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招行钱端事件投资人系列（一）：一个小康家庭的消亡史

潘晓波 王娜

這两年，从小康生活到苦不堪言，对于生活在某二线城市的李艾（化名）来说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李艾是一家公司的部门经理，这家公司是招商银行（下称“招行”）多年资深的企业客户，而李艾本人也是招行的金葵花卡客户。可以说李艾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平时上班买菜做饭，有一个正在读书的儿子，日子过得安稳而体面。可是自从在招行工作人员的推荐下，下载了钱端APP，买了理财，一切都变了。

作为招行钱端9000多投资人中的一员，如今年近60的李艾拖着病躯不停地奔走在维权的路上，还要四处去借钱生活，老公住院，急需钱来医治。这一切还要从2015年的一个电话说起。

因为信任招行，所以买了钱端理财

2015年下半年的某天，李艾接到招行一位信贷员小青的电话，说招商银行推出了一个“员企同心项目”要企业参与，成为“员企同心”成员，每个企业只有一个名额，希望李艾了解了解。

到了之后，小青热心地帮李艾在手机上下载了一款软件，又为李艾做了注册和风险评估测试，捆绑了李艾的招商银行“金葵花卡”。小青告诉李艾说，这个软件是招商银行“小企业e家”项目的延伸，为企业及企业员工同时提供金融增值服务。它是招行旗下的个人理财平台，产品都是招行自己的稳健型产品，由招行背书，可以放心买。

打开这款钱端软件，李艾看到个人信息栏里有公司的企业名称，有招行推荐人小青的手机号，有员企同心成员的字样。因此，在看到这些信息之后，李艾认为这款叫“钱端”的软件，就是招行的个人理财平台。

后来，李艾多次去招行办理业务，在招行的营业大厅，在对公企业网上银行上都有钱端软件的宣传广告和链接。

多年来李艾一直很放心的在钱端买理财产品只求稳健不图高回报，钱端的理财利率一般在5-6%之间正好符合李艾的需求。2015年到2019年李艾一直有持续滚动购买。

就拿2019年来说，上半年李艾陆续通过钱端APP买进了几十万元的理财产品。

出于多年来对招商银行及“钱端”理财APP的熟悉度和信任感，以及它所展示的投资产品发布形式与以往相同。李艾从未怀疑过招行在这款软件上的产品会发生逾期和坏账问题，然而逾期却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理财逾期，招行钱端互相“甩锅”

逾期，对普通人来说不过是一个冷冰冰的金融专业术语，但是对于李艾及其他9000多名投资人来说，“逾期”就像是插在他们胸口的一把刀，只要想起来就会引起揪心的疼痛，最可怕的是，这个“刀”不拔出来，疼痛便永无休止。

要想拔出这把“刀”，就必须找出逾期事件的最终责任方，但两个“主人公”招行和钱端显然都不打算背这个锅，甚至上演了一出“甩锅拉锯战”。

2019年5月，招行与钱端的“甩锅拉锯战”正式揭开序幕。包括李艾在内的所有钱端APP用户收到通知称，其认购的项目无法按期履约，具体履约时间及方案需与合作方招商银行予以确认。钱端表示，因为招商银行迟迟不协商处置方案，导致逾期的发生。

紧接着，5月27日，招行发布澄清声明。声明中表示，早在2017年4月，招行就终止了和钱端公司的所有合作，其逾期资产与招商银行无关，不存在招商银行与钱端公司协商处置方案的情况，招商银行与钱端公司的原合作中也不存在钱端公司公告声称的“招行负责审核并投放产品信息”的合作内容。不仅如此，招行还在声明中表示，合作终止后，钱端公司未经同意擅自使用招行标识和名称，误导投资者。对此侵权行为，目前法院已做立案处理。

通过招行的声明，看不到有为本次逾期事件担责的意思，而且反告钱端侵权。

招行的这则声明彻底凉了李艾等受害者的心，“这分明就是甩锅嘛”。

次日，钱端连发两则通告。

一则回应招商银行，钱端表示“‘招商银行与钱端没有任何关系与事实不符。因为2017年4月后，招商银行仍持续在钱端APP上发布、销售投资产品，且一直对钱端APP各方面工作进行督导。”

同时指出，招行无权解除合同。“根据双方合作协议的有关约定，合作协议长期有效，除非一方提前三个月通知另一方并就已开展的业务协商处置方案后，方可解除。至今招商银行并未对逾期资产协商出具处置方案，故其无权解除合同。”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唯剩受害者在风中飘荡。

看到互相推诿责任的招行和钱端，李艾深感绝望，开始了维权之路。

踏上维权之路？银保监会认定招行存在违规行为

一开始，李艾最先想到的是当时推荐钱端理财的招行信贷员小青，小青却说：“我们也不知道钱端和招行不合作的事，并没有接到相关的通知”

招行说项目过期了，员工说没接到不合作通知，至今也没有一个明确说法。

而且李艾为公司办理业务，时常会上企业网上银行付款，每周因公司对公业务都要对此跑招行营业部，但从未听到招行或者招行员工口头、电话告知、书面通知、微信通知、95555短信、网上银行推送等告知说：“招商银行不再与“钱端”合作”的任何信息字样。

不久之后，有财经媒体陆续报道：招行承认通过“员企同心”推广钱端。

信贷员小青在得知相关信息后表示，会向上级反馈，然而反馈的结果却是等待、等待……

为了能把钱要回来，李艾和其他几位投资人一起约见了招行某位领导。这位领导也是安慰、安抚，至于理财的资金什么时候能回来，领导也没提。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李艾为拿回自己的投资资金跑前跑后的时候，她先生生病住院了，这成了压垮李艾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艾在2019年2月份遭遇了一次意外，并做了手术，治疗费用全部自理花掉了6万多元，紧接着李艾的先生又被查出肿瘤要住院大手术，需要用钱，因这笔养老救命的钱一旦没有，等于把李艾一家都逼上了绝路！

李艾如今不得不向亲戚同事借钱，背了10多万的债，她先生近期要出院也要结账，每月车贷房贷每月超过1万元，停车费物业费燃料费，儿子上学也要补贴一些，生活非常拮据了。她先生又需要转院做手术。有钱人这些钱不算钱，可对李艾这样人来说，这些钱就是救命的钱。

万般无奈之下，2019年7月份李艾和有着同样受害经历的难友们参加了一次维护自身权益的活动，哪知道，还给自身维出了麻烦。

活动过后，公安找到包括李艾在内的投资人说招行报案了，并告诉李艾维权要通过正常渠道不要去闹，并表示招行分行会有专人接待。

找招行沟通属于无理取闹？李艾想不明白，而且李艾等多名投资人看到报案书写着：招行没有向李艾推荐过任何钱端APP软件……。

2019年7月，李艾和多名投资人向信访办写信求助，并获得了银保监局的正式回复，大概回复内容如下：“1、因为属地管辖的问题，投资人应去总行所在地反映问题；2、对于相关工作人员推荐下载“钱端”APP的事宜，暂无法律法规和监管规定进行约束；3、目前该事件警方已立案侦查，耐心等待结果”。

2019年10月投资者们再次写信给银保监局，要求银保监局出面向招行了解这笔钱的去向以及归还本息时间等问题。随后银保监局回复“信访已受理。待核查完毕会将核查情况书面告知我”。2019年12月银保监局向相关投资人发出了延长办理期限的通知。

2020年1月2日，是一个重要的日子。这一天，包括李艾在内的钱端投资人收到银保监会消保局《银行业消费者投诉事项回复函》，银保监会认为招行在整改期内违规扩大了业务范围，也就是说招行在于钱端合作的过程中，“手伸得太长了”，超出见证业务范围。与此同时，《回复函》也明确指出，招行推出的“员企同心”活动，推荐下载钱端APP是违规推介行为。

对此，招行也做出了回应。但招行的回应不仅没让投资者吃下定心丸，反而让大家更加气愤。招行在回应中表示：

1、招行见证的资产早在2018年就结清了，公安初步查明钱端APP的逾期资产是陈强（广东钱端商务服务有限公司实际控制人）等人挪用了资金造成的。

2、招行只是推荐下载APP，没有推荐投资者购买产品。

招行的立场已经很明确了，“我行该结清的资产已经结清，这些投资人的钱是被陈强等人挪用了，与我无关。”但无论两方如何隔空互撕，总归还是要走司法程序解决。

投资人的钱到底去哪儿了？

值得关注的是，目前钱端已被广州警方立案，钱端实控人陈强和招行左创宏（招行佛山分行行长，负责钱端项目）因涉钱端案也于去年11月被批捕。从这个立案结果来看，招行方面或难辞其咎。

钱端诉招行的合同纠纷案原定于本月27日在广州市天河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但据媒体最新报道，这一合同纠纷案已延期开庭，原因是要与招行诉钱端的案件合并审理。

距钱端APP逾期、与招行隔空“互撕”已经过去10个月的时间，这10个月中，像李艾这样的受害者还有9600多名，以女性居多。他们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故事，或是担心家人担心选择隐瞒、或是因为投资逾期和家人决裂、或是让一个本不富裕的家庭陷入绝境。

对此，律师也给出了意见，“这个事件，最关键的问题，就是看投资款的最终流向，根据资金流向确定责任主体，再根据各方的合作协议和具体职责，确定其他相关责任。”

律师表示，双方《互联网金融产品合作协议》的具体内容如何，相关融资方案由谁出具，资金流向何处，（据此）来判定最终的责任方。

通过广州警方的公告可以看出，立案是因为通过相关投资人的报案材料后调查，发现初步存在犯罪事实。而根据钱端的模式特点以及目前警方要求投资人登记报案的情况，其可能是以非法集资类犯罪的相关罪名被立案，比如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或者集资诈骗罪，但也不排除警方以其他罪名立案的可能。

“至于招行的在这里面到底什么角色，首先看双方的合作协议，比如招行自己公告其角色是信息见证，见证内容包括融资人已在招商银行开立对公结算账户、具体账户信息、融资人融资的还款来源，还款来源为融资人持有的已承兑国内信用证、银行承兑汇票、商业承兑汇票、应收账款等。

钱端出事后，部分投资者们打印资金流水，发现理财资金的流向五花八门，既有流入钱端的，也有流入了“廣东网金控股股份有限公司”（简称“网金控股”）的，甚至早期还有招行小企业e家的流向。

值得一提的是，网金控股公开自称是招行小企业e家的运营方。据招行此前对媒体表示，网金控股和钱端公司属同一实际控制人。招行在2017年4月以前与网金控股合作，后者引入并指定钱端APP作为向投资者发布融资人融资信息，并接受投资人投资的平台。

“我们不想知道这个钱到底去哪了，也不想知道招行和钱端到底谁来担责，我们只是想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钱，仅此而已。”李艾表示，投资者们的诉求很简单，只是想拿回自己的投资。

但这个愿望什么时候能实现还犹未可知。

注：文中投资人李艾名字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