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月落荒寺》谈小说的“当代性”与“文学性”

2020-08-13 11:40赵靖宏
青年文学家 2020年21期
关键词:当代性文学性现实

赵靖宏

摘  要:格非的最新小说《月落荒寺》将视野放在当下的现实生活,从书写乡村转向城市。如何平衡好小说的“当代性”和“文学性”是当下作家们共同面临的问题,很多致力于“当代性”写作的作家选择从荒诞、精彩的新闻事件入手,而格非却更信任个人经验,他从自己熟悉的知识分子写起,通过艺术的手段赋予日常生活神秘性以及多种可能性,在展现这个时代知识分子、中产阶级的生存状态、精神困境,反思人的存在意义的同时也强化了小说的“文学性”。

关键词:《月落荒寺》;现实;“当代性”;“文学性”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21-0-02

格非的《月落荒寺》可读性很强,叙事行云流水,读起来令人感到非常顺畅,而小说的容量也不容小觑,简洁有力的结构和语言中蕴含着作者对现实生活多方位的思考。作者深入社会肌理和人性,在对“当下”现实深层挖掘的基础上建立其小说的“当代性”写作。

一、小说与现实的距离

文学与现实的关系是一个老生常谈话题,我们都知道“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同样,文学创作不能脱离现实,但又不能等同于现实。苏童说写作是“离地三千尺的飞翔”,作家既要以俯瞰的姿态关照现实和人类,又不能离地太远。好的小说与现实一定是要有距离的,不管是怎样的想象和虚构,不过是以不同的形式抵达现实,于是,如何让小说与现实保持恰如其分的距离就成为摆在作家面前的难题。

优秀的作家常常处于和现实的紧张关系中。当小说距离现实较远时,作家就有了广阔的施展空间,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经验、想象、智慧、激情来创造故事,但同时也容丧失批判性,在与现实的隔阂中沦为自我陶醉的个人狂欢式写作,比如二十世纪备受追捧的现代主义文学,就因与现实的脱节越來越难以引起读者的共鸣。可是,一旦小说与现实的距离被无限拉近,甚至“零距离”时,小说的“文学性”又常常是大打折扣的。必须承认,“当代性”写作中很难看到成熟理想的作品,一般来说,“文学性”较强的小说,往往是那些书写过去“现实”的历史小说,而那些直面当下“现实”的小说,又因与现实太近造成审美艺术的沉沦,而且由于“当局者”的身份,很难表现出超越现实的艺术思想。所以,处理好小说“当代性”和“文学性”之间的平衡问题是作家们共同面临的一大挑战。

中国作家一直有很强的历史意识,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出现了如陈忠实的《白鹿原》、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王安忆的《长恨歌》、莫言的《生死疲劳》等史诗级巨著,尤其是80年代成长起来的这批作家,其成长经历和文学经历使得他们对民族史和时代变迁有着深切的体会,历史写作对他们很多人来说更得心应手,也更容易写出大格局的作品。

二、小说与新闻的较量

格非坦言,“今天小说写作面临两个方面的压力,首先是科学使得我们的生活充分暴露,所有的事情都可量化、可分析。另外,新闻和小说一直在较量。”小说本是一种虚构的艺术,作家以非凡的想象力为读者提供身临另一个时空的体验,但我们在赞叹作家卓越想象力的时候却往往忽略了一个事实——任何奇特想象力的背后其实都有作家独特的个人经验作为支撑。比如,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小说,那些在别人眼中的“魔幻”其实就是他的“现实”,与他的人生经历密切相关。所以,优秀的小说固然离不开作家的想象力和虚构能力,但更离不开作家的个人经验,更何况在当今这个鬼魅的时代,现实常常比小说更魔幻、更荒诞,很多时候,作者苦思冥想的故事甚至不及新闻报道来得精彩,虚构小说在大众传媒时代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既然当下的“现实”比小说更荒诞、复杂,那小说直接描摹现实岂不更有效?

现在很流行一种写小说的方法,从新闻取材,然后作家再进行审美艺术处理,建立小说与现实世界的联系。余华的《第七天》、刘震云《吃瓜时代的儿女们》也都如此,《第七天》对新闻事件的运用之广令人瞠目,以致招来“新闻串串烧”的诟病;《吃瓜时代的儿女们》运用新闻的密度虽不及《第七天》,但“几个素不相识的人”的故事,也几乎都能从新闻事件中找到原型,小说名称更是直接用“吃瓜”这一网络语,体现出小说强烈的新媒体时代特征。80年代这批作家,他们年轻时经历了文学变革,中年时又经历了新媒体时代,在巨大的变革和跨越中,他们中很多人的转型是自觉的,通过新闻素材搭建文学与现实沟通的桥梁,成为了一种自然而然的选择。

但格非的《月落荒寺》对新闻的运用是很节制的,他更依赖的是个人经验。格非曾在谈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文学创作时强调过个人经验的重要性,“作家的禀赋和想象力、形式的转换固然可以弥补个人经验的贫乏,但对于写作来说,经验或经历毫无疑问依然是最为重要的资源”格非身为学院派作家,对高校知识分子再了解不过,他选择从自己熟悉的群体写起正是基于对这种可靠的经验的信任。而这部小说不局限于知识分子群体,围绕着主人公林宜生,小说生动刻画了他朋友圈里来自商界、政界、艺术界的各色人物,查海立和赵蓉蓉、李绍基和曾静、周德坤和陈渺儿三对夫妇,以及白薇、杨庆棠、小布尔乔亚等人,实则是现今中产阶段的一个缩影,从这些人物身上可以窥见这个时代中产阶级的基本生存状态。

无论什么时代,作家的地位都是无可取代的。新闻再精彩,再荒诞,也难以实现文学的丰富性。虽然这个时代涌现了大量文笔优秀的新闻工作者、网络段子手,他们可以写出精彩纷呈的故事,但是,一个好作家绝不仅限于讲好故事,作家需要对现实生活有高于普通写手的认知,“不仅要讲故事,还要创造故事。创造故事就是创造一种生活的可能,这是对作家更高的要求。”能带给读者比新闻、比现实本身更多的东西,这是作家的责任和使命。《月落荒寺》除了对知识分子、中产阶级生存困境、精神状态的反思,还可以从多个视角和层面去解读,比如,林宜生和楚云的感情线中呈现出了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重建自我主体性的企图”以及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性;林宜生与儿子伯远从一开始隔阂到最终体谅、和解的过程寄托了作者对年轻一代的关怀与理解。这篇小说既是批判的,也是反思的,格非的写作不是一种简单的“对抗式”写作,而是一种“对话式”写作,用小说与当下现实在对话和沟通中达成理解,使得这篇小说变得丰富、厚重,耐人咀嚼。

三、小说的陌生化和审美化

小说如何“高于生活”?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赋予小说“文学性”,从叙事方法上来说,要对小说进行陌生化和审美化处理。“荒诞”是作家进行小说陌生化处理常用的手法,现在很多“当下性”的小说写作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以荒诞手法来反映当代中国社会现实,而这也是由当下现实的荒诞与神奇决定的。但是,这种透过新闻报道间接获取的信息是“碎片化”的现实,这种不牢靠的经验所滋生出来的“荒诞”在真实的现实面前是无力的。余华认为当下生活的复杂性很难用一两个故事能讲好,所以他的小说《第七天》里大量塞满了社会生活各个角落的热点新闻事件,虽然余华很先锋地以亡灵视角展开叙事,极尽荒诞叙事之能对小说进行陌生化处理,但通过媒体获知的新闻由于缺乏真实的生命体验,使得小说在深度和厚重感上都是有所欠缺的,小说的“文学性”也因此受损。相比之下,格非的《月落荒寺》故事其实并不复杂,但融入了作家丰富的文学经验、生命体验和对现实的感知力,把林宜生这个人物刻画得真实饱满,对当下现实生活中洞幽烛微。小说里有一个人物与其他人物是不同的,那就是闯入林宜生生活里的神秘女子楚云。楚云和林宜生男女关系的确定是迅速和世俗的,但随着情节的发展,楚云的性格、身世越来越与众不同,她不仅懂日本骈句、白居易、帕斯卡尔,还知道德彪西、古尔德、席夫,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女性不正是大多数男性知识分子梦寐以求的吗?但人生的美好总是难以留住,楚云行踪捉摸不定,最后神秘消失,她的存在无疑给小说营造了神秘的氤氲之气,她不像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更像是一个美好的幻梦,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楚云易散,覆水难收”。格非的《月落荒寺》洞悉了现实生活鲜为人知的另一面,挖掘日常生活的诗性和神秘色彩,拉开现实生活更广、更深的维度,有效增强了其小说的“文学性”。小说以德彪西的乐曲为名,“月落荒寺”,既有一种悲凉落寞之感,又有一抹东方神秘色彩,格非在这一基调下展开叙事,情节的推动、人物的命运与德彪西乐曲空寂的意境相得益彰,使小说艺术审美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陌生化处理是写小说的基本要素,但一个优秀的作家,还需要给予小说更为复杂的审美化处理。

近期,谈起书写当代知识分子的小说,不能不提到李洱的《应物兄》,李洱出手不凡,该小说一举拿下第十届茅盾文学奖。李洱渊博的知识和超高的文化素养在《应物兄》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小说里儒学、诗文信手拈来,高深的学术问题的探讨笔笔皆是,颇有钱锺书《围城》的风韵,其笔下形形色色的人物,知识分子、官员、商人,各阶层、各群体,构成一幅浩瀚的当代社会图景。李洱《应物兄》的大气阔是有目共睹的,但对于普通读者来说是有距离的,尤其是小说中大篇幅的学术探讨容易令人望而生畏,如果没有较高的知识储备,《应物兄》读起来是很吃力的。而格非的《月落荒寺》虽然也是描写知识分子生活,但并未过多涉及学术问题,人物间有关文学、艺术的话题也是点到即止,其实,以格非的学识想要深写下去又有何难,但他的关注点始终放在小说的叙事上、对现实的关照上,因而也更能激发大众阅读的激情。小说的语言是由内容决定的,为了拉近与现实的距离,作家用朴素的语言来进行叙事并不比用复杂的语言容易。“当代性”写作须考虑读者接受的问题,在增强小说批判性、提高小说文学性的同时也不该忽视读者的阅读参与。

参考文献:

[1]王畅.以“庸常”作为一种方法——从《月落荒寺》看知识阶层的价值失落与找寻[J].汉字文化,2019(S2):87-88+100.

[2]林培源.重返小說的神秘性——论格非长篇小说《月落荒寺》的叙事[J].当代作家评论,2020(01):116-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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