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征寓言 (长诗节诗)

2020-07-04 02:07龚学敏
草地 2020年3期
关键词:中央红军

龚学敏

从红色首都的红土中央,从云石山洁净的青石中央

一位青春女子,名叫苏维埃的年轻家园

一条叫做红军的河流,在秋天

在秋天被声音猛然划破的天空中

生长头发们新鲜的树枝。

来自远处的寒鸦,那些在树枝的背景中筑巢的寒鸦

用羽毛装饰空旷的天空,以及目光们树林一般整齐的

青色子弹。

在头发的树丛中红透的树叶

是迄今为止透过子弹,并且在秋天伤口的天空中飘扬

的唯一树叶

云山古寺用那尊古老的铜钟,同一时刻

敲打出八万七千双金属们手臂齐整的声音

那盏微弱长明的灯

被秋风无形的手一天天拨亮,照亮二万五千里之外

的每一个心灵。金黄的草鞋用稻草的黄金

拾级而下。只要是把脚步迈在胸膛前面的就是好汉

把目光转过头来投进过去的,还是

好汉

时至今日,谁能够发现稻草们默默播在石阶上的黄金

谁就可成为英雄

那只源自所有黑色冰块的寒鸦,在秋风的梳理下

不停地生长。并且,

把目光的子弹筑成一道道终将生锈的铁墙

把阴森的鸣叫幻化成为无法逾越,但是,终将要被

逾越的江河

把扭动身躯的影子,化成一座座险峻的山峰

把看似温柔的羽毛,铺成不停地微笑。而且

贮满所有花朵的奸诈的草地

把麻木不仁的眼珠四周,唯一的白色

与单纯的雪一道,降落在高山之巅,王者之尊

丝毫不可染指的风度之中

行走着的稻草,用支撑粮食的手臂

把红色朴素的树叶

放在可以同时照亮地上和地下的

天国。

把水一般透明的鱼群。以及鱼群般繁殖的火苗

放在自己的心里

行走在空中的马灯,和站立着思考的长枪。还有

失去鞘的大刀

随波而逐,随夜空之中那枚红色星星的落叶而逐。

最珍贵的辉煌,都留在中国江西那口用红字作为名称

的水井深处

全部的足迹,唯一带走的

只是尚存种子的黄金,锻打成的那雙草鞋

并且,在令人窒息的黑夜之中,敲响

黄金们极度悲壮之中,无言诞生的

音乐

带走草鞋

最为明了地意味着,把路像叠珍贵的衣物一样叠好

带在身上,带在

心上

从广场上出发的目的,是想抵达一个更大的广场

从山峰出发的目的,是要抵达一座更高的山峰

面对众多目光的凝视

自然形成的源头

一种源于母亲的情结,让透明的泪珠

顺着五千年长的发丝,落在瑞金红色土壤默默的声音中

对于辛勤劳作的人们而言,只要第一天播种

第二天就可以收获。只要天气还在,只要农业中国

不变的节气还在

只要被空气包裹着的躯体里面

的温暖血液还在涌动

一朵从无数花朵中抽象而出的花朵,就会穿过广阔的

大地,和细微的空气,皮肤

崭新的骨头,以及被泪水滤过的目光

开放在用心劳作的人们的手中

子弹走了,需要有人把珍贵的枪声保留在大雨天气

雨滴与雨滴的空隙之中。火柴走了

需要有人把光焰和温暖保留在寒鸦们无法知晓的

水中。波光

在远离太阳的水面粼粼如故。站在草地的脚,在清晨

的寒气之中会留下湿润的脚印。站在水中的脚

在冬天的严寒中会留下结冰的脚印

谁听见了渴望自由的小鸟,留在大地上的

影子

发芽的声音?

用种田的锄,锻打成的大刀走了

把并非用铁制成的刃嵌在骨头与骨头之间……

那些至今嶙峋着的,是云石山上青色的石头

和石头中间深藏的骨头。

那些在山上用铁锤和镰刀做梦的人

正在用温暖的心房中刚刚绽开的花朵,承受

所有的霜里面最阴狠的霜

正在用最年轻的赤裸胸膛,面临所有狞笑的火中

声音最大那一束烈焰。

云石山知道,缀满所有艰难的左臂

和担负一切困苦的右手,插在地上

是汉语之中笔划简单,却又最沉的

雨下在瑞金。雨下在默默无声的锦水两岸

真实的雨

下在1934年秋天叶坪红军检阅台前面的空地上

转移,是从一滴雨到另一滴雨之间的石桥。是情感广场

一种背对背看不见的姿势

让绵水的水依然无声,让两岸的苍劲的樟树

划过最后的天空

已经收割完庄稼的农田坦荡在那里。红色的绸布

又一次系在铜号冰凉的手臂上

雨下在农田里,明年好种田。雨下在号声中

吹出的是秋风之中别离瑟瑟的翡翠,和铜的泪水

环绕广场

谁见过树林之中的小鸟,正在高高地飞起。并且

拉开秋天的雨幕,不停地

歌唱。

八万七千双红手为中国穿上草鞋打好绑腿扎好腰带

正一正戴有那枚红色星星标志的八角帽

在月亮泛着阴寒白色的钢刀的月光中

中国,一座名叫苏维埃的年轻家园

一条叫做红军的河流

出发了

用皎洁的月光擦拭每一支铜号。无言地伫立着的

还有身经百战的

马。让不同颜色的所有长鬃整齐地坠落在一起

让嘶鸣

成为一棵故乡枝叶繁茂的大树。高高地长在

于都河边,所有的枪,和大刀,以及

所有爱护它们胜过爱护自己的手,像一切的河流一样

汇聚在了一起。

所有细小的溪流聚集在了一起。这条红色的河流

如同狮子一般召唤同类的太阳,然后

向西涌动

太阳落下

太阳

还会升起。左手流走的鲜血

只能把红色,金属一般坚硬地传递给右手

每一杆向前走动的旗帜,都把红色飘向已经离开了的

故土。一条与寒冷的易水

本质相同的河

用酒凝重欲滞的小调

握一握习习凉风石头的手,和崭新的

旗帜。在玻璃的甲壳后面

子弹和硝烟的罂粟花开满处女般贞洁的身躯。

一位名叫毛泽东的湖南人,置身于都城北门

一朵朴素小院的花蕊中间

用农民的手,蘸一蘸家传的月光

梳理思绪修长俊美的头发。

点燃一支从未抽过的香烟,

袅袅升起的青烟,和天空中央女人般温顺的月亮

在多情的诗句们汇集的河边,渐渐

寒冷起来

谁可以感受秋天的月亮,照在脸频上的

份量。

与月光一样清瘦的毛泽东,恍若刀锋里折射出来的

水。流过木质的门槛。

把手伸进门槛深处所有花朵共同的归宿

一颗源自大地的心灵,把所有的蕊和两岸关于蕊的

风景

投入花园们远去的身影

以及,同出一辙的书。光洁似玉的石板

只能把自己的影子放进石板一样的河中

只能成为河中光洁的鱼。只能把名字叫毛泽东的

三个象征意义极其丰富的

汉字,轻轻挂在门楣上,然后

用鳃过滤我们的阳光。

正一正八角的帽子,和五角的红星。于都河上

谁的五指,是搭在两岸之间的五座浮桥

等待着那些远去的旗帜

作为第一条河流,只能平静地躺在中国的版图中

两岸的樟树,以及樟树的船制作的浮桥

被零散的步伐匆匆地掠过。谁的目光正在抚摸

1934年10月18日夜晚那段无法忘记的水面,和水面

上面

情感般颤抖的浮桥。

作为这种意义上的第一个渡口,

于都河

你深长的手指,为那些过往在空中的太阳、月亮、星辰

鸟,构筑通向自由的,唯一的

迈过门槛的灵魂,可以进入光彩耀人的天国

迈不过门槛的英雄

是英雄这个令所有的人敬仰的称谓,诞生以来

第一个真正的英雄。和身上的青衫一样

默默无语,前方是比一切的山峰还要高的星星

满载的马匹

在善良的主人指使下,开始流浪。月光中飞翔的小鸟

把眼睑铁一样沉重地关上。

踏水无痕的马

把纯粹的草,植在远方尚未重建的

家中

于都河清清透明的树根,用月光中的鸟鸣

抚摸过去的花朵。以及孤独的

英雄。和那枚在五千年长的中国天空中独自飘荡的

红叶

最初的火,渐渐成为真实的焰。在南方潮湿的夜色中

五星形状的斗笠,把船划在了梦境的

边缘

美好的事物,如同漳水两岸

一簇簇绿色竹子的女人

安慰善良而且勇猛的灵魂。鹰正在高飞

大路两旁的长草,正在用它的修长

遮掩那些想要在灵魂的外套中飞扬的

尘土。

谁开始用一根精致火柴燃烧的亮度,剑影一样

昭示未来所有艰辛聚集的,纯粹的

竹编的斗笠。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女人唯一选择的

关于浪漫爱情必须选择的悲壮馈赠

走远路的人啊

竹子开花了。背上的竹子已经开花了

从漳水开始,一种无形的花朵,悄然开放在五岭上空

日渐稀薄的空气之中。

走远路的人啊

日渐稀薄的,不仅仅是围绕身体的空气,还有

歌声

山依旧是山。南方郁郁葱葱的山峰依旧

郁郁葱葱

那些擦肩而过的勇士,那些用上好的铁锻打出来的肩

是山峰上绝高的

山峰。

用一种近似音乐流淌的旋律

整齐地走过那些走过的地方

在太阳下面。在月亮下面。在单薄的歌声

先进的单薄里面

山清醒的丰满,是唯一可以逶迤的音乐

把钟声和背上开花的丝竹

敲打在一起。打开乐谱,打开玉石

處女的乐谱

把潇洒的过于轻松的枪,用视觉中体现迅速与敏捷

的慢动作,提过正在修筑的铁路

一种从未有过的热血的体验,与另一种从未有过的

冰凉的体验,接触瞬间之后

交叉而过

此时,那些从未见过铁路的战士,正在用他们的年轻

的思想,修筑另一种形式的

大路

大路。大路。吃故乡粮食长大的大路

正在渐渐消化两位远在德意志和十九世纪的大胡子

关于枪与人间距离的一些流行说法的精髓

的大路。谁在朝天的大路两旁

遍插杨柳,而后,见风就长。走路的人呵

微风的后面又起风了。

风的后面,依然是风

魔鬼的后面

依然是魔鬼,和它同样会唱歌的

面具

多年以后,作为一条铁路的意义

只有一代代地把那些躺着的钢铁,换下去

才能依然成為一条铁路。多年以后

那些站立着的热血,那些掠过钢铁的热血

把红色的影子

嵌在我们手掌的版图之中

为我们运送另一种故乡长大的粮食

并且,伴随我们命中注定要艰辛劳作的

一生一世

多年以后,天上照样下雨。照样能够滴穿质地上好的

雨伞,和科学编制的斗笠。

地上的大路照样泥泞。在丝一般晶莹的秋雨之中

谁在凝视这支空前的队伍?谁巨大魔力的手掌

正在远方为它播种通向辉煌的

荆棘。

用铁打的荆棘,用水一样颜色的铁打的荆棘。

谁的思想正在生产两种同样的铁

肩和荆棘

注释一:

一九三四年,在对中央苏区发动的第五次“围剿”中,蒋介石吸取过去四次“围剿”中失败的教训,采用德国军事顾问冯·塞克特的建议,放弃长驱直入打运动战的作战原则,制订出“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修碉筑路,逐步推进”的方法。在冯·塞克特的指导下,国民党军队极其缓慢而谨慎地向中央苏区推进,一路修建碉堡,构筑工事,几乎控制了所有的通道,在中央苏区四周逐步形成一个坚固的包围圈,并且还逐渐缩小。在第五次“反围剿”中,中共中央放弃了红军擅长的运动战,听从共产国际派来的德国一位军事顾问的指挥,在城镇、交通要道等地同样构筑碉堡,处处设防与敌军开展堡垒战。由于错误的指挥,红军始终处于节节抵抗、节节撤退的被动局面。一九三四年秋,中国工农红军的第五次“反围剿”彻底失败,中共中央被迫撒离以瑞金为红色首都的中央苏区。

十月七日,中共中央及军委命令各军团撒离防御阵地,准备突围。

十月十日,中共中央、中共中央军委率红军主力五个军团和直属两个纵队,分别从江西瑞金地区和福建长汀、宁化地区出发,实行战略转移。

中央红军长征开始时,共有第一、第三、第五、第八、第九等五个军团和军委第一野战纵队、第二野战纵队。共计八万六千八百五十九人,步枪33243支,迫击炮38门,子弹1801640发,炮弹2533发,军马338匹。

1.云石山,位于瑞金城西19公里。1934年7月,中央政府从沙洲坝迁驻云石山上的云山古寺,时值第五次“反围剿”紧张阶段,中共中央有关开始长征的命令均由此发出。1934年10月10日中央领导机关及其领导人离开云石山,开始长征。因此,云石山被世人称为“长征第一山”,成为万里长征的出发点。

2.叶坪,位于瑞金城东北部,距县城6公里,这里既是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诞生地,也是中共苏区中央局,临时中央政府等机关1931年9月至1933年4月的驻地。叶坪广场建有红军检阅台等五大建筑物,毛泽东、朱德等领导人曾登台检阅过红军指战员,举行过隆重的阅兵仪式。1931年11月27日,中华工农兵苏维埃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中央执行委员会在叶坪召开第一次会议,决定将瑞金改名为瑞京,作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首都。

注释二:

奉命从防御阵地撤离下来的中央红军各军团,陆续到达江西于都地区集结。十月十六日晚到十月十八日晚,中央红军分别从于都、会昌各地出发,星夜渡过于都河,向安远、于都边界开进。

工兵在于都城东门外的于都河上一共架设了五座浮桥。于都河(贡水)成为中央红军长征经过的第一条河流。于都河上红军过河的渡口被称为“长征第一渡”。

一九三四年九月下旬,决定撤离中央苏区,并且开始执行这一决定的前夕,身患疟疾的毛泽东离开瑞金被派到于都调查研究。

十月十八日晚,毛泽东离开他在于都居住的城北门口的小院,与最后撤离中央苏区的红军一道,渡过于都河,开始长征。

注释三:

长征前夕,中共利用国民党内部已存在的矛质,与广东军阀陈济棠进行秘密谈判,达成停战协议。陈济棠在湘粤边境划定通路,要求共产党只借路西行,保证不入侵广东,互不侵犯。基于以上原因,中央红军在长征初期得以顺利地通过国民党设置的第一、二、三道封锁线。

一九三四年十月二十一日,中央红军占领于都西南之王母渡、新田等地。十月二十五日,中央红军从王母渡、新田之间渡过湘江,突破国民党第一道封锁线。

十一月四日,中央红军突破桂东,仁化间的第二道封锁线。

十一月十一日,中央红军在良田、宜章间越过尚未竣工的粤汉铁路占领宜章,突破第三道封锁线,向西挺进。

(选自《草地》1995年第2、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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