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中的戏曲援用及其意义

2020-07-27 16:24孙潇
牡丹 2020年12期
关键词:西门庆金瓶梅戏曲

作为“天下第一奇书”的《金瓶梅》,其文体的重要特征之一就在于小说中夹杂了大量的戏曲元素,这既是对中国古代传统叙事模式的继承,又是对戏曲功能的进一步探索。本文立足于前人研究,对小说文本中出现的戏曲元素进行梳理,从而进一步探究戏曲在《金瓶梅》中的援用情况与意义。

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小说与戏曲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在两者的相互作用下,古代叙事文学得以不断向前发展,进而取得了颇多令人欣喜的成果。作为“四大奇书”之首的《金瓶梅》,其中援用的大量戏曲元素,在增添文本艺术性美感、引人阅读的同时,又对文本内容的展现产生了极大的帮助。

一、《金瓶梅》援用戏曲之统计与分类

《金瓶梅》中援引了大量的戏曲作品,根据笔者的粗略统计,在其一百回的篇目中,有33回涉及戏曲,戏曲出现的数量有40余次。其中,戏剧品种复杂多样,杂剧、院本、传奇、木偶戏等应有尽有,根据引用程度的不同,笔者认为,大致可以划分为五种类型:一是完整的搬演一个片段,如第三十一回中的“请王勃”;二是引用单只曲子,如摘取杂剧《两世姻缘》中的句子,写成第四十一回中的《斗鹌鹑》;三是只引用曲子中的某些句子,如第三十六回就引用了《寄真容》中的句子;四是只点出剧名与曲名,如第四十回中提到的《玉环记》;五是小说文本中有许多语言来自戏曲,具体体现在对人物的称呼与日常口语的使用中。

二、《金瓶梅》援用戏曲之意义

《金瓶梅》的问世打破了小说的传统写作模式,其中援用戏曲,更是拉近了读者与小说之间的距离,使小说文本展现出独特的价值与魅力。

首先,一部成功的小说离不开性格鲜明、有血有肉的人物。小说文本中引用戏曲有助于描摹人物的复杂心理,塑造可感的人物形象。在小说第十一回中,放浪多情的西门庆为了梳笼青楼女子李桂姐,千方百计地缠着要她唱南曲,拗不过他的李桂姐举止从容地唱了《玉环记》中的一段唱曲——《驻云飞》。这支曲原本是《玉环记》中的韦皋,看到花娘娇媚动人,唱曲予以赞赏表达爱慕之情的。但在《金瓶梅》中,此曲从李桂姐口中唱出,表现出其身为妓者“自我夸耀”的心理。一曲过后,西门庆便喜欢得不得了,更加巧言令色地讨好她。此处的这支曲既能表现出李桂姐的青楼女子形象,又能与西门庆的性格、心理相吻合,对于人物形象塑造、故事情节发展都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第三十二回中,李桂姐来到西门庆家中认吴月娘做干娘后,内心十分得意,随后便让花娘郑爱月、韩玉钏唱了一段《八声甘州》“花遮翠拥”,此处凸显了李桂姐攀附上吴月娘这棵“大树”后的得意忘形与骄傲狂妄,也从侧面反映出青楼女子之间的趋炎附势、工于心计。第三十六回中,蔡状元在宴席上点了一首《朝元歌》“花边花柳”,这是明代南戏《香囊记》中兄弟二人进京赶考时所唱的片段,表现了他们背井离乡后的思乡情怀以及对金榜题名、功名利禄的渴望。对于蔡状元而言,用此曲表达自己对昔日埋头苦读生活的怀念,表明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和功成名就后的骄傲心态,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作者正是通过援用戏曲的方式,将戏曲与小说中的人物有机结合起来,产生了1+1大于2的效果,让书中每一个人物都具有了温度。

其次,《金瓶梅》中插入的戏曲有助于预示故事结局、暗示人物命运、揭示题旨。作者有意安排一些戏曲片段或节庆酒席上的点唱情节,这不仅增强了小说的戏曲性美感,还起到了暗示小说情节、点明小说题旨与发展结局的作用。例如,在第三十一回中,西门庆有了官职,家中又添官哥,正处于人生巅峰之时的他好不得意,在喜气洋洋的庆贺宴席上,刘太监却点唱“叹浮生有如一梦里”这样的伤感叹世之曲。薛太监点的《普天乐》“想人生最苦是离别”更是饱含离别之意。第三十二回中,薛内相也不例外,在宴席上点了《韩湘子升仙记》,同样,在第五十八回西门庆的庆生宴上,薛、刘二位太监点唱的戏曲也与当时喜庆热闹的氛围不符,流露出悲凉伤感之情。小說在此援引戏曲,是在向读者预示人物命运与故事结局。随后,在第七十九回中,吴神仙为西门庆算命,算了半日,只说出了“命犯灾星”四字。这四字原是李开先《宝剑记》第十出中,林冲做了个不详之梦时,算命先生所说的,这四字预示了林冲以后的命运。同理,《金瓶梅》引用此诗,意在向读者预示西门庆死期将至,这与之前喜宴上充满感伤之情的戏曲相呼应,为故事笼罩上了一层死亡气息。

与此同时,《金瓶梅》中的戏曲在烘托情境、渲染氛围上也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例如,第二十七回中,西门庆与潘金莲、孟玉楼、李瓶儿饮酒,眼看就要下雨了,孟玉楼和李瓶儿便要到后院去帮吴月娘穿花,此时西门庆提出建议要以曲相送。于是,玉楼伴奏,西门庆打拍,大家一起唱了一曲《梁州序》。《梁州序》出自南戏《琵琶记》,曲中描写的是夏日的傍晚,雨过天晴,一片清凉之景,欢快愉悦中略带悲凉之感。此曲的出现与《金瓶梅》中的此情此景配合得完美无缺,使小说在文字上更具艺术色彩。又如,在第三十六回中,西门庆引蔡状元与安进士到藏春坞内饮酒,蔡状元起了兴致,叫书童唱了《锦堂月》“红入仙桃”。蔡状元刚到西门庆家,就对他家中的圆池花苑称赞不已。而晚间书童和戏子们的陪酒,又使他们产生了“神仙”之感。此处援引的戏曲巧妙地渲染了当时轻松自在的氛围。

最后,小说文本中援引的戏曲又表达了作者的情感,饱含讽刺与激愤之情。作为一部揭露社会弊病的小说,《金瓶梅》的作者自然不会放过任何表达情感、抒发内心嘲讽激愤的机会。小说第七十回中,在朱太尉筵席上,五个俳优演唱了《正宫·端正好》“享富贵”。这支出自《宝剑记》的曲子揭露了不少暴君奸臣、权奸恶党的卑劣行迹,对诡计多端的高俅父子进行了猛烈抨击。《金瓶梅》的作者在此处引用此曲,有意采用对比的写作手法,将庄重与滑稽、高尚与鄙俗、美好与丑恶混为一体,借小优之口以抒胸中之愤,进而造成一种奇特的讽刺效果。同样是寄予作者内心情感的还有小说第七十九回的“卦里阴阳”一段,此曲出自《宝剑记》第十出,《金瓶梅》将原句中的“心不欺天”稍加改动,改为“心不欺贫”,显然这句是针对西门庆而言的,意在指责他平日作恶多端,必将受到老天爷的惩罚。其中既表现出作者对富豪之家淫乱奢侈的激愤之情,也表现出对穷苦人家艰苦度日的同情之心。

三、结语

《金瓶梅》作为中国人情小说的开山之作,将戏曲与小说完美结合,为读者塑造了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讲述了一个个饱含人间烟火气息的故事。笔者对《金瓶梅》中戏曲引用情况做了粗略统计,并根据引用程度将其分为五种类型,以便进一步探讨戏曲在小说中的价值。通过研读相关章节,笔者认为小说中的戏曲在多个方面具有积极意义:表现人物心理,塑造人物形象;预示结局,揭示题旨;烘托情境,渲染氛围;表达作者情感,寄予讽刺与激愤等。中国古代小说中加入戏曲的并非只有《金瓶梅》这一部书,虽然其戏曲数量不是最多,质量不是最高,但不可否认,《金瓶梅》中的戏曲对于增强小说表现力发挥了重要作用。这种写作形式对后世人情小说产生了深远影响。

(青岛大学)

作者简介:孙潇(1995-),女,山东青岛人,硕士,研究方向:古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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