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远红的诗

2020-07-23 07:04
诗林 2020年4期
关键词:柴垛火苗灰色

外 套

报信的人是骑马走的

他的外套挂在土墙的钉子上

她割草回来,脸伏于外套

她知道,他没有走远

他和灰马可能正在河边饮水

或者打量村庄的方向

向石头砌成的窗口注目

六月,禾苗向一个方向挺起胸脯

她也在风中起伏,朝拜某一个方向

雨水流过石头的鼻梁,大山闭着眼

报信的人是骑马走的。他穿黑色长衫

露出洁白的衬领。他在半坡上

回一次头,便策马飞奔。他的外套

留在村庄,留在她房间的土墙上

没有区别

烫花的紫色棉服

还有一件,也是紫色

它们被压在箱底20年了

霉气越来越重

我在初秋把它们接回来

我知道这确实有些晚

灯光下,我同它们坐了很久

我试着把脸埋在衣服上

我试着找回那味道

可是,除了霉味,什么也没有

眼下,正是雨季

那地方必是荒草连着荒草

每一片假花都被风拿走

去装点更黑的夜

我还能守住这些衣服

我还能穿上这些衣服

我还能照着镜子

叫一声再叫一声自己……

我确定,中年的女儿

已然跟心中的母亲没有区别

与世界摩擦最微妙的方式

究竟有多爱那些斑驳的事物

以致我仿佛天性就不喜欢鲜亮

不喜欢与鲜亮相关的元素

比如,这束花,它借用火苗的容貌

借用火苗的颜色、热度

和呼吸的样子。它用蚕丝刺绣心情

它把诀别细化到极致

时间在它面前总是摆出一副

深情和理解的样子。而我

多看一眼就想回避。我宁愿

听秋水在每一个波纹里收藏雁鸣

我宁愿看群山模糊的外围

与我灰蓝的窗口重合

我会把内室的旧木椅换一个地方

这样,我就能看到弯舟听水

远帆寂寞,鸽子扬尘天空

此刻,还有一件事,就是

单单闻你烟斗里飘出的烟草味道

只看你眼里明明灭灭的拷问

世界一下子回到我喜爱的斑驳

我的心有棱有角,当它

被一次次触摸的时候,隔阂与疏离

是我与世界摩擦的最微妙方式

细 草

从一滴一滴春水开始

山川融化,河流融化

冷月撤出房檐上尖锐的影子

两个刚硬的人相对而坐。之后

他们深入浑浊之水,一个埋住另一个

鸟群寂静,鱼停止不动

桃花在辨识古木,天空赐下余粮

时钟倒吊,干净的衣服悬在梁上

后背的冷风悬在梁上。从一滴一滴春水开始

两棵残垣里的细草互为性命

你与他,至少今生相安无事 

马车的辙印通往灰色城堡

秋风通往灰色城堡

在干枯的草丛中,你爬行

通往灰色的城堡。其实

那是一个很高的斜坡,就算你扬起头

也看不到地平线,看不到屋顶

看不到窗子和敞开的房门

而那个坡度,恰好是

另一个人隐秘的视角

你这个情愿被穿上黄衣服

扎马尾辫的小麻雀

天空收起了给你的道路

你却转头归向虫类

你四肢柔软,你貌不惊人

你是你自己的前方

你用力,却无力……

斜阳浮起并放大木纹

失锁的老箱子在窗下装睡

再过片刻,风将吹走画在纸上的梦

你与他,至少今生相安无事

题油画《坐在墓园的少女》 

她累了,她坐在坡上

她只想平息胸口起伏的秋風

她累了,她找不到说话的人

她想跟白云打听,跟远远近近的石碑打听

可是,她累了。泪水含在双眼

它们并不会掉下来,她不允许它们掉下来

她知道,孤独不是黑色的

孤独时常发出白光,剑一样插进心房

她张开嘴,她不确定要说什么

更多时候,她选择仰望倾听或者隐忍

她知道,只要她再坐一会儿

远处的钟声便会敲响。也许下一刻

鸥鸟将穿过狮子的海浪

红马将踏碎另一匹红马的骸骨

你看她火苗一样的眼神儿

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困 顿 

我没法不被触动

我没法不多停留一会儿

山风挂在林子上

再挪移到低矮的房顶

灰瓦上,散着凌乱的树影

斜阳擦过破旧的墙壁

擦过方方正正的小窗

以及窗下整齐的柴垛

倚着柴垛的农具

院子里没有狗

树梢上没有鸟

小房子坐在坡下

连个伴儿也没有

我没法不被触动

我没法不多停留一会儿

也许,用不了多久

那个午睡过头的人

会从里面出来

他戴着宽檐草帽

穿漏洞百出的背心

他一抬头露出的表情

是我做梦都想看到的

他是我难见的亲人

他一直在这样的房子里午睡

我所看见洒了一地的日光

他其实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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