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匹拉韦：疫情下的日本卫生外交

陈祥

新冠肺炎疫苗一时难以面世，特效药物研发同样风险高周期长。因此从现有药物中找到有疗效的“潜在药物”，成为暂时的惟一选项。今年2月，中国国家感染性疾病临床医学研究中心、深圳市第三人民医院在抗疫实践中，发现一款有20多年历史的广谱抗病毒药物——法匹拉韦（日本富士胶片株式会社旗下公司的原研药物），能够抑制和杀灭包括新冠病毒在内的冠状病毒。此后，日本、欧盟、美国等方面除关注中国实验情况外，都着手在本国开展临床研究。作为该药物的原研国，日本更是认识到“治疗药物”已经与国家的外交和国际影响力密切相连，法匹拉韦因此成为安倍外交的重要抓手。

旧药新用的法匹拉韦

1990年，日本制药企业富山化学工业株式会社与富山大学的白木公康教授合作研发抗病毒药物，在对3万多种化合物进行筛选之后，发现编码为T-705的化合物对病毒具有抵抗抑制作用，且很难产生药物耐受性。白木于1998年对之申请了专利。但是，此后将近十年没有一家企业对该专利感兴趣，该项研究因缺乏费用而几乎陷入停顿。2008年，富士胶片株式会社转型生产化妆品和研发药物，收购了富山化学，随后并投入300亿日元加速了T-705的临床试验。2014年，新药“Avigan”（法匹拉韦）在日本上市，对病毒性流感的治疗十分有效，但鉴于在动物安全性试验中发现其可能导致胎儿畸形，该药物须在日本厚生劳动省的许可下进行生产销售，其附加条件是日本国内发生新型流感，而国家判定其他药物无法有效对抗时才被允许生产。因此，法匹拉韦在日本被作为防备新型流感和禽流感的战略储备药物。

2014年埃博拉病毒大规模爆发，该药物显现了较好的治疗效果。2016年6月，富士胶片首次就该药物的专利与海外制造商（中国浙江海正药业）签订授权协议。2019年8月法匹拉韦化合物专利到期，中国药厂可以合法地进行仿制研发、申请上市等。面对骤然而降的新冠疫情，深圳市第三人民医院和军事医学研究院的研究人员在国家科技部大力支持下，开始对法匹拉韦进行临床研究。

2020年6月2日，鉴于解除紧急状态后疫情又有扩大趋势，日本东京都政府发布“东京警报”，东京湾地标性建筑“彩虹桥”亮起象征警戒的红色。

实验获得了患者新冠病毒清除时间短、胸部影像学改善率高和药物耐受性好等令人振奋的结果。2月15日，中国国产版的法匹拉韦以流感作为适应症获批上市，其对新冠肺炎的有效性在国内外引起了重磅反应。中国研究团队于3月11日将实验结果对外公开，经整理和补充之后又于4月17日在中国工程院院刊“Engineering”杂志发表，与世界各国分享了重要的抗疫经验和科研成果。

日本将希望寄托于法匹拉韦

疫情爆发后，日本一直关注中国对新冠肺炎的临床研究。在获悉法匹拉韦的实验效果后，即便富士胶片并没有直接开展过治疗新冠病毒感染者的临床试验，日本政府仍立即指示该公司增产法匹拉韦。厚生劳动省2月23日召开的第12次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症对策本部会议决定，选择瑞德西韦（Remdesivir）、法匹拉韦（Favipiravir）、洛匹那韦（lopinavir）和利托那韦（ritonavir）等四种药物对部分患者进行临床观察。

3月，正当日本疫情升级的时候，在旧药新用的临床试验中，法匹拉韦脱颖而出。另外，日本还公布了对75名患者使用吸入式哮喘治疗药环索奈德（Ciclesonide）的结果，表明使用该药能够大幅度防止新冠病毒患者病情恶化。日本国家治疗新冠肺炎医疗班班长森岛恒雄教授指出，这些药物的使用对防止医疗机构出现接收超出承受能力范围的情况起到了作用，成功防止了日本出现“医疗崩溃”的局面。

3月28日，安倍在记者会上明確表达了使用法匹拉韦治疗新冠病毒的战略性部署，表示“必须正式承认（该药）作为新冠肺炎治疗药物，考虑开始进入试验阶段”，“法匹拉韦受到世界各国的关心，今后将与有需求的国家合作，在扩大临床研究的同时，开始增产药物”。30日，厚生劳动省与富山化学签订了4.7万份药物的购买合同。日本化学巨头电化株式会社（Denka）于4月2日宣布，将重启作为法匹拉韦原料的丙二酸二乙酯（Diethyl malonate）生产线。4月以后，经济产业省修改本年度预算，拨专款全额资助企业生产法匹拉韦。4月7日宣布“紧急状态”之际，安倍明确表示要增产法匹拉韦，“储备量从现在的70万人份，扩充三倍达到200万人份”。27日，安倍在国会称“我国开发的法匹拉韦已经有超过2000例病患使用……尽早努力实现为治疗新冠病毒而批准使用法匹拉韦”。5月初，日本使用法匹拉韦患者超过3000例。安倍于5月4日、14日两次表示，加快推进批准临床使用法匹拉韦。

虽然法匹拉韦具有不容忽视的副作用，除可能导致胎儿畸性外，还会导致尿酸值上升和肝脏功能损害，但日本政府还是对该药的应用十分重视。日本经济和社会进入全面恢复期后，有可能会出现第二波、第三波疫情反弹，安倍政府寄厚望于法匹拉韦。

安倍的法匹拉韦外交

鉴于日本国内对药物进入诊疗有着严格的流程规定，日本政府推进法匹拉韦的临床应用只能按部就班，但在国际上却可以积极推动将该药物提供给深陷疫情的国家。4月17日，茂木敏充外相在记者会上表示，基于人道目的，日本将对希望获得法匹拉韦的国家提供无偿援助，已制定了100万美元的紧急无偿资金合作项目，目前已收到超过50个国家的请求，并已对20多个国家在一定框架内提供了无偿援助。5月12日，茂木宣布表示已经接到80多个国家提出的请求。如果开启对外大规模无偿提供法匹拉韦的卫生外交，日本在国际社会的形象与影响力无疑将进一步提升。

一是塑造日本国家科技实力雄厚的形象，有利于确保疫情之后日本的国际影响力。自1996年起，日本实施以五年为期的《科学技术基本计划》，2021年将开始实施第六期。2011年的第四期计划将科技外交列入国家综合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要求充分发挥科技在全球治理和国家安全战略方面的作用，向国际社会展示日本的软硬实力。新冠疫情期间，日本通过向国际社会提供战略储备药物，极大提升了日本卫生外交的科技含量，意在疫情之后引领全球新兴的卫生外交和全球卫生治理。

二是为日本政府参与国际治理起到正面加分的作用。空前规模的灾难尤其考验一个国家的发展定力，对外援助药物更能带来国际性的善缘。日本堪称全球最懂得利用危机救助和灾难援助来打造本国在国际治理中的角色和作用的国家。新冠疫情严峻，日本难以像以往在公共外交中那样采用政府与民间共同发力的合作方式，因此由日本政府主导法匹拉韦卫生外交，在世界各国深陷新冠疫情的最艰难时刻推出“精准治疗”病毒的援助，得到了国内外舆情的支持与欢迎。

三是通过法匹拉韦的卫生外交对冲疫情期间中国的对外医疗援助，凸现了中日在卫生外交领域的竞合关系。面对新冠疫情，中日两国守望相助，为全球抗疫做出了良好示范。而后，中国率先取得抗疫的重大战略成果，并迅速转而向其他疫情严重国家提供医疗物资援助，彰显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和世界人民携手抗疫的精神。但日本外交界却也由此担心中国影响力增强。法匹拉韦卫生外交正好诠释了日本“注视中国对外医疗援助”的题外之意。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日本研究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