回填的深坑

残根像裸断的骨头

揪疼人心

有人正把它搬运到车上

根抱紧一团乡土

绕缠着几圈草绳

一棵乡村的槐树已移栽到城里

进城打工的二蛋、三狗子

一眼就认得

浑身臭汗的兄弟俩

刚从公交车上被撵下来

抱着槐树痛哭

就像抱着自己的亲人

扯 闲

快生活慢下来，扯闲

一杯茶

从春涩泡到秋淡

旧事物又着上新色彩

陈年的芝麻扯出来开花

经年的烂谷子扯出来发芽

旧箱底的衣服

扯出来再晒冷暖

一只童年的蚂蚱

被扯出来

在秋后又蹦三天

扯闲，不是闲来无事

不是把曲折扯成横与直

不是把是非扯成方与圆

扯闲，只是把一团生活的乱麻

扯出新线头

只是一个人，把灵魂

深处的暖

翻出来再暖一遍

梅 香

“一朵妈妈香”，孩子说的是梅花香

他清澈的眸子里

有一个早晨，新鲜、干净，梅开

众人忙着拍照，搔首和梅花竞美

我年少学诗，只想

取一茎梅枝做傲骨

反倒失了初心

“每朵梅花里都有个香妈妈”

一个经冬的秘密

被一个孩子无意说穿

梅花静寂、隐忍，香洁的气息

和母爱相仿，春风里

那暗涌的涟漪

波及到了他稚嫩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