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碗腐乳汁

曹化君

我家有个小卖部，小卖部后面住着一位老奶奶。老奶奶每天都来我家的小卖部买豆腐乳，但从来不给钱。这都是母亲惯的。

第一次来，老奶奶问一块豆腐乳多少钱？母亲答非所问：“我给你夹两块，先尝尝，好吃了再来买。”母亲从缸里夹出两块红鲜鲜的豆腐乳，放进老奶奶的花瓷碗，又舀上小半碗腐乳汁。

隔一天，临近吃饭时间，老奶奶又来了，把花瓷碗杵给母亲，让光盛点儿汤。母亲接过花瓷碗，舀上小半碗腐乳汁，再夹进一块豆腐乳。老奶奶说：“光要汤，不要豆腐乳。”母亲说不要钱。老奶奶高兴不已，接过花瓷碗，拄着拐棍走了。

一连几天，老奶奶像上班一样准时出现在我家小卖部，一手拄着拐棍，一手端着花瓷碗。母亲往花瓷碗里舀上小半碗腐乳汁，再夹进一块豆腐乳，递给柜台外的老奶奶。整个过程，甚至一句话都没有，仿佛流水线作业。

后来有一天，老奶奶没有来。第二天仍然没来。第三天，母亲把饭菜端上桌子，嘟哝一句：“是不是病了？”转身朝大门外走去。不大会儿，母亲就回来了。她手里端着一个花瓷碗，走进小卖部，走到我跟前，把花瓷碗杵到我眼前，只有小半碗腐乳汁。母亲说：“给老奶奶送去。”

老奶奶站在她家木门前，看见我，迈着小碎步来迎我，手里的拐棍一捣一捣，鸡啄米粒儿似的。老奶奶接过花瓷碗，盯着腐乳汁，脸上笑成一朵花，一边嘟哝：“恁稠，和豆腐乳没啥两样。”我也觉得腐乳汁不像腐乳汁，仿佛熬的腊八粥。

接下来的第二天，老奶奶又来要腐乳汁，问母亲咋恁稠？母亲说，缸底子有些豆腐乳碎在里面了。从此，老奶奶又像从前一样，每天准时出现在我家小卖部。

又一天，我去小卖部拿榨菜，走到门口，看到母亲正用筷子戳捣花瓷碗里的一块方方正正的豆腐乳，直到将其搅碎了，才直起身来，把花瓷碗递给柜台外的老奶奶。

原来，八宝粥一样浓稠的腐乳汁是母亲释放的“烟幕弹”。我问母亲为什么这样做。母亲给我说了她小时候的一件事情：“那时，我像你这么大年纪，邻居家有个女孩，和我一样大，我和她在一个班，每天一起上学放学，好得像亲姐妹一样。女孩家很有钱，一次，我们一同参加学校的一个演出，她让她父亲买了两套一模一样的衣服，她一套，我一套。起初，我對她十分感激。可是到了学校，她见了同学就说衣服是她让爸爸买给我的。我心里很不自在，甚至不愿和她一起上学放学了……”

母亲意味深长地说，帮助别人是内心涌起的一种自然而然的想法或愿望，就像行云流水，轻柔舒缓，不着痕迹，否则，帮助就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

虽然那时我对母亲的话似懂非懂，但我知道，母亲是对的。当母亲说要我和她一起保守这个秘密时，我高兴地伸出小手指，钩住她的小手指。

老奶奶直到去世，仍然不知道腐乳汁背后的秘密。也许她早就知道，但感恩母亲的真诚，不好说破。但不管怎样，她一定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滋味，感受到了邻里间的温情和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