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杨直

01门口

“排骨便宜卖”是谢中文《魔兽世界（怀旧服）》里真正的ID，但每一个和他一样，在奥格瑞玛门口一站一晚上的人都只叫他“排骨”。

奥格瑞玛是部落的主城，很多玩家们喜欢在门口那条宽敞的大路和被炙烤地有些发红的广场上聚集。站在那里就像站在老北京的午门城楼外，世间的一切繁华好像都聚集于此。在这个世界里，价值不菲的装备、传说中的武器、特殊的坐骑——在排骨的眼前不断出现又消失。

这些时间、金钱和运气共同作用之下换来的东西都引不起排骨的兴趣。他感兴趣的是《魔兽世界》里一个非常西方化的设定：决斗。

在游戏里，他只要选中对方的头像，右键，点击最后一个玩家之间的互动选项——决斗，马上就会有一面战旗插在两人中间。

这时，被挑战者的屏幕上会弹出一个长方形的提示框：排骨便宜卖向你发起了决斗。

一旦接受，就意味着必定有一方离开旗子周边的范围，或者血量掉到1%。失败的角色不会真的死去，但会不受控制地向对方单膝跪地、抱拳。

从2007年算起，从实力不济到难逢敌手，排骨切磋过的人加起来至少有几万个。

在这款角色扮演游戏里，即便是玩家与玩家之间的对抗，也建立在技术、装备、辅助物品构成的综合基础上。排骨的装备谈不上好。他不喜欢像别人一样，几十次、甚至几百次打通同一个副本只为获取一件强力的装备。对他来说，有的穿就行。所以同样是站在门口，他很难引起别人的注意。

除非他向你发出决斗的邀请。

“你是排骨？”一个术士来到了排骨身边。

没等排骨回答，他就接到了对方的决斗邀请。习惯性地，他点了接受。

寻着名声前来挑战，排骨对这种事并不陌生，甚至还有点享受。排骨接触《魔兽世界》的时间比较晚，2010年左右才在NGA上出了名。

那时，NGA上有一个板块，叫刀锋山。很多喜欢PVP的玩家都聚集在此。玩家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二流的盗贼可能一个服务器只有几个，一流的盗贼可能几个服务器都找不出一个，顶级的盗贼更得从全国找。”

总有几个人是公认的顶级盗贼，但凡涉及到这些人约战的帖子，也总是在几百上千人的讨论里，成为那几天整个论坛的关注点。

老玩家会对这些名字如数家珍：“寒剑、九姑娘、功夫奶茶、排骨便宜卖、苏菲蒂亚……”

和排骨一样，苏菲也喜欢在门口站着。

魔兽世界里有一座被大雪冰封的山，一条蜿蜒的小路从山腰一直蔓延到山脚。路的尽头，你能看见一辆废旧的坦克，三四个打铁的砧板、几个矮小但异常健壮、蓄着大胡子的矮人士兵和一个几人高，看上去像是硬生生被钳进山里的大门。

门里面是和奥格瑞玛对立的联盟主城铁炉堡。

苏菲喜欢站在铁炉堡门口那辆坦克的炮筒上。跳上那个地方，你需要一些技巧——找到一个特定的起跳点，沿着合适的方向，跳出恰好的距离。但对苏菲来说，这和前跑、后退一样简单，就像他总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你要像操控自己的手脚一样操控你的角色。”

对苏菲来说，决斗是一件目标明确，流程清晰的事情。按人下菜，不断交换技能直到获得胜利——和每一个对手战斗的剧本开始之前就已经写好。

“面对战士的时候，你要站在他身后五码的极限距离输出”、“当法师闪现出去之后，一个开着疾跑和消失的盗贼需要4-5秒的时间才能追上法师”、“如果法师总是乱动，并试图用AOE炸出来你，那么你卡好距离，在1.5S的公共CD内，你一定能够摸到他”……

从2005年到现在，用了差不多15年的时间，苏菲把决斗里见招拆招的过程变成了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招一式都按照流程精确到不用怀疑。

虽然同样是知名的盗贼玩家，但苏菲似乎站在排骨的对立面。在排骨的直播间，只要他在决斗，那么90%的情况下，他会忽略观众的提问或是问候。这也难怪，如果你想要躲子弹，那么你势必要投入全部的专注。排骨把他的打法称为极限流，和他相比，苏菲的决斗更像看棋谱。

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在接受慕名而来的挑战，或者在不同服务器之间辗转寻找对手这件事上，两个人都是赢得多的一方。

然而，不管是开发新技巧，还是通过一次次演算见招拆招，对大部分玩家来说，比胜利更有趣的永远是战斗本身。因此，在本来就不是主流玩法的PVP里，决斗更是小众的存在。战场、野外阵营之间的对抗，对于大部分玩家来说，这些才是关于PVP的记忆。也是葡萄棚PVP的起点。

2004年，曾经是反恐精英职业选手的刘思鹏退役，一年后，他接触到了《魔兽世界》，并建立一个术士角色。

他说自己天生就比较喜歡“搞事”，而曾经职业选手的身份也注定了他和PVP的结缘。

和苏菲、排骨针对性地练习1v1不同，刘思鹏对于PVP的喜欢是全方位的。最初的一段时间，当获取了一定的装备后，他每天花费8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在野外寻找对手。或许是曾经身为职业选手积累下来的“怎么玩好游戏”的经验，或许是因为频率更高，更不择手段的野外实战，赢多输少的同时，他开始厌倦了操作简单的术士，转而寻找更难的挑战。他建了个新的角色——法师。

2007年，刘思鹏用法师参加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比赛。那是在上海举办的一次线下1V1决斗比赛。最终，他获得了第三名。

02招式

7-1。

约定好的10场决斗只完成了8场，慕名而来的术士就放弃了。

人红是非多，这次约战起源于NGA上的一次口角。约战前，术士称看过排骨便宜卖的直播，评论排骨掌握了一些奇巧淫技。这次挑战后，他承认，正是这些奇巧淫技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这些所谓奇巧淫技中有一项排骨最喜欢。在对手击中自己的瞬间释放盗贼独有的技能“消失”，躲掉对手的攻击，早一刻不行，迟一时同样也不行。

在以毫秒计微妙区间里精准完成操作，是这项技巧的关键。很多人都知道这个技巧，但会用的人寥寥无几，渐渐地“消失躲一切”成了一个梗，也成了无数盗贼玩家躲起来企图悄悄练会的绝技。

排骨喜欢贴着对手站，然后躲掉飞来的攻击。他喜欢这种挑战极限的感觉，也渐渐因为这种挑战足够精彩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观众在直播间留步。

“躲不掉，躲不掉。”曾有人质疑。

“我只要睡一觉，就能躲掉”他补充了一句，“我要是年轻十岁，随便躲。”

“你年轻100岁也躲不掉。”对手有些不屑地说。

几个小时后，睡醒的排骨贴着术士的臉，躲掉了迎面飞来的攻击。

“我说了，只要我睡一觉。”

通常这时，排骨都会发出略微有些刺耳的笑声。也许，每次间不容发的刺激都有不同一般的意义。十年前，他从朋友手中借来了一个满级的《魔兽世界》账号，里面的角色是一个亡灵盗贼——排骨便宜卖。

靠着过去的游戏底子，他很快就在野外战场觉得难逢敌手。

直到他遇见了另一个盗贼。

直到今天，他还记得那个游戏画面。在精灵族主城达纳苏斯的旁边有一个叫灰谷的区域。正在寻找对手的他遇见了一个精灵盗贼——肥帅。在这场双方用着同样技能的对决里，他输得很彻底。排骨之后很长时间里对追着肥帅决斗，却几乎没有赢过，渐渐熟识后，他开始向肥帅求教。

“我问他我为什么打不过他，其实现在说，他就是（用消失技能）躲了我的致盲。”在游戏的设定里，当你使用致盲时，你的角色会抬起手，然后撒下一片毒药。肥帅之所以能一直赢排骨，就是因为他一直在看着对手，排骨在游戏里抬手的一瞬间，消失技能触发，躲掉排骨的关键技能。

一开始，排骨并不相信这个答案。他和肥帅约好，倒数3下，然后他按下致盲的按键。“每一次他都能躲得掉。”

就这样，肥帅帮谢中文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熟悉对手的每一个动作，在发动瞬间躲避，然后反击。像所有电竞故事里的情节一样，几万场这样的对决后，排骨渐渐成了别人口中的“盗贼”。在NGA上，很多人不知道排骨的ID，但是却听说过那个盗贼，辗转于各个服务器之间，每天站在门口，不停地找人决斗。

如果你还记得2016年电影《魔兽》上映时万人空巷、甚至公司集体放假的盛况，那么对《魔兽世界：经典旧世》开服后的盛景就不会感到陌生。

当这些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中年人，像20年前一样，昼夜守在电脑前时，很多人可能都想问一句为什么？一款15年前的游戏怎么会这么吸引人？

有的人会津津有味地给你讲一讲《魔兽世界》背后的故事，即便10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清楚地记得站在暴风城里的女伯爵其实是一条龙;

有的人会炫耀自己和39个队友一起在副本里击败守关怪物，拿到稀有装备的经历;

有的人会告诉你，铁炉堡的背后有个废旧的飞机场、冬泉谷边上有个巨魔村、暗语峡谷里被挡着的门其实是通往海加尔山的入口……艾泽拉斯大陆足够宽广，每个地域又足够特点鲜明，于是有的人什么也不干，只是跑遍了地图上的每一个角落;

还有的人十几年过去了，清楚地记得裁缝专业、工程专业、锻造专业的每一个配方。

所以总有人说，《魔兽世界》真的是一个世界，而上面的提到所有的记忆都属于PVE——Player VS Environment的一部分。

但对于排骨以及其他和他一样的人来说，让他们记住的是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上的技巧。

因为擅长使用依赖隐身偷袭的盗贼，排骨能告诉你无数种如何遁入阴影对方又无可奈何的办法;同样，他也能告诉你如何让对手毫无还手的机会向你下跪;当然，他还能像20多岁时一样，全神贯注地表演躲子弹。

排骨一直说自己是野路子，但他开发的技巧却被越来越多的玩家效仿。原因在于另一个人的出现，和他亦师亦友的功夫奶茶。

在论坛NGA上，功夫奶茶是一个比排骨便宜卖更出名的高手。2007年的时候，功夫奶茶认识了排骨。当时，他找到排骨，向他学习盗贼内战技巧。在之后举行的盗贼决斗大赛上，功夫奶茶最终获得了季军。而排骨便宜卖却说，“我当时以为自己是一个新手，以为去的人都很厉害，谁想到奶茶去拿了个第三名。”

从小系统学习打篮球的他没在现实的球场上拿到过冠军，在游戏的世界里，到今天他也只是一个无冕王者。

比赛带来的满足感激发了很多决斗爱好者的斗志，排骨不断开发、学习新的技巧，和功夫奶茶这样的朋友讨论，然后演练上千次运用到实战里，补足问题，继续演练，直到炉火纯青。

前面提到过，决斗是玩家之间的第六个互动选项，实际上也是最后一个。但有意思的是，决斗的结果却会被系统自动通报给城里的玩家。

从门外到门里，从游戏里到论坛上，再到如今的直播画面中，决斗本身的意义从游戏画面左下角提示的一句“排骨便宜卖在决斗中战胜了某某”有了向外的延伸。

打开斗鱼的直播间，官方给苏菲的认证是“著名潜行者导师”。的确，无论是早期翻译国外知名盗贼玩家的攻略，还是后来分享自己的经验，从模仿到探索，作为最早接触《魔兽世界》的一批玩家，苏菲比更多人都更完整地经历了《魔兽世界》自身的变迁，也更早就投入了对PVP的探索。

也因此，粉丝们最爱问苏菲各种各样的问题。因为相比于别人口中的“随机应变”，苏菲更喜欢给出一个确定性的答案。

在直播里，他将决斗这个可能是怀旧服里技巧含量最高的对抗拆解成了三个部分。

他会列出不同职业之间对抗时需要注意的技能，他称之为“牌”。然后就像打扑克一样，首先你要做的是考虑换牌的顺序。受到小时候学围棋和后来玩《拳皇》的影响，他把这种双方博弈的过程称之为“确认”。于是在他搭建的竞技框架里，极限反应因为受状态影响不可控，所以优先级下降了，而整个见招拆招的过程则在一遍一遍演算里成了确定的流程。

他不反对在知己知彼的情况下对对手的出招作出预判。但在他看来，这不是预判，而是确定对手只有一招情况下积极的应对。换句话说，在特定的情境下，如果你知道他只有这一招，那么你就要“積极地去确认”。

苏菲还为这个框架搭建了地基——就是那句著名的“你要像控制自己的手脚一样控制自己的角色。”在苏菲的观念里，所有的技巧、对施法时间的判断和对距离的掌控都可以在千万次的练习后成为一种肌肉记忆。就像他在视频里表现的一样，在那片被戏称为“甲A场地”的空地上，他对着一个不会动的人，一遍一遍地练习同一个技巧。

“如果这两部分都掌握了，那你在你们服务器可能就没什么对手了，虽然你只是个中流的选手。”在他的观念里，不管是演算还是大量的练习都因为枯燥从不会被大多数人接受。但这只是基础，如果你想更进一步，那么你要做的就是考虑对手的行为，也就是第三部分“博弈”。

和排骨一样，遇见自己难以战胜的对手时，苏菲也喜欢一遍一遍地和对方决斗，企图从博弈里找到最优解。后来，当苏菲遇见这样的对手时，他更想和这个人成为竞技场里的对手，因为那里有更稳定的规则，可以让最大化施展他的方法论。

03竞技场

在《魔兽世界：燃烧的远征》资料片中，暴雪推出了专门为PVP爱好者们设计的空间——竞技场。这里可以和更多人对抗，获取排名，称号，甚至是当时服务器速度最快的飞行坐骑。在竞技场里道具被禁止使用，一些长冷却时间的技能也是如此。当然，这里也是苏菲蒂亚出名的地方。

如果总看苏菲的直播，你会很容易发现他对竞技场的推崇。甚至在60级的无规则决斗里，他也愿意使用竞技场规则。对于决斗规则引起的纷争，他解释道：“不是说不让大家用道具，而是怕大家依赖上道具。比如手雷，可能你不用手雷打不过对方，但你用手雷赢了也不代表你能打过。当你习惯了使用这些道具之后，如果暴雪开了70级的资料片，那么你现在练得所有技巧都没用，因为70级的PVP就是竞技场，而这些道具在竞技场里都不能使用。”

苏菲对竞技场的坚持其实带着某种广受认可的“正确”。不管是比赛的加持，还是规则的自证，在PVP和竞技之间，竞技场无疑更偏向后者。

但如果你和苏菲多聊一会儿，你会惊讶于他对60级资料片的了解。他可以不假思索地列举一连串大部分玩家都不知道的道具效果或是使用技巧，显然他对非竞技场规则的战斗同样熟悉。然而，从无规则的决斗到有规则的竞技场，作为玩家他必须适应这种由暴雪主导的、不可逆的过程。他称其为一个痛苦的过程——痛苦则来自于戒掉那些如手脚般帮助自己取得胜利的道具。

2006年底，率先了解到新资料片的内容后，苏菲开始为即将到来的竞技场做准备。他跑到美服，带着一背包的道具，一个一个地试验哪个能用，哪个不能用。在得到了确定的结果后，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戒掉对这些道具的依赖。另一方面，当时不再年轻的他进入了电竞内容公司PGL，作为编导开始筹备竞技场的相关内容。

在PGL的那段时间，竞技场受到玩家的追捧，竞技的概念开始脱离PVE而单独存在。知名赛事ESL的魔兽世界竞技场项目则让这个游戏的PVP部分开始向着一般意义上的电子竞技靠拢。

不管对于哪个资料片的PVP，苏菲都有一个有趣的观点：“最大的问题永远是对手。”很多人会认为苏菲说出这句话时带着高处不胜寒的骄傲，但实际上，就像是苏菲对决斗里道具的使用一样，这句话是他曾经故事的写照。

2006年年底的时候，因为已经完成了60级资料片大部分PVE的探索，闲着无聊时，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加入到PVP的队伍里，不管是战场，还是决斗。总有一些人在自己的服务器成为佼佼者，而这时，寻找更强的对手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苏菲也是这样一个人。在刀锋山上，大家分享自己的经验，提出自己的疑问，当然，也在上面发英雄帖。每当苏菲看到这样英雄帖时，总会想方设法借一个号，过去和对方交交手，顺便测试一下那边整体的PVP水平。如果对方或者对方的服务器得到了他的认可，他会考虑转服过去。

当然，也有慕名前来挑战的人。

在铁炉堡大门外不远处，有一片比门口更宽阔平坦的场地，这里逐渐成了玩家决斗的首选。苏菲管那个地方叫做甲A场地，而铁炉堡门口的那片空地则被叫做甲B场地。

十多年前，在门口日复一日的决斗里，逐渐分出了水平高低的两类人。水平高的人更喜欢在挖地里的空地上决斗，因为那边更空旷，没什么掩体，而铁炉堡的门口则留给那些在门口逗留一会儿，拿决斗当做一种消遣的玩家。

就像王家卫在电影《一代宗师》里说，武林里的交流要先拜山门，那些想来挑战苏菲的人，也要拜山门——他要先在铁炉堡门口，这个实力相对较弱的甲B场地里展示自己的实力，才能见到苏菲。甚至苏菲隐晦地说过，如今很多知名的PVP主播在当时其实只能在“在甲B玩，即使去了我们那边，也没人和他玩。”

苏菲一直在寻找这样的对手，或者说队友。就像一个硬币的两面，只有当他作为对手得到了认可时，苏菲才考虑让他成为自己竞技场的队友。而为了寻找自己的队友，苏菲曾经在不同的服务器之间辗转。

血酷就是这样的人。血酷用的是牧师，在苏菲眼中，血酷是玩明白了的人，“一万点蓝量，血酷能算到每一点蓝我要干什么。”后来，他和血酷，被WNV招募，组成了WNV的竞技场分部。那时，WE也有自己的竞技场分部，如今怀旧服知名主播之一Suky就是WE战队的队员。

2009年春节前两天，在官方专门准备的服务器里，苏菲的队伍牢牢占据着战队积分榜的第一。那是一个海选服务器，一些颇有实力的队伍通过不设限的相互对决获得积分，而积分最高的队伍将可以代表中国参加当年的暴雪嘉年华竞技场3V3项目。这样的服务器当时国内有两个，北方区一个，南方区一个。

那时，苏菲的队友之一，正在北航读书的血酷看着自己的队伍出现已成定局，便着急买票回家。苏菲劝他等两天再回去：“我说你等两天，这两天咱们再打打。”

不过，在他的计算里，因为参加比赛的队伍只是少数，而大家交手又互有胜负，他们领先的分数理论上是不会被超过的。既然出线已经定居，苏菲就答应了血酷，顺便买了从北京去往上海的火车票，准备参加接下来的比赛。

第二天下午，苏菲如往常一样打开魔兽世界，他吃惊地发现，仅仅过了一天，他们的队伍就从积分榜第一变成了第三，除了作弊式的刷分，苏菲想不出还有其他办法能够造成这个局面，而最重要的是，在余下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他们几乎不可能改变这个局面。

“我觉得我们当时不比国外那些人差，但没办法，因为这么个事儿，没出去。”在一个希望破灭之后，很多个失望就会接踵而至。当时，虽然他同时在PGL上班和在WNV打职业，但黑夜连着白昼的劳作没能给他带来匹配的收入。他曾经和同事躲在出租房里，收租的房东在外面一遍一遍地敲门，“我们在里面一点声音都不敢出。”年过40的苏菲笑着回忆道。

在直播《魔兽世界》之前，苏菲曾经直播过一段时间的赛车模拟器。在现实世界里，因为身体原因没能成为飞行员之后，他就迷上了赛车。有一句梗他经常挂在嘴边：“少壮不努力，老来模拟器”。某种意义上，这也许是对过去那段时间的一种自嘲式的总结。

那个春节过后，苏菲找了份新工作，也越来越少地出现在游戏里。但这并不妨碍“竞技场”成了苏菲在怀旧服里一直坚持的“正确”。

几乎每个怀旧服主播都有自己的“正确”。刘思鹏的“正确”则是插件。

插件是《魔兽世界》里一种常见的第三方程序，它可以帮助实现某些暴雪允许但游戏内不存在的功能。比如计时功能。刘思鹏这样形容插件：“插件的作用就是帮你收集信息，比如计时条，比如敌方技能的冷却时间，比如你自己的控制递减时间。”

插件让《魔兽世界》变得更方便，也更简单，很多人因此可以尝试更困难的副本，获得更丰富的游戏体验。但刘思鹏不喜欢这种简单。在他看来，插件的帮助远不及肌肉记忆、习惯性反应可靠。

怀旧服开服几个月前，刘思鹏就专门到私服练习。他想的是，一旦怀旧服举办比赛，不管是国内的，还是国际的，他都要参加。雖然因为名气，他受邀参加了网易举办的第一届怀旧服决斗比赛《决斗俱乐部》，但作为怀旧服目前流量最大的主播之一，也作为国内知名的PVP玩家，他没有参加两个月之后举办的第二届《决斗俱乐部》。原因就是在线上的海选阶段里，网易并没有像第一届时一样禁用掉插件。

不管是对于一个喜欢PVP的玩家，还是一个主播而言，不参加比赛从而失去传播的噱头、曝光的机会，这似乎是一个不明智的选择。而刘思鹏在这件事上的坚持则源于2009年的一次参赛经历。

当时，借助着竞技场，ESL等电竞机构开始组织《魔兽世界》的电竞赛事——竞技场3V3大赛。实际上，竞技场的确是《魔兽世界》在电竞上的起点。因为竞技场和决斗不一样，这个游戏内的竞技场景，天然地带有规则。

当时，国内的PVP好手们纷纷转区，寻找合适的队友组队。刘思鹏也在其中。在很多人眼里，因为出名晚，刘思鹏算是“后辈”。但这个后辈有天赋，有技术，所以很多前辈都很看好他。

刘思鹏把从前花在野外无规则PVP上的时间都放到了竞技场的训练里，并很快和队伍一起走到了国服的前列。

他获得了去韩国参加ESL的资格，也开始被戏称为：“国服第一法师。”

比赛的结果没能满足观众们的预期，他们甚至连半决赛这道坎都没迈过去。

关掉插件后，曾经那些精准的预判、计算都变成了一种模糊的感觉。“当时因为国外的比赛是禁用插件的，老外也都是在禁用插件的条件下练习。我们也不知道，在国内开着插件打觉得自己无敌了，结果出去插件一关像个瞎子一样。”

不巧的是，那时的魔兽世界正处在热度的巅峰期，而那次比赛作为新兴事物又被过多的关注和讨论。于是，回国后，迎接刘思鹏的自然是夹杂着民族情绪的铺天盖地的网络暴力。

这时，刘思鹏也一点点走进了一个属于他自己，也属于中国魔兽世界的怪圈。

2008年，因为队员签证没过，当时WE的魔兽分部没能参加暴雪嘉年华上竞技场比赛的正赛，只能带着替补参加了一场表演赛，并且被国外的对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比赛结束后，获胜的外国战队被邀请到台上接受采访。

主持人问其中一个队员：“你对和远道而来的中国选手欧交手感觉如何？”

“我听说中国人很会玩游戏。”

这句调侃式的回答无疑点燃了民族情绪，刘思鹏等人自然成了情绪宣泄的出口。

虽然2011年，刘思鹏带着DMC战队以未失一场的战绩拿下了第七届G04WoW魔兽世界竞技场联赛的冠军。

但在《魔兽世界》日渐式微的当时，这个冠军并没能给国内的魔兽世界玩家们带去太多的兴奋。

04 5%

刘思鹏曾经有过一个估算：“像他一样的硬核PVP玩家的比例不会超过5%。”毫无疑问，苏菲、Suky、排骨、他自己都在这个范畴里。

作为全国唯几的顶尖玩家，这些人都是怀旧服知名的主播，但没能在直播上取得太大的成绩。苏菲就苦笑着说：“我和排骨就是典型的，掌握了艺，没掌握术。”

有技术，但没通过直播赚到钱。

刘思鹏不一样。他赚到了钱，也承受了赚钱的后果。

2014年开始，刘思鹏开始在斗鱼上直播。《英雄联盟》、《绝地求生》，虽然吃到了直播崛起的红利，但在项目上频繁辗转的刘思鹏只留下了两样东西：

掌法，还有山口山第一法师的调侃。

掌法是刘思鹏直播里的特殊环节。每次失误，他都很懊恼，一边抱怨，一边用力地抽自己几个嘴巴。有时候，力度大到不小心挂到电源线，摄像头也跟着一起晃动。

《魔兽世界》怀旧服开服后，曾经的名声让他很快成了最出名的主播之一。但更多时候，他们不会叫他山口山第一法师，而是给他起了一个带有明显祖安风格的名字：刘狗。

刘思鹏喜欢打架，观众也愿意看他打架，对于一个主播而言，这似乎是非常理想的状态。但事实并非如此。

在门口的决斗中，“赢了吹、输了踩”式的弹幕总是让刘思腾心态失衡;每当这时，弹幕就会齐刷刷地复制同一个词：“掌法”。

在野外，每当他看到敌对阵营的玩家时，他总是做好准备，兴奋地冲上去，但不管他做什么，更多时候，被打的人要么放弃抵抗，要么自顾自地打怪——前者是刘思鹏口中那95%对PVP毫无兴趣的玩家，而后者则是工作室打金的脚本账号。

没办法，他只能期待暴雪赶紧开战场。但从奥山，到战歌，再到阿拉希，这三个曾经让几十万玩家可以三天三夜不合眼的战场，如今只剩下一些被打了不会还手，自动行走的“机器人”。在更多玩家眼中，战场不再是一个可以尽情PVP的地方，尽可能轻松地获取大量的荣誉，拿到好的装备，是所有人的看法。

甚至有的玩家开发了新的玩法，当对战双方在战场中间遇见时，其中一方会骑着马背对敌方，然后左右摇晃，如果对方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那么就达成了某种默契——其中一方会不还手地让对方击杀几次，然后再反过来击杀对方几次。这种玩法被称为“摇摇”，是最快地军衔获取办法。因为操作简单，很快，网游工作室就开发出了相应的服务：工作人员甚至可以一个人同时开10多个账号，这意味着一个人可以在一段时间内完成10多笔生意。

最开始，为了贴合自己“pvp高手”的身份，刘思鹏也想要获得较高的军衔和匹配的装备——因为那是一种“能打”的标志。当“肝”比不过“刷”后，刘思鹏也短暂地加入了“摇摇”的队伍。差不多一个星期后，既屈服于舆论的压力，也因为感到无趣。他在直播间里承认自己错了。

为了留住观众，他开始建立更多的账号，不同的角色，开始把更多精力放在PVE上。越來越多的水友慕名去游戏里找他，他就带着他们一起打副本。虽然很多喜欢PVP的粉丝开始指责他“不无正业”，但面对越来越高的人气和每个月节节上升的收入，他开始承认，95%以上的魔兽世界玩家并不喜欢或者说并不热衷于PVP，他们更喜欢打副本，然后用钱买装备。

他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打同一个副本，获取同样的装备始终提不起兴趣。但已经35岁的他为了直播能够做下去，也没有别的选择。

在3月份的时候，他翻过了那道隐形的墙，在美国的服务器上创建了一个法师角色。“没办法，被逼到了美服。”他这样解释。

暴雪直接管制下的美服无疑比国服有着更健康的游戏环境——和国服相比，不管是获取装备，还是军衔，美服里的金钱交易都少于国服。来到美服的刘思鹏开始如鱼得水。

4月份的一个晚上，他遇到了Twitch的上知名主播，美服的盗贼玩家——Payo。就像当年国内的玩家崇拜奶油等国外玩家一样，如今的Payo是他们崇拜的对象。刘思鹏当然也听说过这个人。事实上，网易举办的《决斗俱乐部》就是仿照了美服上一个类似的比赛，作为那次比赛里表现最好的玩家之一，全程解说了那次比赛的刘思鹏对Payo印象深刻。

既然如此，刘思鹏自然按捺不住交手的欲望。面对装备领先自己的Payo，刘思鹏先是偷袭得手，后来又在公平的决斗对局中再下一城。不到六个小时的时间里，葡萄棚击杀Payo的消息在NGA上炸开了花。等他下午睡醒时才发现，对这场交手的讨论已经超出了技术本身。那个曾经禁锢着他的怪圈又重现了：“在PVP的世界里，月亮永远是国外的圆。”他试着不让自己被卷入这种无聊的讨论，而作为主播，他也没有选择站在粉丝们的对立面。“没办法，没成绩，确实没成绩。”

苏菲曾有过这样一个判断“当所有人打通了所有副本之后，大家没有装备的需求了，才会进入到PVP的黄金阶段。”

某种意义上，怀旧服更快速地迎来了这个阶段。在大量玩家用金钱获取到足够的装备后，下一个资料片迟迟不来和网易举办的《决斗俱乐部》反而让PVP成了留住玩家的手段。

4月中旬，一名主播间的水友突然给刘思鹏发微信说：“怀旧服的客户端竟然有战争游戏。”战争游戏是暴雪几年前推出的新机制。在此之前，玩家只能通过随机排队进入战场，而战争游戏则让玩家可以组好队互相之间约战。

很快，刘思鹏创建了“约战群”，一些好心的水友也在NGA等论坛上传播这个消息。

在之后一个月的时间里，招募队员、找战队的帖子不时出现在NGA上，约战群每天也都有新人加入。约战群每天响个不停，找队友、找对手、分享经验。

在好友的邀请下，很多国内的PVP好手都参与到这场竞技的狂欢里。私下里，血酷会找到苏菲，聊一聊队伍现在存在的问题。刘思鹏也找到了OB战场比赛的办法，并开始和其他几个出名的PVP主播一起解说比赛。

恰逢其时地，斗鱼主办了战歌峡谷挑战赛。

虽然他知道：“这个游戏真正喜欢PVP的人，或者说硬核的PVP爱好者，可能还不到5%。”但在周末的时候，趁着水友放假，他还是会在自己的公会内部组织娱乐赛。毫无疑问，他希望让更多人感受到PVP的乐趣。他甚至希望改善国服PVP的环境，毕竟对他自己而言，这是一片他更喜欢的领域。

渐渐地，公平频道里的刷屏信息从“副本队伍4=1”变成了“战场队伍9=1。”

另一边，苏菲也带着公会的人在荆棘谷的古拉巴什竞技场里演练着。硕大的广场里，他操作的盗贼不再是决斗里的一方，而是像10年前一样，作为编导。他不停地移动，企图找到游戏内部最好的视角。“嗯，这儿需要一个机位，这儿也需要一个机位，看来需要三个机位。”

同样是为了做好直播，过去的经验告诉他，赛事是最好的普及PVP、点燃PVP热潮的办法。虽然怀旧服里没有竞技场，但他想到了另一种比赛的方式——KOF。在他的设想里，在进入即可战斗的古拉巴什竞技场里，每支参赛队伍都由三个玩家组成。“临场才公布组合，不等技能，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马上上。这里面有田忌赛马，也有死斗的味道。”

决斗俱乐部之后，他留下了网易工作人员的联系方式。多次沟通并得到了支持的态度后，他带着公会一遍一遍地测试。

“嗯，应该会很好看。”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一面发展。

曾经有人测算过，《魔兽世界怀旧服》国服的同时在线玩家最多的时候逼近百万。但写完这篇稿子时，这个聚集了大部分PVP爱好者的约战群只有351个人，离5%还差得很远。

05决斗，俱乐部

2020年1月12日的晚上，习惯了后半夜下播的苏菲、Suky、PTP等知名怀旧服PVP主播都早早关闭了直播。

第二天早上5点，苏菲在鱼吧里分享了一条状态，候机无聊时，他写了几个可能被采访到的问题：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玩《魔兽世界》？都和谁一起玩？”

“在魔兽世界中印象最深的一次游戏经历是什么？”

“魔獸世界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对你的生活影响大吗？”

“参加这次比赛是为了什么？”

对苏菲来说，2009年的那个春节之后，他迎来了又一次一战成名的机会。仿照着刚结束不久的美服1V1决斗大赛，网易暴雪联合NeoTV举行了第一届怀旧服决斗大赛——决斗俱乐部。苏菲和其他31名不同平台上的知名PVP主播作为受邀选手出席。

几十个小时之后，直播间里的那些争执、那些剧本都将被他清晰地呈现在赛场上，呈现在一招一式里。

当天下午两点左右，苏菲打开了直播，他和斗鱼另一名盗贼主播住同一个房间。“嗯嗯，你们放心，肯定好好发挥，不然回去不仅无颜面对你们，公会的小伙伴也可能砍了我”。

为了让分布在不同服务器里的主播参赛，网易把所有人的游戏角色复制到了同一个比赛服务器上。最好的装备、花样繁多的道具，每一个账号被复制前都做过了精心的准备。甚至苏菲也不得不做出相应的准备，因为平衡与否的权利实际上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两天后，在杨浦区互联宝地的暴雪电竞馆里，一面游戏内的决斗旗被带到了现实中，插在舞台最中间。

比赛服装是定制的白色卫衣，衣服上印着的决斗旗帜红得醒目。尽管已经化了妆，但在年轻人掌控的竞技舞台上，即便停留在10多年前的传说一个个站在眼前，但掩饰不住的皱纹，面对镜头的紧张让镜头成了一个时间的断面。

镜头里是被游戏连接的超过10年的友谊，是因为游戏而找到另一半的人生经历;传递出的也不是决斗前的紧张，更像是一场10多年后即将开始的老友聚会。但镜头外的屏幕上却是混杂着支持、声援、挑衅、不屑、质疑的弹幕。

这些被怀旧服叫醒的，带着力量与技巧的侠客们不约而同地面临同一个问题：“是要来一场年少气盛式的自证？还是应该圆滑地融入这个新的时代？”

重回赛场的葡萄棚看上去心情不错，作为第一个出场的选手，当镜头对准他前，他还嚼着口香糖和边上的人有说有笑。直到进入游戏，他只是把耳机挂在脖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他的对手鲜奶牛牛也一样。

作为怀旧服人气最高的主播之一，主持人对他的介绍略微多了一点，当调侃他“掌门人”的身份时，弹幕里一遍又一遍地刷着“刘狗”、“掌法”。

第一场比赛开始。在几次Rush对手的暗牧无果后，失去了最宝贵的双冰箱的葡萄棚只能依靠着变羊术回复，企图重置战斗，但对手抓住了他没有技能的空档，没让他如愿。

获胜后的鲜奶牛牛比了个握拳的姿势。很明显，对其他31名选手来说，葡萄棚值得全力战胜的对手。而另一边，失去了双冰箱的刘思鹏不仅没能先下一城，似乎后面一场也没有打得必要了。

一个被人忽略的细节是，参加比赛的选手里，法系职业其实占了大多数，而在不能更换天赋的小组赛里，葡萄棚并没有点出针对性的强沉技能。就在所有人认为葡萄棚要为自己的自信支付一点代价的时候，葡萄棚用一次干净利落的Rush出乎意料地拿下了第二场胜利，并且在当天接下来的比赛里再没丢过一个小分。

比赛进程过半时，第一天的比赛迎来了最精彩的一局。因为家里有事没能参赛的排骨便宜卖在直播里也赶上了这场比赛。

这是一场第六影操作猎人和鲜奶牛牛操作暗牧的对局。在前半段的赛程里，第六影的表现更好，一个小分未丢;而鲜奶牛牛也因为战胜了诸多人气主播，渐渐成了值得被关注的选手。

74：26，靠着过去的名气，第六影在支持率上小胜一筹。但对第六影来说，这不是一场靠名声就能拿下的战斗。不说对手已经战胜了刘思鹏等PVP高手，暗牧也是所有物理职业的天敌。高额的物理伤害减免、持续输出、不俗的吸血能力、能打能奶，暗牧虽然小众，但确实是魔兽世界里最强的法系炮台职业。

虽然猎人是物理炮台，但只会输出的猎人面对暗牧没有太多的克制手段。这是职业问的克制，也是《魔兽世界（怀旧服）》作为一款角色扮演游戏远离公平竞技的一面。

取胜的关键在于距离。

猎人战胜暗牧的关键在于尽早耗光暗牧的蓝量，然后利用距离不断地“Ht and Run”让自己的血量和暗牧的蓝量此消彼长。

比赛开始。

即便是外行人也能看出，第六影在用尽办法逃出暗牧的攻击范围，熟知这一点的暗牧也用尽手段紧跟着猎人。

在开局的几秒钟时间里，第六影迅速建立了优势，在暗牧能打到自己前，成功消耗了对手20%的蓝量。但开启加速的暗牧追上了第六影后，鲜奶牛牛只用了三个技能就打掉了第六影4分之一的血量。甚至在第六影贴脸使用假死冰冻这个短暂的过程里，他又多付出了10%血量的代价。

本来，第六影想在陷阱困住暗牧的10秒钟里，通过走吃操作恢复一些体力，但运气似乎站在暗牧的一边。陷阱提前4秒失效了！因为没来得及拉开距离，不到10秒的时间里，暗牧不仅打掉了第六影之前走吃恢复的血量，还消耗了猎人一个血瓶，并将猎人的血线压制到了34%，此时暗牧的血量才损失了5分之一，三秒一次的抽蓝技能在暗牧身上缓慢地作用，终于在这一刻抽光了暗牧所有的蓝。

此时，对第六影来说，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走远之后，选择脱离战斗回复体力，不过他的对手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恢复蓝量。然后比赛会再一次重复前半段的进程。

第六影选择了第二种风险更高的办法，他选择走近暗牧，准备利用假死释放陷阱再一次困住对手。身上的DOT还在每三秒带走一点第六影的血量。

此时，排骨在直播间里喊道：“假死、冰冻，看看有没有机会。”

四秒，第六影反向靠近暗牧的过程，他的血量从34%掉到了9%。

冻住对手的瞬间，他的血量掉到了7%。

又过了一秒，第六影只剩3%的血量了，而身上的DOT还在抽取猎人的生命。只需要再等三秒，獵人就要向对手下跪、抱拳。

“绷带！绷带！”排骨焦急地喊道。

第六影使用了绷带，但因为身上有DOT，所以这次绷带只作用了两秒，他回复了500血，血量涨到了9%，但身上DOT的最后一次伤害又让他的血量掉回了4%。

此时，距离对手脱离控制还有5秒，第六影仍然没有跑得足够远，如果对手像上一次一样提前脱困，那么第六影就回天乏术了。

暗牧依然被困在陷阱里。第六影走吃了一次，血量从4%涨到了11%;又走吃了一次，血量涨到了18%;

解说不停地重复着：“非常极限，非常极限。”

排骨则在直播间里恍然大悟地喊道：“奥山大面包！”

第三次走吃后，第六影的血量回复到了4分之一，他的对手也脱离了陷阱的控制。第六影不再走吃，马上拉开距离，而他的对手也不着急，借着脱离战斗的机会抓紧时间回复了20%的蓝量。

第六影小心地在对手的攻击范围之外攻击，继续抽蓝，而这时，除了血量上的优势外，暗牧已经失去了追击的能力。再一次耗光了对手的蓝量，并且将血量压制到60%的时候，第六影依靠着血量的优势，又一次走近暗牧，利用“假死、陷阱”再一次困住了他。

这时，他的对手忽然叹了一口气，手指不再一直按着键盘企图抓住苏醒后一瞬间的机会。鲜奶牛牛把手放在键盘上，无奈地开着屏幕。他和第六影都知道，这是一场难得的精彩的对决，但获胜的一方，是第六影。

“好样的第六影，没给我们这一代人丢人。”排骨也在直播间里兴奋地说着，“第六影肯定和我是一代的人啊，我们当时还切磋过。”他补了一句解释道。

在第二天的比赛里，苏菲才出场。40岁的他顶着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官方介绍他为著名潜行者导师。但此刻他看起来有点无精打采，甚至有点强撑着精神。在一场对术士的比赛里，另一名虎牙的主播在解说时甚至调侃道：“我怎么感觉他坚持不住了，苏菲大叔，坚持住啊。”

即便如此，苏菲还是展现出了独属于自己的特点，在一套标准晕技之后，通过一个已经递减的晕技多获取了2S的时间，顺利拿下了比赛。一切就像是被计算好般精准。“姜还是老的辣啊。”那位主播感叹道。

但没有瑕不掩瑜的戏码。直播里的大部分剧本没能变成现实。面对所有人头疼的暗牧，苏菲也仅仅从对手手里拿下了一分;而面对相对容易的战士，苏菲也没能在8码的极限距离上一次次脱战，重新遁入阴影……他提前准备好的采访答案，也没能派上用场。

PTP、苏菲、Suky……几乎所有高人气的主播最终都折戟在赛场上，而名不见经传的Svkelol拿下了最后的冠军。

在之后的一个月里，在许多服务器的奥格瑞玛门外，在铁炉堡附近的涌冰湖上，在荆棘谷著名的古拉巴什竞技场里，一个个“小的决斗俱乐部”出现了。喜欢1v1决斗的玩家们开始聚集在一起，平时他们约在门口，在比赛时，这些人也放下了阵营对立的仇恨。

那段时间，在野战发生频率较高的中立地图塔纳利斯上，我曾经遇见过一个亡灵法师。当我踏上塔纳利斯这张地图时，他一直盯着我，跟着我。出于警觉，我下了马，然后看着他。他盯着我跳了跳，然后跑开了。

20码，这是决斗俱乐部规定的比赛开始时双方角色相隔的距离。

接着，站在远处的他跳了三下。我想我知道他要干什么了。做了点准备工作后，我也跳了三下，然后按下了潜行的按钮。他按下了冰盾的按钮。

第一届比赛结束后两个月，网易暴雪开启了第二届《决斗俱乐部》的海选报名。越来越多的高手借着这次机会站到了大众的视野里。比如第一届上表现最好的盗贼Karenlip，在晋级的过程里输给了和排骨便宜卖亦师亦友的功夫奶茶，排骨便宜卖又再一次在小组赛里折戟。

在一次直播里，应观众的要求，排骨向一名法师发起了决斗邀请。在默认的规则下，排骨拥有先手的机会。排骨按下了潜行键，对手有点焦急地等待无声的偷袭。排骨一点点地向着法师身边靠近。

“爸爸，爸爸。”视频里突然传来儿子稚嫩又委屈的声音。

“怎么了？”不同于胜利时的有点刺耳的尖笑和平时因为自信所以满不在乎的语气，尽可能温柔地问道。

“这个掉了，装不上了。”弄坏了新买的玩具的小孩子带着哭腔说。

“好好好，不哭不哭啊，爸爸给你装上。”说完，他放下了键盘鼠标，一边有点费劲地修玩具，一边嘟囔着：“这怎么装啊，我怎么感觉你给它掰坏了啊。”

一旁等待的对手则有点着急地跳来跳去。

差不多1分钟后，“不好意思，来了。”边说，排骨赶忙控制自己的角色接着向前移动。然而，小孩子的哭声再一次终结了这场即将开始，可能在10几秒内就结束的对决，刚刚现身的排骨也紧随着停止了动作。

“又掉了。”

“你别掰它啊，你给他掰坏了。”

“我没掰，它不能动了。”小孩子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最终，排骨没能挤出10S全神贯注地赢下这场战斗。

不过观众似乎没受到什么影响，看了几个月的直播，对于“小排骨”，他们也并不陌生。

因为海选阶段没有禁用掉插件，虽然水友一直在直播间起哄，但刘思鹏依然没有参加比赛。不过他的心情不错，因为他的队伍拿下了斗鱼举办的战歌峡谷挑战赛的冠军。而曾经的对手鲜奶牛牛如今成了他值得信赖的对手。

另一边，他也参加了美服在疫情期间举行的一场慈善赛——虽然没有太多的高手参与，但“中国法师”出战美服决斗大赛还是点燃了国内玩家讨论的热情。刘思鹏的比赛在早上5点钟开始，所以即便是后半夜，他的直播间依然热闹。

“谢谢××老板的飞机，谢谢，谢谢。”在等待比赛的时间里，刘思鹏一直在解说比赛。突然，在Twitch上的比赛界面上，弹出了一条信息“PTPP DONATED 10$”。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时有带着类似特征的名字在直播间里捐款，从几美金到几百美金。来自国人的支持让Twitch上的解说对这位“中国的参赛选手”越来越感兴趣。

刘思鹏在直播间里看着这一次次捐款，忽然有点感动地说道：“我原来以为我直播间的水友都是希望我被干、我被虐，原来还是有水友支持我的。”

“放心，放心，我肯定好好打。”

第二天，中國法神在CDL里连胜的消息又在NGA上炸开了花。一同流传的，还有他直播里鞠躬时露出内裤的截图。

和排骨一样，苏菲也没能再一次在赛场上展示100%的实力。苏菲被淘汰的那场，比赛开始前，他就一直嘟囔着要尽快下播。在比赛里，也许是想急于击杀对方，他犯了一个致命的失误，将胜利拱手让给了不知名的对手。仿佛是开玩笑一般，即便身负屠龙之技，从那个春节开始，苏菲只能把它留在铁炉堡和奥格瑞玛门口一个个传说里。

在略带无奈地对水友道歉时，他的手机响了：“姐夫，嗯嗯，孩子在医院呢，我这就过去。”

“我小孩在医院呢，我得过去。拜拜，拜拜。”挂了电话后，苏菲匆忙地和水友道别，然后迅速关上了直播间。

在下面的鱼吧里，半个月前，苏菲发了一张照片分享自己的喜悦：年过40的他喜得贵子。在那条状态里，他写着：“新生代盗贼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