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白衣的文艺编辑生涯

2020-08-20 02:33金传胜
传记文学 2020年8期
关键词:白衣贡献文艺

金传胜

扬州大学

提起张白衣,即便对于中国现代文学专业研究者而言,无疑也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名字。北塔的《一个诗人的考辨:中国现当代文学论集》中有一篇《疑似超现实主义诗人张白衣的著译》,是目前关于张白衣生平著译的唯一一篇文章。由于“至今他的生平事迹依然是一个谜”[1],所以该文主要关注的是他的著译情况。该文首先辨析张白衣长篇诗剧《信号》中是否存在超现实主义的因子,其次钩沉了其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出版的军事、政治和经济方面的实用性著作。其实,张白衣在文艺方面的著述并非如上文中所言:“《信号》是至今我们所看到的他唯一的诗歌著作。”他在20世纪30年代的一些报刊上发表的文学作品数量可观,涉足诗歌、散文、小说等不同文体。如1933年徐朗西主编的《朔望》半月刊创刊号、第2 号、第3 号、第8 号曾接连刊出他的《突变》《希望的火星》《牺牲》《巴比塞与罗曼·罗兰》,前三篇为短篇小说,后一篇则是散文体裁。

关于张白衣的生平,确实还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从1932年11月9日他发表的《死前》中“到现在计算起来也爬过了二十二个青春了”[2]一句,可推他出生于1910年。除了文学写作外,实际上他还编辑过数份文艺性刊物,这是值得我们注意的。

首先,张白衣曾主编上海《中华日报》的副刊《小贡献》。该刊1932年6月1日创刊,首任主编是散文家孙福熙。“发刊辞”中说道:“这个刊物,想以一切事物为材料,做成适于大多数人的胃口为目的,向困苦艰难的人生,尽一点小贡献。”算是表明了刊物宗旨,并解释了刊名的含义。曾仲鸣在《〈小贡献〉的世伯》(载于1932年6月20日第20 号)中不乏幽默地称“《小贡献》可算是《贡献》的儿子”。《贡献》是1927年孙伏园、孙福熙两兄弟应国民党改组派之请创办的杂志,曾仲鸣亦参与其事,所以他才戏称自己是“《小贡献》的世伯”。除钱耕莘、梅子、徐仲年、沙蕾等经常供稿外,李惟建(现多写为李唯建)、庐隐、周作人等名家也有文章露面。

目前有关资料在介绍《小贡献》时,均称主编是孙福熙。实际上,孙福熙担任主编仅四个月左右。据1932年8月12日上海《晨报·时代文艺》第7 期“文艺界”中披露,孙福熙去庐山避暑期间,由华林、章衣萍代理编辑《小贡献》。避暑归来后,孙福熙即辞去了主编一职。时年9月30日,他在《小贡献》发表《孙福熙启事》,宣布辞职:“今决定辞去《小贡献》编辑职务,关于稿件事务,请直接致函编辑部。关于个人通信,请寄上海环龙路花园别墅二十五号南华文艺社。”(《南华文艺》是1932年曾仲鸣、孙福熙等共同筹办的另一份期刊)次日,《小贡献》刊登出一则启事,明确透露孙福熙此次辞职是“因为要到杭州去教书”,并肯定了孙氏对本刊的贡献:“《小贡献》虽然只满四个月,但她的可爱,以及她的保姆——孙福熙先生的劬劳,在读者诸君的印象中,自有相当的鉴赏和认识。”还对今后的刊物内容与征稿要求作了说明,准备除文艺性作品外,还增加“社会问题的讨论和各种学术的研究”。本期的篇幅缩半,启事对此亦有解释:由于编辑部组织尚未完善,暂时将原有的篇幅缩减一半,等完善后再恢复至原来的篇幅。

1932年10月3日,张白衣的诗歌《恋爱与饥饿》出现在《小贡献》的头条位置。翌日,他在《向》(署名白衣)一文中以编者的身份抱怨来稿中属于恋爱主义、享乐主义与虚无主义范畴的作品比重太大,希望投稿者转变风格,“尽可能地抓住现实作轰击的对象”。这就表明孙福熙辞职后,张白衣负起了编辑之责。不过作为刚刚“入行”的新编辑,张白衣似乎遇到了一些挑战。他在同年10月11日的“编后”中表示:“日来我收到许多函件,有的怪我们门罗主义,有的怪我不肯复信,有的骂我不登他文章,有的叫我退回原稿,几乎倾世间咒骂的辞典,向我身上倒来,我实在无话可说。”大概因一些来稿质量不高,加上版面的限制,一些未见刊用的投稿者等得不耐烦了,便来信责问,表达不满,让编者十分苦恼。或许张白衣因此萌生退意,遂于10月18日发表《张白衣启事》:“我已辞去了《小贡献》编辑职务,凡来稿请直接寄至编辑部。至我负责期之稿金,月底即可寄奉;所有余稿,均已移交编辑部。此启。”11月26日至12月初,因报馆迁址,《小贡献》等副刊休刊。

12月15日,《小贡献》复刊,刊出第179 期《万仲文启事》,声明已辞去《中华日报》副刊编辑职务,同时刊有张白衣的诗歌《爱与死》和未署名的《本刊征稿启事》。此后,张白衣的诗文和以编者名义同作者的通信等频繁出现。这些迹象表明,《小贡献》由万仲文短期主持后,张白衣再度负责编辑。从征稿启事来看,此次张白衣已有比较清晰的用稿倾向,即欢迎“一种趣味躯壳装着崇高的魂灵”,字数不超千字的短文。

1933年5月1日,《小贡献》刊登了张白衣的长文《别矣 亲爱的朋友们》,并附有他的照片

1933年5月1日,《小贡献》刊登了张白衣的长文《别矣 亲爱的朋友们》并附有他的照片,公开向本刊的读者们告别。文章回顾了自己六个月来的编辑工作,对退稿问题、稿费问题等一一说明。这篇文章还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小贡献》上曾登载署名“火红鹰”的中篇《白蒂与露苓》和长诗《大都会》,许多人来信打听,其实“火红鹰”正是张白衣本人的一个笔名。《白蒂与露苓》是日记体中篇小说,连载于1932年12月18日至1933年1月22日。长诗《大都会》连载于1933年3月27日至4月9日。综上所述,张白衣主编《小贡献》的时间累计有六个月,共分两个阶段:自1932年10月初至当月中旬,12月15日至次年4月底。1933年5月3日,《中华日报》第四版刊有《张白衣辞职启事》:“白衣频年漂泊致罹身弱多病,决自五月一日起辞去《中华日报》副刊《小贡献》编辑暨本埠新闻编辑、经济新闻编辑等职务,以后诸亲好友如有函件请直接寄至上海法租界环龙路六十二号可也。”根据此则启事,张白衣不仅曾经主编《小贡献》,而且负责过《中华日报》本埠新闻与经济新闻的编务。

同在5月3日,《小贡献》登出“编后的话”:“《小贡献》是大众的园地,在前头已经说过了。它将来能否开满灿烂的鲜花,全靠大众自己的栽培与爱护。在短速的已往,因热心的投稿者的护持,已得了一个小小的收获,今后仍然希望各位如前一样爱护《小贡献》,培植《小贡献》,并以这小的贡献,贡献给你们自己。本版编辑张白衣君现因过劳致疾,不能继续负责下去,我们实在是遗憾得很,但《小贡献》并不会忘记它固有态度,欢迎一般青年大众的稿件,而将有精彩的贡献给一般青年。唯手续上的关系,来稿请寄本报编撰部为要。”同期还有署“威康”的“写在前面”,以主编的口吻向青年读者邀稿:“这是一块小小的园地,我们现在贡献给大众,尤其是青年大众。”这说明张白衣辞职后,接编者系“威康”。不过此后《小贡献》上经常出现的作者是“威廉”,故“威康”应系“威廉”之误。至于其真实姓名,限于文献,尚难确定。张白衣辞职后与《小贡献》的联系并未中断,如同年8月24日《小贡献》上还刊登过署名“火红鹰”的文章《战争与和平》。10月下旬,《小贡献》正式停办。

总体而言,在编辑《小贡献》期间,作为一名初入文坛的青年编辑与作家,张白衣还是依靠各种关系,积极地向青年朋友和名家拉稿,拓展自己的人脉圈子。一些初次试笔的文艺青年受到肯定,余慕陶、许钦文、谢冰莹、滕固、章衣萍、林微音、顾凤城等已有文名的作家朋友们前来捧场。值得注意的是,女性作者频繁亮相,如伊凡女士、白鸥(许心影)女士、艾霞女士、黄薇女士等。虽然在作家阵容和文坛影响方面,该刊无法和同时期的其他名刊相提并论,但还是值得一观。如为了纪念牺牲的革命战士与遇难同胞,1933年1月30日该刊特出“一·二八专号”,登载了张白衣与其他投稿者的多篇热情澎湃的诗文,表达了强烈的反战倾向。

辞去《中华日报》编辑后,张白衣还曾负责1933年5月23日《民报·文艺周刊》第53 期的“诗歌专号”。《文艺周刊》是文艺学会定期周刊之一,由新华艺术专科学校的同仁主持。第53 期占据了报纸半个版面,共刊发十篇作品,除徐心芹的《特请白衣出诗刊》与张白衣的“编后”外,其余八篇均系新诗作品,有张白衣本人的《幽灵之歌》、余慕陶的《在纪念碑边》、徐的《改造》、中野重治的《东京帝国大学生》等。据徐心芹文章云,因张白衣喜欢写诗,具有特殊的风格和情绪,符合文艺学会社友的脾胃,所以特请他为周刊出一期诗歌专号。

张白衣在“编后”中交代了本期特刊的由来,并对给予自己支持的徐心芹、汤增表达了感激之情:

《诗刊》本来是当我在《中华日报·小贡献》时发起的,自从启事登出以后,就接到有许多朋友来稿赞助;但后来我因病辞去了《小贡献》编辑职务,这一个《诗刊》为憧憬也跟我一样病倒。自然,我是很晓得许多朋友一定等得非常心焦,所以我虽在病中,也没有把它忘记过一天。

现在承文艺学会徐心芹先生介绍在《民报》先出一期诗刊,又承时代文艺社汤增先生的帮助,决定可以每月在《晨报》出一期。在这里,我们应当向二位先生表示谢意!

至于《诗刊》的主张,是不过互相组织组织感情,互相讨论讨论新诗的形式创造等等而已。

如果有志趣相合的朋友,愿意来参加,那是非常欢迎的,稿件就请寄上海法租界环龙路六十二号张白衣。

可见,张白衣在主持《中华日报·小贡献》期间已有出版《诗刊》的计划,曾登出启事,并收到了不少来稿。但是因身体欠佳,只能辞去刊物的编辑职务。经朋友徐心芹的介绍,这一心愿终于实现。友人汤增也决定帮助张白衣在《晨报》每月出一期诗刊。

一个多月后,7月16日的《晨报·时代文艺》再次推出一期由张白衣编辑的诗歌专号,刊出张白衣的《夜》、樱子的《黎明》等诗。据“编后”云,5月的“诗号”发刊后,投稿者十分热情,每天都有三四篇诗稿寄来。在徐则骧、汤增的同意下,又增出了这一期。张白衣希望刊物可为诗歌爱好者提供一个“互相组织组织情感”“为找寻人生的绿洲而来互相和唱”的机会,并表明了自己的诗歌观念:“诗歌是一切艺术的起源,一切文艺的处女地总是诗歌去开掘出来的。”还说受篇幅所限,一些稿子无法刊用,只能留待编者将来另想办法。然而,《时代文艺》于1933年8月6日宣告停刊,张白衣的编辑生涯似乎也随之停止。

最后有必要补说一下张白衣的生平轶事。1934年6月13日,上海《时事新报·学灯》栏下登有一则独特的启事,题为《白衣和他的朋友们》,内容写着:“留着生命,实现自己的意志;是我们年青人的精神。锻炼自己,满足朋友们寄托我们身上的希望;是我们对朋友应有的义务。所以白衣!你即使走了,也得给我们一个信。如果你使朋友们干急,使亲属们忧虑;这总不是你所愿意的事。血在皮下奔涌,拳在腕上施展。有什么阻碍,不能给我们打开呢?和弟,报告我们以你的行踪吧!”从内容看来,此时张白衣去向不明(似有轻生念想),与家里人失去了联系,于是其兄张一凡发布寻人启事,希望张白衣见报后能向家里人报个平安。

翌日,上海《晨报·晨曦》刊出了同题启事《白衣和他的朋友们!》,内容则与《时事新报》版略有不同:“留着生命,实现自己的意志;是我们年青人的精神。锻炼自己,完成自己的憧憬,才是安慰自己知友的良法。白衣,你即使出走,所以也得通知人们一声。累及朋友和亲属担愁干急,总不是你所愿意的事吧?振作起来,恢复你经常的生活。有热血,有意志;难道不能克服自己的困难吗?关于你的工作问题,已和则骧兄商妥办法了。”

在张白衣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同年7月14日《晨报·晨曦》中刊有一篇王壬的《张白衣的自杀》,文中讨论的正是自己几天前听闻的关于张白衣自杀的消息。作者与张白衣结识于1933年春,但平时联系不多,所以不知道他自杀的具体原因,只说“据一般的传说,却是受经济的迫害为最大因素”。作者对张白衣的遭遇表示同情与诧异,在他的印象中,张白衣不但是个聪明、用功、肯吃苦、肯努力的朋友,而且“是一个站在时代最前线的青年”。最后他希望张白衣能不再自甘示弱,重新树立对人生的勇气与热情。综上可知,张白衣曾离家出走,有过轻生的行为,可能是由于经济的压力,但具体的情形还是个谜团,尚待更多文献的发现。

两则启事的落款人均写的是张一凡。民国叫“张一凡”的不乏其人,其中有一位以经济学家闻名,似与张白衣不无关系。这位张一凡生于1909年,上海嘉定人。新中国成立后任复旦大学人口研究所教授,著有《世界与中国之经济现势》《苏联的计划配给》等著作。1937年4月,世界书局曾出版由张一凡、潘文安主编的《财政金融大辞典》,编辑者署方秋苇、张白衣、张公柏、张磬等。据陈炎《张一凡教授在遂溪》[3]一文,张磬是张一凡的胞兄。那么张白衣应该就是张磬、张一凡的弟弟了。启事中还出现了“和弟”的称呼,说明张白衣还有其他名号。此外,陈文中还提到20世纪30年代初张一凡在广州、遂溪期间曾从事文艺创作,以本名或笔名在广州、香港、上海等地发表过大量作品,并与陈黄光、潘皮凡、何厌、何础等人共同致力于革命文学运动。查阅1931年广州的《万人月报》《万人杂志》上,确实能够找到署名张一凡的《拉甫列涅夫〈第四十一〉》《战争与艺术》等文章。这样看来,张一凡、张白衣兄弟的人生历程倒颇有相似之处:早年均是爱好文学的热血青年,后来则退出文艺圈,投身于政治经济学研究中。

注释:

[1]北塔:《一个诗人的考辨:中国现当代文学论集》,文化艺术出版社2013年版,第316页。

[2]本文刊于1932年11月9日《中华日报·小贡献》第156 期。

[3]本文收入《遂溪文史》第2 辑,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遂溪县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1985年编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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