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的我,用默剧“发声”

2020-06-11 08:10邓舒夏
第一财经 2020年6期
关键词:发声王梓剧社

邓舒夏

姓名/王梓职业/默剧演员拿大顶剧社创始人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我们的演出马上就要开始,请大家把手机调成静音,不要拍照和录像。如果实在想留些纪念的话,我们是默剧,大家可以尽情录音。”这是默剧演员王梓在舞台上唯一需要说的话,话音一落,剧场渐暗,一束聚光灯打在他身上,演出开始。

高高的颧骨,挺拔的鼻梁,略显突兀的大眼睛,这样的面孔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立体。没有台词、不需要道具,丰富的表情、夸张的动作和俏皮的口技是王梓与观众建立连接的方式。只要聚精会神,就很容易随着他的动作神态进入到他所营造的那个“幻想”中的世界。

“默剧这种表现形式起源于法国,它是法国一种传统的表演形式,融入了很多芭蕾的技巧,但现在我表演的这种默剧,在国外被统称为‘喜剧,喜剧分为语言类和非语言类,我们就是喜剧下的一个门类。”王梓解释道。在中国,语言类喜剧的市场庞大,做这种非语言类喜剧的人却少之又少。2011年4月,王梓创立了默劇社“拿大顶剧社”,剧社里的成员常常笑称自己占了国内默剧的“半壁江山”。

王梓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还是毛头小子的时候就不像其他小男孩那样大大咧咧,他怕黑、怕虫子,还怕和人吵架。不过,舞台从来不在他害怕的范畴内。王梓的母亲是一名杂技演员,因为父亲一直在外经商,儿时的王梓幼儿园放学后就会跟着妈妈—起在团里训练。在那里,他有一项“艰巨”的任务要完成。或许你也见过这样的杂技表演,用脚蹬缸的演员常常会邀请一名台下的小观众站在缸里参与互动,王梓就经常充当采排中的这位“小观众”,在一次次的表演中,他喜欢上了和观众互动的感觉。

上小学时,王梓在杂技团首次“出道”。那时杂技团需要一个小孩在正式演出时上台扶着道具,“当时团里演员的孩子有很多,但其他小朋友都不愿意上台,而我就不.怯场。”王梓拿下了这个角色。让他积极上台的动力不是“表演”,而是可以在演出现场看到除杂技之外的其他表演,比如相声、快板,还有剧团从西方引进的喜剧形式。也是在那里,王梓第一次看到了小丑表演,“觉得这种表演特别逗,特别想以后干这事儿。”现在回想起来,他觉得或许自己从那时就爱上默剧这种表现形式了。

王梓的杂技团生活一直持续到小学临近毕业,他是班里典型的差生。那年春节,王梓跟着剧团跑场,那是杂技团一年里最忙的时候,也是杂技演员一年中收入最高的时候,春节期间王梓的妈妈经常一天可以跑6场演出。大年三十这晚,演出结束已经是12点多了,王梓和妈妈一起拖着演出的箱子往家里走,新年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当时我就觉得妈妈的工作好厉害,别人都在放炮过年,我们和大家都不一样,而且这一天挣的钱可能是别人工作一个月的工资。”当时,王梓就告诉妈妈,以后不想做循规蹈矩的工作,想做演员。

14岁那年,王梓来到了一所位于天津的艺校,接触到了曲艺、快板、相声和评书。不过那时,王梓还没想好自己具体要做什么,几年里他在各种专业间游移,了解了不同的表演形式,对喜剧有了一个初步概念。

但真正开始学表演还是从考进北京电影学院开始。那是北电的一个大专项目,在此之前,身边人多少都会为他这位“差生”规划一些看似可靠的职业选择,比如父亲想安排他去当兵,小姑想要他去自己的餐饮店帮忙,但这些都被他的母亲拒绝了:“我的儿子谁都不用管,他是艺术家,和正常人的思维不一样。”在母亲力排众议的支持下,王梓突击考上了北电,成为表演班30名学生中的一员。

虽然胆子小,但王梓有很多“鬼点子”。毕业后,王梓拉上自己在天津学相声的发小武六七,以及另一个学音乐的朋友,来到北京的一个剧场表演短剧。“那时候剧场还没有场地费,权当我们给他们增加一些内容,分账当然也很少。”王梓等人想到的表演形式是独白式的述事表演。这样循规蹈矩不久后,王梓他们干脆抛开剧本开始即兴表演,或者演到一半和观众开始互动。“那时主要的想法就是猎奇,也不担心表演的效果好不好,每天我们三个就在研究玩

Q&A

Yi YiMagazine

W Wang Zi

Yi去年你刚满30岁,而立之年有什么目标?

W我想尽量尝试不说谎,因为谎言这种事情在我这里是瞒不住的。比如我不喜欢一个人的作品,碍于面子我说他还ok,但之后我会装不下去,我很难一直表现出对他的认可,所以干脆做一个完全诚实的人。

Yi最近在创作什么剧本?

W最近我在思考和社交有关的事,在社交语境中,我们很容易把别人妖魔化,或者说夸张化,所以我要演这些人在社交之外的事。

Yi遇到创作瓶颈怎么办?

W我会对着镜子练习表演,看着会觉得自己还不错,并且在进步,就更加自信了。或者跟朋友聊聊天,让他们夸夸我。

Yi你觉得自己是一个有表演天赋的人吗?

W其实从喜剧需要的动作能力、创造力来说,我认为自己是有天赋的,但我觉得这没什么用,有天赋的人太多了,主要还是得努力,比如我现在会刻意训练自己的非惯用手左手,逼自己去用它表演。当然我也有天生的“缺憾”,那就是五音不全。我经常想如果自己会唱歌该有多好,这样可能会多一些新的表现形式。什么奇怪的噱头。

在这些看似无厘头的表演尝试中,王梓渐渐发现自己在肢体表演上的天赋。“我从小学过很多艺术表演形式,所以能感觉出这种是我上手最快,演起来最开心的。”虽然不知道这种表演叫什么,但王梓已经开始为这样的表演形式写剧本。他的第一个“肢体剧”是基于白雪公主吃毒苹果的故事创造的,在表演中,他用肢体动作表现了这样一个故事——女巫不小心把给公主的毒苹果丢了,一个流浪汉捡到后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吃掉他。只是这样的剧本还不太成熟,观众当时的反应也不理想。

所有表演上的精进都需要通过大量的实践积累。一到周末,王梓就和两个朋友跑到北京鼓楼边上的一个社区公益剧场去“压场”,“这是新人锻炼自己的一种方式,相当于脱口秀的开放麦。”为了寻找写剧本的灵感,王梓在地摊上买了大量的廉价盗版书,其中《格林童话》吸引了他。他把其中的一些故事做了改编,形成一个“恶搞格林童话”系列,并开始认真打磨动作细节。

正因为没有直接的语言表达,要想在台上传递出准确的信息,默剧的每个动作都需要放大很多倍。就比如日常生活中最简单的一个拿取,放到舞台上,怎么拿、怎么放都有一个肌肉记忆点。体能训练是默剧演员的必修课,王梓经常观察动画片里人物的动作特点,对着镜子一遍遍地模仿练习,“跟打球差不多,每天都要练。”

01 2019年王梓个人巡演上海站《没有才华的我》的演出现场 图/拿大顶剧社提供

技巧的训练是一方面,剧本内容也同样重要,在一遍一遍的演出中,王梓一边调整剧本一边思索喜剧的边界。“那段时间我在作品中加入了一些低俗的笑点,然后帮我们配乐的哥们就受不了退出了,他觉得之前在剧场虽然收入低,但至少表演内容是高大上的,现在的我们太low了。”王梓能理解兄弟的选择,不过他认为,喜剧没有高级和低俗之分,只有手法的漂亮与否。“比如你在剧中讨论一个屁是怎么放出来的,有人会觉得低俗,但我觉得如果讨论得好,就是智慧。”

在社区,王梓经历了人生第一次“爆场”——场内七八十人的座位满满当当,还有靠在窗户和门边的,观众里有几岁的小孩,也有六七十岁的大爷。在两年多的社区表演中,王梓逐渐形成了自己的表演风格,开始在其他地方举办一些专场演出。

真正意义上的拐点发生在2015年10月。当时,王梓一位学舞蹈的朋友要参加“一席”演讲,完成全国93场个人演出参加第三届乌镇戏剧节,王梓被邀请去“撑撑门面”,戏剧节上有一个名为“嘉年华”的街头空间,观众可以根据地图找到不同团队的表演,王梓的朋友也在演出之列。“跳舞比较累,突然有一天我朋友说不想跳了,让我去演一天。”于是王梓开始了自己第一次的街头表演。没有道具、配乐、旁白,王梓只能靠自己的肢体和口技演了二十多分钟的“独角戏”,却意外地颇受欢迎。

职业关键线

2009年

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

2011年

创立默剧社“拿大顶剧社”

2017年

凭借默剧独角戏《离家出走》获得乌镇戏剧节青年竞赛单元“最佳个人”奖项

2019年

之后,他开始向朋友借表演时间,每天都想着能到现场演一段。几天下来,王梓走在街上发现自己能被认出是“那个演默剧的人”,这给他带来很大的成就感。“我瞬间感觉,我能做这个事。”乌镇的这次经历让王梓进一步坚定了自己的风格——不用道具,不用配乐,靠肢体和口技演独角戏。

02在演出中与观众互动是王梓喜欢的表演方式之一,表演者与观众在“你演我猜”的交互中共同完成一部作品。 图/拿大顶剧社提供

从乌镇回来后,王梓结识了单立人喜剧创始人石介甫,在他的指导下开始包装、运营自己的新剧。“我印象特别深,当时我的第一部剧叫《HaHaHa》,石老板说你这名字太没有宣传价值了。”王梓笑道。后来他陆续创作了《离家出走》《弃婴》等,同时也成为乌镇戏剧节的常客。2017年,王梓获得乌镇戏剧节青年竞赛单元“最佳个人”奖项,之后他开始了几场欧洲国家的演出,并逐渐有了些名气,甚至还有很多慕名而来的学徒。

“有时演出结束都有很多人问我招不招人,他们也想学,但我教了_一段时间后发现,大多数人是没有耐心长久学下去的,都希望‘速成,学几个段子就能上台的那种。”王梓说。默剧这种用肢体语言、表情和口技去演绎的表现形式,首先就要做到让观众想象出你在表达什么,比如什么是高兴、惊讶,什么是跑、爬、喝,这就需要至少半年的积累才能达到一定的演出效果,至于形成自己的表演风格,撰写对应风格的剧本,更是需要长年累月的摸索,而能够耐住寂寞的人并不多。

王梓对创作的理解也经历过起伏。最开始创作时,他很重视叙事性,后来又转变了思路,“觉得不应该一门心思讲好一个故事,而是更应该追求喜剧本身的笑点排布美感,你看《猫和老鼠》这种动画,本身也没有复杂的叙事。”从欧洲回来以后,王梓写了一个有关“开门”的剧本《Pa!》,它并没有故事可言,讲的是各种身份的人物,甚至是动物如何开门的场景。类似的剧本会在王梓一次次的巡演中渐渐“面目全非”。“有的剧本在第一个城市是一个样,两个月后在别的城市演,可能内容完全变了,细节都和原来不一样。”这也是默剧有趣的地方。

作为一个创作者,王梓也经历过瓶颈和自我怀疑,甚至陷入严重的焦躁。“那几个月我整个人都颓废了,家里被搞得特别乱,我不在电脑上打字,基本就用手机写,或者在便条纸上写,贴得家里到处都是,希望能激发点灵感,但后面发现还是不行。”后来他学会用一句话宽慰自己——害怕的时候就要逃跑。

于是,他一键删除了手機上有关那个剧本的所有内容,这种对自己“江郎才尽”的恐惧后来被他当作素材,创作出了剧本《没有才华的我》——这也逐渐成为王梓的一种创作习惯,把自己害怕的事表演出来,为现实世界里的自己壮胆。

正因为是个胆小的人,王梓认为即便自己有很多个人演出,但拿大顶剧社的存在对他来说十分重要,那是一种归属感的象征。“创作环境对于演员来说是很重要的,这个团队是督促大家互相进步、探讨创作的地方,如果团队不在了,可能中国唯一的默剧小环境也就没有了。”至今拿大顶剧社的演员依然只有3个人,加上其他职能部门的全职、兼职人员,总共不到10人。王梓计划在2020年推出更多集体创作的剧,以进一步增加剧社的品牌价值。

王梓至今还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爸爸从俄罗斯回来,给他带了一摞录影带,是他最喜欢的《猫和老鼠》,当他隔着婴儿护栏看完一盘后,爸爸会说:“不睡觉?那再放一集吧!”“那一摞录影带深深影响了我,我好像一直活在了卡通里。”王梓在朋友圈写道。

猜你喜欢
发声王梓剧社
白音和新中国剧社的往事
抗战时期战斗剧社的戏剧活动及其作用
挑食的小怪物
冲锋剧社在唐县
巴格达迪“发声”破重伤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