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澍:我要用建筑抢救中国传统文化

2020-06-28 06:18
时代邮刊 2020年12期
关键词:王澍利兹象山

2012年5月,王澍在人民大会堂接受普利兹克奖章,他的获奖感言颇有几分悲壮色彩:“获得这个奖对我来说多少有些不期而至的感觉,在多年孤独的坚持之后,对一个在获奖之前没有出版过任何作品集的建筑师,对于一个只在中国做过建筑的建筑师,一位自称为业余的建筑师,这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作为第一位获得建筑界“诺贝尔奖”的中国人,作为曾被嘲笑批判的反面教材,他对过去的际遇一笑置之:“多一些异类,对中国的发展肯定是好的。”

打开中国建筑与世界的精神共鸣

上世纪80年代,在大学里研究中国山水画的王澍成了众人眼里的异类:“那个年代学校里面没有人看这个,大家都特别狂热地学习西方的东西,很多人觉得我这样像个怪物。”

好在时任校长钱钟韩,文学家钱锺书的堂弟,给了他力量:“你们不要迷信老师,你要认真准备的话,用三个问题一定会问到他台上下不来的。”王澍也一直带着这种批判思维去反思和自学。

1992年,新一轮改革开放,无数中外建筑师在中国大地掘金,王澍却选择与妻子陆文宇搬到杭州山林间隐居,远离商业喧嚣,整日看书研画,把知识领域扩大到历史、哲学、文学甚至是人类学,与工匠同吃同工,触摸最真实的建造。

在“游山玩水”的日子里,王澍曾数次造访苏州园林,中国传统的文人情趣令他着迷。一座假山,自下而上,虽有两三条道路,互不交互,但都可到达顶端,“循环往复就是人生”的道理油然而生。

见一山便是见人生,建一房便是建世界,中国古代文人的山水意境也让王澍顿悟:“从自然中获取灵感,在人工与自然之间有所创造发展,这是中华文明最厉害的地方。”

后来,这一独特的“文人哲匠”理念一直贯穿于他的创作中,山脉、水流等传统元素在他的建筑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如宁波历史博物馆的设计思路就源自于他某次途经华山所见到“拔地而起”的壮阔景象,这些作品也让王澍获得世界权威的肯定。

2012年,普利兹克奖颁奖典礼现场,评审委员会主席帕伦博勋爵在祝词中说道:“王澍的设计根植于中国传统和文化,他的建筑语言如同其他伟大的建筑体系一样指引人们的内心,在他的作品中首次看到了中国当代建筑的价值。”

执行委员会更是不吝夸赞:“中国建筑师与普利兹克奖的疏离在于精神层面,这一次王澍打开了中国建筑与世界的精神共鸣。”

建筑师与上帝同责

作为第一位获得世界建筑界最高荣誉的中国人,王澍在成名前却始终是建筑界的边缘人。因为崇尚向自然学习,提倡以传统为基础创作,导致他的作品经常被大众评价“又土又丑”,其中最受诟病的实属他的代表作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

王澍设计的富阳文村

2000年,王澍“出关”,来到中国美术学院任教,恰逢新建校区,需要建筑师设计,但因造价只有同规模工程的一半,无人敢接。

王澍站了出来,对院长说:“你定这么低的造价标准,还要达到国际水准,这些我都能做得到,但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彻底的自由。”

4年的自由创作后,象山美院一期工程完工,赞美与批评之声接踵而至。前者在离校园一百米开外,便已开始备受震撼。入口是一堵墙,而不是门,让人有纵身一跃、奔向自然的冲动。制墙用的800万片旧砖瓦是特地从全省各处拆迁工地上挖来的,每一片都饱含记忆,在此地迎来新生。800亩土地上散落着整整30多栋楼房,像极了一个村落。学生们在树荫下看书,学者在夜灯下谈话,俨然一处学术可以自由发生的“世外桃源”。用评论家的话说:“最妙的是在一个院子里,一回头,透过那个大门框,竟然能看到《溪山行旅图》的景象。”更有人说:“自从王澍的象山校区建成后,才有了象山。”

但批评者则认为这些摒弃现代审美的建筑很丑,材料看起来“脏脏的”“旧旧的”,甚至有业内著名建筑师毫不留情地批评:“要找杭州市里最难看的建筑,那就去象山吧!”

8年后,王澍获得普利兹克建筑奖,争议才终于停止。2013年,王澍入选美国《时代》周刊年度全世界100位最有影响力人物,并被评价“掀起了国际建筑舞台上的中国热潮。”

对于此前的际遇,他却始终想得很开:“我们正好碰到了中国乃至世界非常少见的短时间之内如此巨大规模的快速建设,在这个时间之内,建筑师不是一个普通的角色,建筑师的所作所为直接改天换地,影响到几乎所有人的生活,就像在做上帝的事儿。”

世界上最伟大的建筑都应该超越个人

成名之后,王澍仍旧在中国美术学院建筑学院里低调任职,直到2016年才带着“富春山居村”再次回归。原来这消失的四年,除了本职工作,他都躲在农村里抢救中国文化:“中国的城市如果谈传统文化的恢复或者平衡的恢复,我个人认为几乎没有可能,但是中国的乡村,那个文化还有可能抢救。你如果不抢救,十年之内全部消失。”

富阳文村是王澍在被专家列为保护名录的古村之外挑选的,被他戏称为“半残村”。首次进村,他便一眼注意到村口小卖部,几位老奶奶坐在门口聊天、晒太阳,这样生活状态让王澍回想起儿时与母亲一起下农田的场景。

2016年春节,村民们没有等来想象中的“美国大都市”,24栋新房子看上去比以前更旧。黑灰的外表看上去很脏,是王澍用当地山上的杭灰石与夯土制作的,可谓就地取材。他还坚持一屋一院,并特地把厨房建得很大。“第一批分新房,我们给了13户村民优先挑选权,最终只有一户选择自建。”对于村民的理解与接受,王澍很感激。

完工后,他经常回到文村,没人会找他合影、要签名,这里如同“透明人”般的生活让他享受。他看着村民按照自己设想,自发用回土灶,建起双堂屋祭拜祖宗,当年坐在村口聊天的老太太现在仍坐在那里:“这种平静如水的生活,大家在那里依旧很高兴、美好的状态,让我非常开心。”

如今,王澍已收起年少轻狂,变得平和许多。“最伟大的建筑往往是那些匿名的、不知道设计师是谁的建筑,世上最伟大的建筑都应该超越建筑师个人,人们看到我的建筑不知道是我做的,这是我最期望的事。”说完这句话,王澍顽皮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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