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允许我疼痛和哭泣

在站前广场

任滴水成冰，零下三十几度的天气

任穿着厚重的行人

举起手机，争相拍照

它们，依然那么碧绿地

毫无怨言地迎对，逐一配合着

没人说得清

这两棵仿真椰子树站在这儿，同时要

一邊面对举目无亲

一边面对自己仅仅是替代品

它们，究竟

怀有怎样的和善与

隐忍之心

雪野之上

无人收割的

颗粒无收的玉米地

大片玉米杆倔强，拒绝妥协的样子

执意倾斜，或站立

别怪罪

夏天，那场突如其来的洪水过后

它们曾使出浑身解数

别怪罪，半冬过去

也许冰冻三尺，和任何

一场大雪，都未能抵达

它们心底的悲戚

妈妈

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还有包办婚姻了

有时候

我宁愿不是你的孩子

宁愿从未

来过这世界

甚至希望当年某个人

拉着你，义无反顾地

逃跑或私奔。妈妈

虽然我也已经越来越少

谈论爱情

小镇，大雨过后

天色已晚

群山浓成墨色退至暗处

雾霭氤氲，空气潮湿

穿过公路，避开积水

走到熟悉的房屋后，灯已经熄了

父亲和母亲应已入梦

篱笆边，我们站了一小会儿

然后转身，一颗星子在天边

若隐若现，挽着他

往回走的时候

我觉得更可爱了，这

夜的宁静

雨中

为避一场雨

才在橡树下，才近距离

看到手掌般的叶片

接住那些从天而降的

细的、粗的、轻的、重的雨水

又不慌不忙，悄送它们滑落

我不憎恨雨雪冰霜

不憎恨挫折与痛楚，这些

击打生命的力量

但此刻，身为一个中年人

我羞于悲伤无望时刻

曾生出过的

逃避之心

请允许我疼痛和哭泣

肚脐发炎

想起十多年前

它在手术中受过刀伤

用手触碰，有一个硬结

我猜，是当时用来缝合的医用线

这十多年来

我结婚，生子，欢笑，哭泣

学一株稗草深深抓住土地

允许渴望蓝天的心风筝一样努力接近

这么多真实鲜活的日子

我觉得它应该被吸收，或者起码日益柔软

可是没有

它拒绝消失，直到

这日回故乡

山还那么高，水还那么清

庄稼多么绿啊，还有那么多童年

熟悉的面孔，但青丝换做白发

笑容淳朴，皱纹横生

这里，在去年

被评为省级贫困村

硬结还在，肚脐渐好

可是有时候我仍想哭泣

只有我知道，我伤着

我还在疼

哦，亲爱的

寂静按下喧嚣之声

刚经过的一大段途程

我迷失在生活的旷野

时间开出谎花，还没采摘

它就调皮般凋谢，而今夜

多么奢侈啊，谁听到了我的哭泣

在暗处，点亮了

满天星辰

高速路上

提速，穿插，超越

极尽所能，左突右奔

带着风声，带着发动机的轰鸣

而桥连结道路

道路与道路连结，路的出路还是路

张着巨大无形的网

到处都是路，每条路都有崭新的方向

他依然感觉寸步难行

一脚油门，他要继续加速

他确信，他将冲出

这悖论

责任编辑柳江子

作者简介：耿爽，作品见于《诗刊》《草堂》等刊，有诗作入选《中国2018年度诗歌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