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卷楼兴与衰

2020-07-15 07:11林之
瞭望东方周刊 2020年13期
关键词:藏书楼四库全书藏书

林之

参观者在杭州历史博物馆欣赏文澜阁《四库全书》藏本

一座藏书楼,藏书20万卷,曾经是全国四大私人藏书楼之一,只存在了几十年,便如尘烟一样消失在时间长河里。

在这个信息喧嚣的年代,在这个不读“书”的年代,我们说一说,这座藏书楼的故事。

缘起补缺

杭州现存两座清代藏书楼,一座是皇家的,文澜阁;一座是私人的,八千卷楼,它的主人是杭州丁家。

丁申、丁丙今天被杭州人津津乐道,是因为兄弟俩在1862年干的那件大事——在太平军攻打杭州的战火中,冒死抢救出文澜阁的《四库全书》。这事暂时放下不表。

且说丁氏家族在杭州繁衍几代,到丁申、丁丙这一代,已是城里的名流,倒不是他们热心的文化事业,而是以办企业著名。1896年,丁丙与人合资的“通益公纱厂”(即后来的杭州第一棉纺厂)在拱宸桥正式开张,这是杭州第一家具有现代意义的工厂,是浙江省规模最大、设备最先进的近代棉纺织工厂,在此之前,杭州的纺织工业基本是家庭式的手工作坊,还不能叫做工厂。

丁家兄弟还热心公益事业,城里有什么公益活动,比如修桥铺路,常常有丁家二位兄弟的身影。

话说太平军退去后,丁氏兄弟开始了整理《四库全书》的浩大工程,除了出钱收购散失的残书,还到宁波天一阁等其他藏书楼借来古籍文献,雇了一百多名秀才,按《四库全书》的目录抄录校对,用长达七年的时间,将全书补抄完成。

摘录一段作家叶全新描写这一事件的文字:

“补缺工程浩繁巨大而又细致入微,一年三百六十多天从不间断。春夏暖阳,秀才们坐满了庭院楼台,一人一桌一凳,精墨细毫,一字不苟。用的是细腻的朱丝直格纸,从日出抄写到日落;秋凉冬寒,便移进书楼中夜以继日,年复一年,不知写秃了多少枝笔头。八千卷楼内外,飞花入字,润墨无声。”

这一切,都是在丁家的私人藏书楼“八千卷楼”里完成的。

三座书楼

丁氏兄弟的祖父丁国典是个做生意的,却喜好读书买书,书买得多了,就在自家院子里盖了一个藏书楼,名“八千卷”,他的愿望是,“从我开始聚书,书聚多了,一定有读书人做我的子孙。”

丁家迁到田家园时已是家大业大,在近百亩的土地上铺排开一个大家族,大园子里依然有个藏书楼,名字依然叫“八千卷”。

爱书,藏书,可以使一个人的生活,使一座城市的面貌增添些许优雅。可惜,丁国典的“八千卷”书毁于太平军的战火,这才有了他的孙子丁申、丁丙的重新开始。

到了丁丙兄弟这一代,藏书何止八千卷,待《四库全书》补抄完时,八千卷楼里的藏书已多达20万卷,成为清末四大私人藏书楼之一,而丁丙也成了著名的藏书家。

丁家的藏书有很多古本,有宋本40种左右、元本约百种,有明刻精本、《四库全书》底本、名人稿本和校本,其中有很多日本和朝鲜所刻的汉文古籍,曾为明清藏书家所递藏,这是八千卷楼藏书的特色。

1887年丁申去世,为继承祖父、父亲及兄长的遗愿,丁丙在丁家园子的东面重修八千卷楼。丁丙一口气修了三座书楼,前面一楼五间称“八千卷楼”,后面一楼五间称“后八千卷楼”,又在旧屋西边新盖一楼三间,称“小八千卷楼”。书楼建成,图书入藏,一切安妥后,丁丙写下《八千卷楼自记》一文告诫后辈:“吾祖吾父之志,吾兄未竟之事,吾勉成之,小子识之。”

这座“小八千卷楼”,将在一百多年后,重新走进人们的视线。

历经沧桑

1902年,由于经营不善,通益公纱厂停办,丁家逐渐衰落,因生意上亏空巨大,丁家人只得一点点地将家产抵押出去,其中就包括了八千卷楼的藏书。

1908年,经当时的两江总督端方斡旋,我国最早的公共图书馆江南图书馆(后为南京图书馆),用75000两银子将八千卷楼藏书全部收购,并辟专库贮藏。

而那时的田家园丁宅依然是大户人家的样子,东临直大方伯,南至银洞巷,西到大王庙巷,北贴马所巷,占地有近百亩。园里大概有100多间房子,分隔成不同的小院落,丁氏后代这时已有七房七十多口人,都住在这个大宅院里,每一房都有一个独立的居住区域,各自的格局都差不多,小院落之间虽有围墙隔断,但都有过道和走廊相连。园里的公共场所是丁家的祖宗堂,朝南五开间,里面摆放着历代祖宗的牌位,每年清明、中元、冬至或过年时,各房老小在此祭拜祖先。祖宗堂南面还有一个五开间的房子,叫桂花厅,因为房前天井里有两株高大的桂花树,需两个小孩合抱,每到秋天,桂花开得那个香啊。

他的愿望是,“从我开始聚书,书聚多了,一定有读书人做我的子孙。”

今天的田家园已经面目全非,这条小巷已经不存在了,甚至,连这个地名也快要消失了。

1937年12月,日寇占領杭州,丁家人和许多杭州人一样仓促逃难。当时丁家人以为只是暂避几个月,不久就会回到田家园的。谁知这一走,丁家人就再也没有回到田家园。

田家园的丁家宅院被日本军队占用了。这年冬天,天异常得冷,住在这里的日军烤火取暖,那火烧得大了,竟然连房子都烧着了,园子里大多是木结构房子,一时间火烧连营。可是驻扎在这里的日本军队把周围小营巷、马市街、直大方伯一带全部封锁了,不让救火,结果院子里的大部分房子都被烧毁。

幸运的是,“小八千卷楼”躲过了这场劫难。

2003年,彼时的浙江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浙医一院)院长郑树森院士的面前摊着一份规划图,医院将要盖一幢23层的新大楼,郑院长的目光盯着图纸上的一点——大楼的东北角上有一座破旧的小楼。这是一幢清代建筑。

当时人们并不知道,它可能就是丁家藏书楼之中的“小八千卷楼”,杭州城里这样完整的清代建筑已经不多。1973年,大学毕业的郑树森分配到浙医一院,那时他就住在田家园,对这里非常熟悉。

这座小楼被保留下来了。浙医一院新大楼的东北角被硬生生地挖去了一大角,在这幢现代化的23层大楼脚下,那座清代小楼被整修一新。

现在依然安坐在浙医一院院内的这座小楼,二层,歇山顶,雕花木窗棂,但二楼栏杆却是西式的,纤秀的玉兰花形铁栏杆。这已经不是当年丁丙建楼时的模样,抗战前,丁申的孙子丁仁对小八千卷楼进行了改造。丁仁即西泠印社的创办人之一。

历史是沉默的,可是有时候会露一小脸,给你一个意外,让今天的人看到一些久远的、依稀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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