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工厂的童年

2020-07-27 16:24梧桐
牡丹 2020年12期
关键词:三区

楔 子

巴山镇,它是南方一座小县城——崇仁县的城关镇,这里风景宜人,民风淳朴。我的小学和中学就是在镇上一所兵工厂附设的子弟学校度过的。记得中学上课时,夏日的窗外,“知了”卖力的鸣叫声着实难以让人集中精力去听讲,我时常走神望向窗外,窗户外面是一棵棵粗壮的梧桐树,梧桐的树枝上挂满了一串串的球果,黄绿色的树叶一片压着一片,它们倒是好像很想挤进教室来瞧一瞧热闹。梧桐树并不是镇上原生态的树种,是从上海取苗引种的,正如这座兵工厂和我们这些人,都属于舶来品。

回 忆

如今,我离开小镇已有二十余载。岁月沧桑,时光荏苒,不管身处何处,我却常常能梦回小时候生活的地方。这样类似的梦境周而复始,次数多了,反受其困扰了,所以,我寄望于在空闲时分写下这篇文章,展现那段牵动内心记忆深处的场景,这也许能够让困扰我的梦境逐渐远离,让那久远、逐渐被模糊、淡忘的记忆变得真真切切。

那是一个属于丘陵地貌的地方,处处是蜿蜒的沙子路、红土地,还有漫山遍野的松树,松树那暗绿色的针叶泛出一层淡淡的白霜,龟壳般的松树皮不规则地裂开,树杈间汩汩地冒着松油,风吹动着树尖唰唰作响。当一阵微风吹来时,可以站在山坡上,面朝风来的方向,闭上眼,单凭着嗅觉去感知空气里弥漫着的淡淡松香味。那里还有一片翠绿的毛竹林,春天里,可以去竹林里挖些竹笋来吃,夏天时,竹林又变成了一个乘凉消暑的好去处,偶尔还能听到几声田园犬的吠叫。那里不是我出生的地方,却是我成长的地方,那里留下了我的童年——一个梦幻般奇妙的兵工厂的童年。

迁 徙

我的出生地是一座小岛,地处长江下游的彭泽县,它是由江水常年冲积而形成的一座岛屿,长江在岛的西头分成两条岔,环岛至东头又汇流一处,再经南京、上海流入东海。整个岛屿的形状像一艘大船,由河泥堆积的土壤异常肥沃,所以岛上大面积种植着棉花这样高价值的经济作物,这个岛也就有了名字——棉船。1982年冬,懵懵懂懂的我就到了六岁的年龄,此时,退伍复员的父亲分配工作到离岛300多公里远的一座军工企业,这年父亲回到岛上来,接上母亲和我赶往那个兵工厂生活,出发那天,天上飘着雪花,我们从祖屋步行十里路来到江邊,乘坐渡船过江,再搭乘马当镇的班车去往九江,接着由九江乘火车到南昌,再托厂里汽车队的师傅来接。天寒地冻,早将我的好奇与兴奋击打得支离破碎,一路上,我都哭闹着回头,当然,计划好的行程是不会为我这个小屁孩而改变的。不过,头一回坐上了汽车、火车和轮船,我还是蛮开心的。这六年来,我一直生活在一个小岛上,这次的长途跋涉不仅让我眼界大开,也给我浇筑下了一颗不安分的心。

工 厂

坐落于小镇上的永胜机械厂,就是我们一路要赶往的地方。这其实是一座兵工厂,如今早已荒废多年。全厂划分为三个区,一区位于县城内,属于行政管理区,二区、三区都设置在远离县城的乡下,一区和二区都有配套的学校、电影院、食堂和澡堂。而我们去的是三区,三区属于炮弹生产区,距离县城有十里之遥的路程,车间工人大部分都来自一区,所以每天都乘坐通勤车上下班。出于安全考虑,三区被规划成一个全封闭式的厂区,外围砌起了围墙,拉上铁丝网并配有警卫人员。整个三区常住居民就两户,一户是我家,一户是邻居。离别了岛上的小伙伴,来到这个全封闭式的兵工厂,设想一下,这样的童年应当是孤寂且乏味的,但是当时的我丝毫没有这样的感觉,现在偶尔想起来似乎还是有些回味无穷。?

童 趣

我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哥哥,大哥的学习成绩特别好,在我来到三区时,大哥已经去九江读大学了。三区的生活条件十分艰苦,父亲仅靠自己微薄的收入来支撑全家的生活,母亲也去了厂区食堂打零工,补贴家用。三区还有几处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母亲和二哥还会去工地搬砖,挣点辛苦钱。而我由于年龄尚小,自然逃过了这些苦役,独自享受着自己的快乐。在这里,随便掰一根树杈,找上几处蜘蛛网,把树杈按在蜘蛛网上,有黏性的蜘蛛网便牢牢地粘在树杈上,这样反复缠绕几次,一个原生态的粘捕网就做好了,再去搜寻栖息在灌木丛中的蜻蜓,把粘捕网从蜻蜓的上方慢慢地往下移动、靠近,当就快要接触蜻蜓的时候,猛地往下一按,蜻蜓就会被牢牢地粘在粘捕网上了;把抓住的蜻蜓绑上一根小细绳,就可以带着蜻蜓去遛弯了。还可以找来一根大头针,用尖嘴钳把大头针弯成一个没有倒刺的鱼钩,拴上线,线上再穿根鸡毛杆当作浮漂,用土里挖来的蚯蚓当诱饵,随便找个小溪就可以钓鱼了。在大人的帮助下,我还学会了如何识别林间的食用蘑菇,那些色彩艳丽的蘑菇大部分是有毒的,而灰白色的蘑菇一般可以食用。

开 荒

民以食为天,那个年代,如何让一家人吃饱饭,那可是件头等大事。老爸是个脾气倔强而又好面子的人,自己主动放弃了向厂里申请困难补助的机会,只想一家人能够有尊严地生活。自力更生,艰苦创业,深思熟虑后,父亲决定就地取材,开荒种地。首先要建一个菜园子来解决吃菜问题。生活区周边就有大片的杂树林,开辟出来就可以建菜园子。开垦荒地的场面那叫一个激动人心,事先从消防队借来了几罐泡沫灭火器,在杂树林边燃起了火,灭火器是用来控制火势的,以免发生山火,很快,熊熊的烈火就烧出了一片开阔地,接下来就是锄去杂草、挖出土里的树根,拣出土里的碎石头,松土施肥,松土时要格外小心,因为土里兴许会藏有蝮蛇,这种蝮蛇的颜色和泥土颜色十分接近,危险的是它有剧毒,如果不小心被它咬上了一口,那可就是件麻烦的事情了。菜园子建成后,陆续种过很多农作物,有冬瓜、地瓜和南瓜,有红薯、芋头和辣椒,有豇豆、蚕豆和茄子,还有丝瓜、花生、黄瓜等,不仅品种多,还非常好吃,哪怕就是简单地炒上一盘青辣,也好吃得不行,而现如今的蔬菜怎么也吃不出那时候的味道了。

捞 鱼

山里溪水多,父亲参考水流和山坡的地理位置,选择了一个小山坳的地界,就近取土筑坝拦截溪水。水坝建成后不几天的工夫,就形成一个天然的蓄水鱼塘,筑坝时,还事先预留了一个导水渠,通过导水渠就可以很好地控制水塘的水位。鱼塘建成后不久,就出现很多随溪水而来的野生鱼,有鲫鱼、黑鱼、七星鱼,还有泥鳅和乌龟,而我们投放的鱼苗主要是草鱼和鲢鱼。有时候,我外出钓鱼,回来时,也会把精神状态还不错的鱼儿投放到鱼塘放养。一有空,我就去割些青草来喂养草鱼,到处都是野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喂鲢鱼最好的方法就是去捡牛粪,牛粪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就是捡的时候有些尴尬,肩膀挎个竹筐,再拿根竹夹子,在乡间的小路上寻觅牛粪,那画面多么的喜感啊!令人兴奋的自然还是收获的季节,那时候没有冷柜,所以会把捞鱼的时间安排在冬季,这样捞上来的鱼可以暂时放入一个大水桶里养着,也能存活上一段时间,因为只有活鱼才能卖上一个好价钱。记得有年冬天,鱼塘的水刺骨的冷,大哥和二哥跳入鱼塘捞鱼,手和脚都冻得通红,实在冻得不行的时候,就来上一口四特酒,暖和一下。

骑 猪

温饱的问题可算解决了,可还得想办法去解决我们的读书经费,养猪是一个办法,但不是一个好办法。我记得,正是那段养猪的经历后,父亲、母亲的头上开始有了白发。父亲坚信,只有通过读书方能改变一个人的未来,所以坚持认为三个孩子都要去读书,去上大学。当然,实现这些设想的费用也是很高的,选择养猪也是因为当时实在想不出别的挣钱办法了,养猪就得先盖上一个猪圈,时不时还要拉着人力板车,来回步行二十里,去镇上的中心粮库购买猪饲料。我也时常去树林里摘一些猪能吃的树叶。那时候,各方面条件都很简陋,养猪也有一定难度,关键是缺乏养殖经验。父亲便买了很多养猪的书籍,学习如何给猪看病,如何给猪打针用药。最辛苦的时候,应该就是母猪下崽的时候,记得那是个冬天的夜里,因为无法判断母猪生产的具体时间,所以父亲、母亲就轮流在猪圈里守着待产的母猪,前前后后忙碌了整整一夜。而当时天真无知的我丝毫感受不到那份艰辛和困苦,当一早起来,看见可爱又淘气的小猪崽时,别提有多开心了,很想上去抱一只小猪崽来玩玩,不过呢,这个念头立刻被猪妈妈那戒备的眼神打消了。等到小猪崽稍微长大一些的时候,我们就会把小猪崽放出来自由活动,晒晒太阳,它们就会跑到屋前的草地上寻找吃的,而我就会故意靠近小猪,趁小猪崽没有防备的时候,骑上猪背并用两腿夹住小猪,受惊吓的小猪驼着我就是一阵狂奔,我也坚持不了一会儿,就被掀翻在地,揉着摔疼的屁股,看着惊慌失措、四下逃窜的小猪崽,我不由发出一阵满足的坏笑。

雄 鸡

那时候,家里还养起了家禽,最高峰的时候,家里有近百只鸡。那时候也没有售卖鸡蛋的经济意识,那个年代也确实不好意思去卖,就是偶尔遇到上门来买鸡蛋的,也是偷偷摸摸的。一块钱能换六个鸡蛋,末了还会对买蛋人表达一番谢意。有意思的是,在养过的鸡里面,出了一只会看家护院的大公鸡,它是我们养过的鸡里边最漂亮的一只,红艳艳的大鸡冠,亮丽的羽毛,一对粗壮有力的利爪,看见有人往家里送东西不管,要是有人从家里面拿东西往外跑的话,它就会悄悄尾隨上去,趁你不备,突然一跃而起,将一对利爪搭上你的后背,然后就在你后脑勺狠狠地啄一下。就算对我也没有一个例外,我时常故意逗它,拿上个东西,当着它的面就开跑,引它来追。养鸡也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有个职工带饭时吃的是只病鸡,结果把疫情传染到了我家的鸡群,可怜一大家子鸡死得就剩下十几只了,病死的鸡又舍不得扔,只好把内脏和脑袋扔掉,其余的都给腌制了。那时候,我和二哥在一区的厂子弟学校读书寄宿,大伙也经常从家里带些饭菜,那段疫情时间,我们带的饭盒里经常会有个大鸡腿,可把同学们羡慕坏了。

医 生

不用去上学的时候,我也经常会一个人坐在靶场对面的山坡上发呆,听着从靶场里传来的隆隆炮声。非常有幸,我跟随父亲参加过一次实弹炮击实验,那天,我们一行十多人驱车赶往厂区外的一座碉堡。就在碉堡外的不远处,有一片光秃秃的开阔地,工作人员早已在场地内插上五颜六色的三角彩旗,每个小旗的位置都是事先测量定位过的,坐标参数会通过步话机传达到厂区内的发射场。实验前,工作人员通过喇叭反复喊话来清场,确保这一带没有闲散人员滞留。当一切准备妥当后,所有人员都撤到了碉堡内,通过步话机向炮手传达发射指令,不一会儿,一发发炮弹如期而至,通过碉堡的瞭望孔,肉眼就能观察到炮弹爆炸的情况,先是能看到一道刺目的闪光,随后,地面上会腾起一股灰烟,紧接着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就会传到耳边。每次实验,随行都会配有一名医生,而我去的那次遇见的还是位漂亮的女医生,她还悄悄地递给了我一个白色的小药袋,里面装有一些黄色的药片——是用来润喉的含片,甜甜的,非常好吃。靶场驻地也有一位常驻的医生,是个帅气小哥,有回小哥还带了女友来靶场游玩,医生小哥安排我为他女友做导游,自己扛把气枪打猎去了。我领着小姐姐在厂区游历了一番,走累了,便找片草地坐下来歇一会儿,这时,小姐姐特意为我跳了一段舞蹈,一边跳还一边唱起来:“风吹着杨柳嘛……唰啦啦啦啦啦……小河里水流……得儿……哗啦啦啦啦啦……”修长、柔美的身姿恰如其分地演绎了杨柳的婀娜多姿,这画面有些令人窒息,也许这就是我审美的早期启蒙教育吧!

黄 狗

生活区附近经常有条大蟒蛇出没,我在小溪钓鱼时也曾见过几回,这条大蟒蛇就在我前方的灌木丛中滑过,吓得我头皮直发麻,还不敢跑。母亲在晾晒衣服时也被这条蟒蛇吓到过,那条蟒蛇旁若无人,悠然自得地在草地游走。夏天的夜里,在自家的菜园里,还会有成群的黄鼠狼来觅食,如果夜里出来解手,就能经常碰见这些小强盗,“嗖嗖嗖”,几个小黑影就在你前方不远处,直立着站成一排与你对视,一般我都会硬着头皮,壮着胆,大吼一声,吓跑这群小家伙。出于安全的考虑,家里也和寻常百姓家一样,养起了狗,自从有了狗,黄鼠狼来得就少了,蛇光顾得也少了。我们自始至终就养了一条小黄狗,后来它还给我们繁育了一窝小狗。狗儿会陪着我去林间采蘑菇,陪着我在竹林里避暑纳凉,陪着我去小溪边钓鱼,陪着我去寻觅冬笋,陪着我在那山里度过一个个春夏秋冬,现在的我好想对狗儿说句话:“嗨,真的好想你,怀念你曾经给予我的默默陪伴。”?

菜园子、小鱼塘、简陋的猪舍、小黄狗,松树林里淡淡的松香味,还有翠绿的竹林和细软的沙子路,这就是我的童年,寂静幽远,却又充满着阳光和快乐的童年,我深爱我的童年时光,即使有些寂寞。

寄 语

“艰苦奋斗,自力更生”这些词语似乎早已不再适用于当今物质丰富的百姓生活。但是,从那蹉跎岁月中一步一步成长而来的我们,不正是吸收了这种不畏困苦的精神营养,才能够在当下的现实生活中从容面对即时和未知的风风雨雨。

十多年前,我曾有幸又回到了这个儿时生活过的地方,看到了熟悉的沙子路、曾经的路边竹林、红砖石堆砌的围墙。只不过熟悉的大铁门早已锈迹斑斑,还落了锁,我只好寻到一处围墙的豁口爬了进去。摆脱了人类的袭扰,这里的树木狂野地生长着,我踩过一片荆棘密布的野树林,再往里走的每一步都是艰难的,好不容易靠近了曾经住过的老房子,房顶早已坍塌,只剩下残垣断壁,砖瓦上是一层层紫黑色的青苔,都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的生命轮回和雨水的侵蚀。实在是没有办法再往里走了,尝试了几次,只好放弃了。童年就像这所老房子一样,再也回不去了,留下的烙印存储在记忆的深处,最后也将随同生命一起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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