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莹作品小辑

2020-06-12 11:43
参花·青春文学 2020年6期
关键词:水生哥哥孩子

水莲花

风,吹皱河面,水莲轻摇,露出一只无桨的小船。船隐于一丛灰白中若隐若现。突然,隐约间,一两声婴儿啼哭在江面随风飘荡。

水莲的故事就从这飘摇的小船开始了。

何嫂捡到水莲时,水生才三岁。他父亲在水生两岁时就病逝了,何嫂领着水生替人家浆洗缝补勉强过日子。水莲在襁褓里的那双黑葡萄般的眼睛还是让何嫂暂时忘记了活着的艰难,毅然把这个羸弱的小生命带回了家。水生长成帅小伙的时候,水莲也出落成了一朵标致的水莲。邻里们看见都忍不住称赞说:“何嫂真好福气哦!”每逢听到这些,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就会漾出欣慰的笑容,十几年的艰辛此刻都化作了幸福,仿佛未来的美好就摆在眼前。

何家隔壁住着一个单身男人,传说他曾做过贼,好像是在城里犯了案,这才悄悄猫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年,没有人敢和他接近,平常也不大见他面。村里人都说,他时常出去还做那档子买卖,只是,谁也不确定。水生打小就对这位“贼叔”好奇,他觉得这人挺可亲的。每每见他,总要想办法搭句话,甚至偷溜到他家去。为这事,何嫂把竹条子打折了好几根。起先,水生还哭几声,后来,竹条子断了,也没见小屁股蛋上有啥印子。何嫂见没办法,也就不理会了。久了,何嫂也偶尔和那个男人搭句话。自那时起,何家每隔段日子就会有些东西放在堂屋门口,水缸里也不见缺水了。何嫂起初很纳闷,却又不敢声张。看看孩子们实在熬不住饿,也就一点点花销了。

水莲的秀美渐渐在十里八村传遍了,家道稍殷实点儿的都托了媒人来提亲,没钱的小伙子们就只好伸长了脖子往何家门里跷着脚望,看到媒人掂着东西出来就暗自里开心地笑。媒人们备的东西一茬比一茬多,却还是一拨一拨地被撵出来,心下不觉老大的不乐意,不就是个闺女嘛!连村里最大的郑财主家都不答应,要嫁皇亲国戚啊!其实,何嫂心里另有打算,水生年纪也不小了,家里没什么银子替水生张罗亲事,水莲配水生正合适,也省得嫁远了,心里头惦记。水生不知道娘的心思,他心里也在烦那些提亲的,怎么一趟趟堵也堵不完,干脆都撵走算了,娘咋拒绝得这么不彻底呢!水莲打小就只跟着这么一个哥哥玩,村里好多男孩子想找她玩,都被哥哥赶走了。有时候水生高兴也拉着水莲和同伴们一起过家家,但是只许他做新郎娶水莲,别的孩子只有做马抬轿子的份儿。

水莲很喜欢这个哥哥,有了哥哥,她从没受过欺负,哥哥总是让着她,疼着她。女孩大了,心事也多了。自从水莲的身体起了变化后,她就和这个形影不离的哥哥疏远了,和女伴在一起时看到哥哥就会脸红,看不到时,又想偷偷瞄几眼。妈跟她说了几次嫁人的事,水莲没答应,她不想离开这个家,更不想离开这个一直照顾着自己的好哥哥。她当然不知道何嫂其实是想她嫁给这个她不想离开的人。媒人们摸不到何嫂的心事,被拒绝几次后再也不上门了,于是何家恢复了平静。

水莲仍像以前那样收拾着家务,水生也如往常般做着活计。何嫂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明年春天也该给孩子把婚事办了,瞧这俩,多般配啊!隔壁的那个“贼”仍旧偶尔回来,他回来时会不自觉地朝何家看一眼,何嫂见到他,心里会不自主地跳,这感觉好像也有不少时候了。这夜,月很亮,很圆,何嫂忽然睡不着了,眼看着冬天要见了尾声,天气却依然寒冷,何嫂觉得浑身燥热,是发烧了吗?摸了摸额头,挺正常,逼着自己睡下,意识却不听指挥地乱撞,闭上眼,眼前不知怎么忽然出现了那个“贼”的身影。何嫂暗恨自己,这么久都熬过来了,怎么还会想这么丢人的事儿!就这么迷迷糊糊的,一会儿好像水生起来磨刀了,一会儿又好像水莲起来做饭,辗转反侧就是睡不安稳。耳边又好像有男人的呼吸声,最后,终于睡着了,她梦见自己睡在男人的怀里。

“不好了,水生,郑财主家派人来抢亲了!”和水生一起长大的二毛急切地喘着粗气。

“什么?抢谁?”水生忽然觉得事情不妙。

“水莲啊,还能有谁!”

没等二毛说完,水生飞一般地朝家里奔去,“他奶奶的,敢抢莲儿,爷跟他们拼了!”郑家的家丁们居然不是水生的对手,这多少令何嫂有些诧异。水莲粉白的脸上依然有泪痕,却在看到水生时竟然不再慌乱了。何嫂有些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该及时拦着水生,还是该护着水莲躲起来。在一秒的诧异之后,她竟扶着门框晕了过去。

水生终于还是顶不住了,功夫再好也架不住人多。水生在后退,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拳速慢了下来,退到何家门前,他一个趔趄,摔了下去。一只有力的手撑住了他,接着,拳脚像抢春的花似的,赶场着过来了。一拳倒一个,倒地便爬不起来,这才是真功夫,水生立在旁边,看呆了。家丁伤亡惨重,连滚带爬地逃走了,邻里们知道会有更大的动静,早早关了门,躲了起来。水莲回过神来搀起了苏醒过来的娘,水生的眼睛仍然望着那个出手的人。“贼叔,我什么时候才能练到你这样啊。”这汉子没吱声,拉了水生,拽着何嫂进了何家。门,锁严了。“何嫂,恐怕孩子要跟我出去躲几天了。”声音饱含着沧桑,却带着金属的铿锵。何嫂望了他一眼,低下了头,良久,咬了下嘴唇:“事到如今不走也没办法了,孩子,就拜托给您了。”说完,拉着水莲跪了下来:“就麻烦您多照应水生了。”贼叔看到何嫂脸上的泪似乎也有些心酸,伸手扶起了何嫂:“放心吧,我在孩子就不会有事的。”“那水莲呢?他们一定还会来抢的。”水生恨恨地说。“宝儿,这阵势下来,恐怕已伤了人命了,带了她们娘俩咱们走不远。她们在家不会有性命之忧,跟了咱们就不好说了。”贼叔的语调低沉。“不,我要和娘和水莲在一起!”扑通,水生跪下了,贼叔冲何嫂一抱拳,扛起水生,转身,消失在了暮色中。

水生走后,何嫂病倒了,就像力量一下子从身体内抽离似的,不想动,不想哭,也不想说话。她愣愣地看着屋顶的大梁,似乎没了意识,只留下了躯体。水莲没有落泪,她默默地收拾著屋子,整理着衣服,如平时一样。她知道将要来临的一切,她在期待,期待这变故早些结束。

娘在郑家来人的那刻离开了人世,水莲不敢想象,这么快,她昨天还好好的送走水生,今天就走上了另一条路。她哭着被家丁架上了花轿,只来得及带上那把裁衣服的剪刀。那把剪刀染了血,却没有沾上人命。剪刀刺出时,她看了一眼,那居然是张很清秀的脸。郑财主很恼怒,这么个破丫头居然敢伤害自己的宝贝儿子,依他的意思是要杀了她的,却被自己的儿子拦住了。“爹,我没事,留下她吧。”这是郑珏第一次跟郑财主提到女人的事儿,这之前,郑老头甚至认为这孩子脑子出问题了。这么一来,郑财主非但不能恨这丫头,反而开始喜欢,毕竟,有了她,郑家的后代就有了很大的希望。

水莲在等着死亡,她刺出那剪刀后就等着和娘相聚。她不明白自己看到那张脸时为什么会有些不忍,这感觉让她不舒服。要死了,这就可以见到娘了,她这么安慰着自己,但总觉得还想再做些什么,到底要做什么,她想不起来,直到她再次看到了那张脸。“我不怨你,你娘死了,哥哥也逃了,你比我伤得重。”听到这句话,水莲呆了一下,她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位少爷,难道,他不让自己死?“抢亲的事我不知道,全是爹的主意。我该阻止的,要是我早些知道,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了。”水莲听着,她不清楚自己是在相信还是在不相信。“也可能你不信,但我说的是真的。我会对你好的,我会照顾你一辈子。”“你,不恨我?”水莲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我喜欢你,其实,五年前见你那一眼就喜欢上你了。那么多人提亲我都没答应,就是为了等你。”“我,记不得在哪儿见过你。”水莲迷茫地又看了他一眼。“你在河边洗衣服,我只看见你侧面。”“但是,你家逼走了我哥,逼死了我娘。”水莲又开始恨,她的语调变得尖利。“是,我会尽量补偿你,我会……”“我不想听,我想一个人待着,不许你碰我!”“嗯,我睡这几张椅子。”夜凉如冰,水莲看着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身体有些不忍。不是他的错啊,怎么能怨他呢。这个连蚂蚁都不愿踩到的丫头又怎么能狠下心来让眼前的男人受冻?水莲起身,抱了被子过去,盖在郑珏身上,月光正照在他脸上,长长的睫毛,笔直的鼻梁,浓浓的两道眉,水莲看呆了。阳光穿过窗纸照在了郑珏面上,他睁开了眼睛,发觉自己竟然盖了两床厚被子。正要坐起来,却看到水莲趴在自己旁边睡得正香,没敢打扰,扯了被子盖在了她身上。

日子过得很快,郑珏的体贴让水莲越来越不舍得离开他。她的心里开始一点点装着他,由一点变成了一线,然后是一片,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

那个有星星没月亮的晚上,她拉着他一起睡在了大床上。

三年可以做许多事,院子里的桃树已经开了花,一个孩童蹒跚着在假山旁走来走去,身后,跟着那个添了风韵的女人——水莲。在别人眼里,水莲是很幸运的,这么个大家的少奶奶,锦衣玉食,还被少爷这么疼着宠着。闲下来无事时,水莲也这么想过,这样的日子够清闲了,怎么自己还是觉得缺点什么啊!如果水生和娘都在,想到水生和娘,她的心就会一紧,这样的日子是不是对不起娘呢?郑珏知道水莲的心思,毕竟,这个女人跟了自己这么久了。女人是最不善于隐藏心事的,她的一个皱眉,一次叹气,郑珏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会尽量抽出时间陪她,陪儿子,他不愿让自己心爱的女人伤心。水生一直没有消息,水莲常央求郑珏去打听。郑珏虽然心里酸酸的,但还是照做了,如果,能给他一份补偿,也许,水莲就不会惦记得那么急切吧,他常这么安慰自己。有时他会在梦中惊醒,发觉水莲还在时才会长出一口气。郑珏的儿子小名叫作念念,水莲起这个名字的时候郑珏心里一阵发酸,还有些难过。但是,他还是同意了。水莲那双深情的眼和那双扯在自己手里的绵软的手,让他无法說出拒绝的话。

又一年,念念三岁了。外面一阵喧闹,郑珏望了眼正逗孩子的水莲:“不会有大事的,我出去看看。”水莲连眼都没抬,他知道丈夫一会儿就会回来:“嗯,要小心啊。”念念绕着桌椅乱跑,水莲担心他摔倒也就跟着跑,估摸着跑了有阵子了,水莲拉了孩子停下来擦汗,听到了脚步声。“什么事啊?这么久才回。”没回答,水莲不由抬起了头。眼前是个精瘦的汉子,皮肤黝黑,双眼却很有神。手里倒提着一把锃亮的大砍刀。水莲的心狂跳了起来,一把把念念揽在了怀里。“水莲,你不认得我了?”这声音好熟悉,水莲再次抬起头打量,那眼神,那神色,难道?“哥哥,你,怎么来了?”水莲终于松了口气。“我跟贼叔集合了山寨的弟兄们来报仇来了,你跟我上山吧。”水生的语速很急。“报仇?你,杀了……”水莲不敢往下说了,她的声音开始颤抖。“放心,水莲,我一定杀了他们,给娘报仇,替你雪耻!”水莲的身体开始颤抖,又一次把念念紧紧拥在了怀里。“放了我妻子和孩子,有本事朝我来!”郑珏奔了过来,身后家丁和山贼打作了一团。 “哥哥,求你了,这事与他无关,求你放过他,他是你妹夫啊!”水生的眼睛冒出了火,见了仇人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放过。“放心,水莲,孩子,我帮你养大,咱们杀了这狗贼!”说罢,大砍刀朝郑珏砍了过去,两人打作了一团。这是水莲第一次看见郑珏出手,他的身手居然也相当敏捷。打了一会儿,水莲便看出结果了,养尊处优的少爷怎比得山贼的功夫!大刀一步步把郑珏逼向了角落。刀光一闪,血溅了一片,夹着孩子的啼哭。水莲倒在血泊中,脚边是胖嘟嘟的孩子,身旁是欲哭无泪的郑珏。

水生的刀还在向下滴血,却已不在他的手中。水莲惨白而美丽的脸上居然带着笑,那笑容仿佛带着水生回到了何家门口的那条小河边。

山居

青山空鸣着鹂音

途径时常落下云的足声

枯涧里松塔放纵地歌唱

夕晖从不催促归乡

归乡的是斜风骤雨

已无箬笠可戴。绿蓑可披

城市只抛放密集的鱼钩

活着是双手的饵

垂钓的无须孤寂

车流中敲响催促

是生存对生活的奢望

蛰居的屋

唤起恬适的鼾声。是你

是梦

作者简介:林莹,历史学硕士,助理研究员。系福建省写作协会会员,福建省传播学会会员,福建省口才与演讲协会常务理事,在学术刊物上发表学术论文20余篇,在报刊上发表散文、通讯等20余篇。目前供职于福建江夏学院党委宣传部。

(责任编辑 葛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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