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信早 先寄一枝来

2020-07-20 16:15包光潜
名家名作 2020年3期
关键词:墨梅吴昌硕红梅

包光潜

临近春节,不想竟见到郭津京先生的《梅花图》。

先是墨梅,浓淡相宜,焦枯得当一“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后是红梅,铁骨映衬,艳而不俗一“触目横斜干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这些年来,我一直耽于生活,也想超然于物阜民丰的俗世,而事实,上往往身裹其中。不见梅花,已然多年。而今画家有意,梅花报春,满室生香,怡情惬意。我自然想起两句诗来:“江南春信早,先寄一枝来。”这是我新年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一如画家爱梅专情,我也孜孜不倦,先睹为快。乍一看,我便觉得有说话的空间。这空间当然是画家于有意或无意中留下的。你可以想象这个空间的存在,譬如梅花三两朵、雪花漫天飞,譬如踏雪赏梅……其实呢,春天已站在你的眼前了。你一侧目,梅花便横斜在水畔,青草幽幽,散发着春天的信息。你一回首,梅花便吟吟地笑,甚至喊出声音。而你留下的那串脚印,正荡漾着汪汪的春水。再往前走几步,俏丽而伸出脑袋的恰恰是蓓蕾初绽的梅花。此时此刻,所有你用心倾听的,都是与梅花和春天有关的消息。

梅花被无数文人吟诵,也被无数画家描绘。每个人的梅花不尽相同,每个读者心中的梅花也是不一样的。宋以降,画梅大家代有人出,如王冕、陈宪章、金农、汪士慎、吴昌硕等,他们所画梅花各具特色,极尽梅花的清韵、艳丽、傲然、孤绝,寄托了画家的精气神。

“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郭津京先生也不例外。他笔下的老梅,枝折瘤曲,铁骨铮铮;梅枝蕴含篆意,刚劲拙朴。疏枝横斜,老干遒劲,忽有几朵新发,那情那景之美,令人欣喜不已。诚然,文人之梅,多赋有风骨,寓意深刻。自古以来,以梅为题而赋诗作画者无数。特别是画家,往往让梅的干、枝、花、色等,发生“病”变,以寄托个人的思想情感,甚或映照画家的人格。而顺梅以自然的作品,则少之又少,但并非没有。

郭津京先生的《梅花图》非常纯粹,除了梅,别无他物,至少我读到的,基本如此。老梅,触目横空或矗立;著几朵梅花,无论红梅还是墨梅,皆有清欢之色,更有淡雅之香,没有唤春春不当,只有春归来。梅花绽放,已然挣破寒冬牢笼。譬如题有明代金幼孜《题墨梅赠杨稷》诗的那幅扇形《梅花图》一“素质比瑶瑰,贞心不易摧。江南春信早,先寄一枝来”;还有题有明代丘滀《题墨梅》诗的那幅——“老龙半夜飞下天,蜿蜒斜立瑶阶里。玉鳞万点一齐开,凝云不流月如水”,均是如此。

郭津京先生还有一幅《墨梅图》,尤为奇特,向右倾斜的躯干约占画面的60%。梅树表皮粗粝,恰如龙鳞交叠,明暗相间,白中有黑,黑中有白,黑白自然交替,直观地展示了老梅的苍劲古雅。令人可喜的是,古拙之干逸出几枝新梅,却自带禀性,譬如虬枝瘤曲;更让,人兴奋不已的是,梅枝上绽放朵朵梅花,冰清玉洁,暗香馥郁。

老干新枝临岁末,一树独先天下春。

春天不仅是从梅花枝头,上归来,还是从冰天雪地中吐露出春天来临的消息。你看看图画中除了黑白之外的唯一色彩,便是背景中的淡蓝。拙朴的古干,旁逸的新枝,迎春的梅花,淡蓝的背景……它们恰恰映射出画家的内心世界和精神追求。

从构图上来看,它也是别出心裁的,迥然别于其他。相同之处,除了梅,别无他物。画家爱梅之纯粹,可窥一斑。其构图特点,至少有三。一是前面提到的躯干遮天蔽地,占了大半个画面,以此显示梅的来历不凡,自有源头,且缘古而化,又添新生。二是画面右上侧旁出的新枝,再次遮掩了隐隐约约的淡蓝——初春的天地,融为一体。新枝有两个部分构成,即密集者与稀疏者。稀疏者仅一枝,淡然横斜,倾向回春的大地。倘若画面于此戛然而止,它的重心必然处于高立,即便根再深的梅树,也会被大地抛弃而轰然倒下。郭先生巧妙地用清代画家李方膺的三首《题梅花》诗,解决了这个问题。虽然三首诗读起来略显多余,但少了这些文字,却是无力支撑。这三首诗分别是:“写梅未必合时宜,莫怪花前落墨迟。触目横斜干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挥毫落纸墨痕新,几点梅花最可人。愿借天风次得远,家家门巷尽成春。”“洗净铅华不染尘,冰为骨骼玉为神。悬知天上琼楼月,点缀江南万斛春。”

郭先生的《墨梅图》,让我想起吴昌硕作于1917年的《红梅图》。此图红梅朵朵盛开,浓淡错落有致,迎风立雪而悄然著于枝头,清香扑面而来。古老的梅树,露出粗陋的梅根,整个画面中的躯干呈弧形,并立于右侧,左边是题画诗:“南风熏鼻霞气馥,青灯荧荧照板屋。堆书古案静如拭,着树春光红可掬。灯前奉母一枝折,牍虬蠕蠕瘦蛟缩。儿童奇货比颜色,瓦盆抱出重阳鞠。仓卒恐污寒具油,忙煞山妻收卷轴。长须奴子背灯立,拦若斗鸡成木(此句少一字——作者注)。守岁今宵拌闭门,夺门人传鬼聚族。衣冠屠贩握手荣,得肥者分臭者逐。道人作画笔尽秃,冻燕支调墨一斛。画成更写桃符新,爆竹雷鸣起朝旭。”该图老梅雄姿遒劲,虬枝密柯而不离其本,繁而不乱,酣然抒发了画家胸中郁勃之气。

我读过不少吴昌硕的《梅花图》,也专门写过文章。吴昌硕写梅,多及墨梅和红梅,也兼及绿梅,缘物寄情,抒发胸怀。他的红梅时常与石为伴,甚至配以菖蒲等,譬如《贵寿无量》《岁朝清供图》等。菖蒲幽雅,寒梅高洁。吴昌硕一生酷爱梅花,而画梅有成却在半百之后。其笔墨酣畅,枝干雄健,梅花抖擞,情趣盎然。他画梅少有全树,也非干枝万蕊,而是喜欢把环境和气氛省略到不能再添一笔,如特写镜头,既细致,又逼真,得梅花真性灵,实乃划金刻石之作。我在吴昌硕的《梅花图》中读到“十年不到香雪海,梅花憶我我忆梅”,油然想起清代任熊《十万图册》中的《万横香雪》。它描绘的是苏州香雪海的景色。山峦起伏,溪水蜿蜒。青色冈峦,白色梅花,相互映衬,春色妖娆,宛如雪海茫然,所谓“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而吴昌硕画笔下的香雪海,多指余杭的超山——一生眷恋,终而归来。

我说起吴昌硕的梅花,是因为郭津京先生的精神之梅,隐约闪现着吴昌硕的梅影。郭先生的《墨梅图》,虽然形似吴昌硕上述《红梅图》,却不逊色一二,包括题诗。当然,隔代画作极少能够相提并论,更不能进行细致比较而论高下,何况画家们有着不同的经历和阅历,包括社会实践以及修养。即便同一个画家,在相同地方、相同时间段里的同题创作,也不尽相同,往往为情绪使然。

“画梅须具梅气骨,人与梅花一样清。”祝愿郭津京先生画梅不倦,一往情深。

郭津京简介:

郭津京,1956年生于天津,祖籍山东荣成,字柳城居士,南虢游艺人,斋号都市画轩。

自幼酷爱书画,习画学书始于少时。20世纪80年代初,拜画梅泰斗于希宁老先生为师,得其亲授,并在老先生的指导下大量临摹了八大山人、吴昌硕、齐白石、王雪涛等大师前辈们的经典之作,经过几十年的笔耕墨炼,书法和国画的创作极具个人风格。作品展现出深厚的传统功力和独特意境,馥郁的花香,清莲的幽静,远山的豁达,跃然纸上,呼之欲出。画作大气磅礴,构图饱满和谐。许多作品被国际友人、艺术机构收藏。

现为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书画委员会委员,世界华人书画家协会山东分会副主席兼济南创作基地艺委会主席,中国美术家协会山东分会会员,并被东方艺术天地特聘为艺术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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