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的主要对话研究理论

2020-08-31 17:41杨晓云
西部论丛 2020年8期

摘 要:俄罗斯语言学界于上世纪二十年代已经开始研究对话语,本文以三位俄罗斯著名语言学家列·彼·雅库宾斯基、娜·尤·什维多娃、妮·达·阿鲁玖诺娃在二十世纪的三个不同代发表的三篇代表性作品为基础,梳理俄罗斯语言学界对话语研究的基础理论。

关键词:对话语的特征;对话统一体;重复话轮;态式反应对语

一、引言

长期以来,对话语研究不仅深受语言学家的重视,还受到文学、心理学、人类学、社会学、电影戏剧、传媒等领域的关注。而语言学家研究对话语的方式也是丰富多样,社会语言学家注重类型和形式层面的研究,心理语言学家将对话看作是言语行为的表现形式,语法研究者则关注的是对话语结构及其相互之间的关系。

俄罗斯语言学界对对话语的关注早于西方,俄罗斯的对话研究有自己独特的传统与深厚的理论基础。列·彼·雅库宾斯基、娜·尤·什维多娃、妮·达·阿鲁玖诺娃是俄罗斯二十世纪的顶级语言学家,他们的研究为俄罗斯对话语研究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二、雅库宾斯基的《论对话言语》(1923)

西方语言学界普遍认为对话语研究始于20世纪60年代美国社会学家塞克斯等的研究,但早在上世纪初俄罗斯语言学家雅库宾斯基就开始研究对话语,并于1923年发表了俄罗斯语言学文献中对话分析的奠基之作——《论对话言语》,由此开启了俄罗斯语言学界对对话的关注。

雅库宾斯基认为语言是人的一种行为,因此,研究言语功能时必须考虑到人的心理生理因素和社会因素。其中,雅氏重点分析了社会因素中所包含的交际条件、交际行为和交际目的三个方面。

雅库宾斯基对言语交际形式进行了划分,提出了话论交替理论。首先,雅氏将言语交际分为直接形式和间接形式,前者是面对面的直接言语交际,有视觉和听觉的参与。间接形式主要是书面形式。其次,雅库宾斯基又区分了言语交际的两种类型:对话和独白。对话是交际主体的行动和反应相对迅速交替的交际形式,这种交际形式几乎总是直接的,其最明显的特征包括:相对较快地交换话语,交换的每一个要素就是一个话论,一个话论受另一个话论的高度制约;每个话轮的结构以及话轮之间交替都没有经过事先考量。而独白既有直接形式,又有间接形式,其特点包括:持久性;设想好的关联性;言语布置的结构性;话语的单方面性,没有立即更替的话轮;事先想好的任务性。雅库宾斯基还提出了对话的几种特殊形式,例如,电话对话、黑暗中的交流、隔墙对话等没有视觉参与,但它们都是直接形式的对话。而在开会时借助小字条的对话形式则结合了间接形式(书面形式)、对话形式以及直接形式,因为有对话双方的视觉参与。雅库宾斯基还指出对话与独白之间存在模糊地带,比如独白式对话。

雅氏(雅库宾斯基)认为,表情、身势、语调以及言语情绪在对话交际中起着重要作用。它们是与对话共生的现象,也是经常被使用的重要信息报道手段,即便是在电话通话这种没有视觉参与的对话中也是存在的。它们可以使词语的含义发生变化。表情和身势有时还可以替代词语,起到话轮的作用。

语言学家谢尔巴在对半工半农人群进行言语观察时发现自己从未听到过独白,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对话,由此他在《我从卢日支方言观察中得到的几点结论》一文中指出:独白在很大程度上是人为的语言形式,只有对话中才有真实存在的语言。雅氏对谢尔巴的说法进行了解释,并提出了对话的“自然性”和独白的“人为性”这一观点。对话的自然性主要是因为对话作为行为和反应的交替现象,与独白相比,在更大程度上更接近自然现象。但总体而言对话和对白都是某种社会制度的自然体现。

雅氏发现,对话交谈者的说话规律是轮番说话:要么在一个人说完后,另一个才开始,这样井然有序地轮流进行;要么是一方不等另一方说完,打断另一方讲话,立即开始自己的发言。他强调,相互打断是对话特有的现象。在对话中,准备话语与接受他人的话语是同时进行,独白中不存在这两个行为的重合。两个话论之间的间隔是用来理解话语和准备话语,但由于时间和思维的局限,人对理解话语和准备话语的关注度会有所不同。客观上,理解话语是先于准备话语,所以我们的注意力会自然倾向于集中到准备话语的内容,而不是语言符号本身。这导致了对话结构简单,回答时用词少,经常出现未尽之言。

雅氏将统觉量这一概念从心理学引入对话语研究。他认为,在实际对话中,对话一方在对另一方的话语进行理解时,起作用的不只是外在的语言信息因素,还包括听话人已经拥有的生活经验和已知信息,这也就是统觉量。交谈者共有的统觉量越多,会话交谈就越容易。共同的统觉量会导致交谈时的言语发生变化,言语结构会发生变化,表述会更简洁,经常会出行不完整的表述,交谈者也会使用相对模糊的表述;若双方共有的统觉量相差越大,会话理解就会越有困难。

雅氏认为生活模式和对话有着有机的联系,他列举了两个女子的對话,以此分析了对话的模式性:

A:你好,大嫂。

B:我去市场上了。

A:难道你是聋子啊?

B:买鸡了。

A:再见,大嫂。

B:花了半卢布。

其中说话人B为一位耳聋的女子,在该对话中,其回应明显是答非所问。但雅氏认为,说话人B只是忘记了人们日常见面时一般都会先相互问候这一步骤,除此之外她的其他回应都符合日常生活中该语境的对话模式。程式的日常生活情景不仅可以帮助对话交谈着理解话语,还可以传达信息,由此还会形成适合不同交际场景的固定性、模式化的表述。这也就是对话的“模式性”。

此外,雅氏发现,在日常生活中,存在一种言语活动,在其实施过程中,言语表达具有无意识性和机械性,说话人只是表达简单的意志行为,谈及的是熟悉内容,对言语符号没有加以关注,没有刻意的考虑和选择,这就是言语的“机械性”。他认为对话语机械性的形成是因为人们从幼年开始就在不断对语言知识本身进行学习,然后长期不断的重复练习,最后达到了非常熟练的程度。与独白相比,对话中存在更多的机械性言语,这使得对话中的言语表达更快速、更浓缩,同样也使得对话形式更具有动态性、变化性和创造力。

三、什维多娃的《俄语对话语研究》(1956)

什维多娃的《俄语对话语研究》于1956年发表,也正是上世纪语言学界开始积极研究对话语的阶段。该研究中什氏重点关注对话语结构的描写,尤其是发现了对话中的重复现象。她首先指出,如果对语料研究得足够多,我们就会发现,同书面语一样,口语在句法方面、结构组织方面也有严格的规范,并不如想象的那般不受限制。其次,什维多娃也区分了对话和独白。对话是话语不断交替的交际过程,独白则一般是直接面对听众进行较长时间的、无拘束的陈述。

与独白相比,对话具有自己独特的结构。在一些情况下,对话中两个话语进行交替,后一话语在词汇和语法形式上依赖于前一话语,这两个按一定的语法规则组合在一起的话语叫做话轮。这种话轮的组合实质上是一个复合的结构——对话的交际单位,即对话统一体,这也是对话最基本的组合。

什维多娃发现,在现代俄语中,后一话轮对前一话轮的句法依附关系存在两个基本类型:1)后一话轮的意义组成要素是不完整的,需要从前一话轮中去得以补充。例如:——你什么时来的?——昨天。2)在词汇构成上,后一话轮必须重复前一话轮或其中某部分。在极少的情况下,后一话轮中会出现重复前一话轮的同根词语的现象,但这种重复并不会在意义上对前一话轮有何补充,这只是对前一话轮作出反应,这种反应往往是带有感情评价意义。什维多娃将具有第二种话轮称为“重复话轮”。

什维多娃分析发现,重复话轮的构成一般由主要词汇成分和附加词汇成分两部分构成,第一部分是重复第一话轮的成分,第二部分是由表达情态意义的感叹词、语气词等构成的成分。其中,第一部分的形式可以根据前一话轮的变化而变化,但第二部分则往往构成对话言语的程式表达。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作为对话统一体结构的第二部分,它在构成上对前一话轮具有依赖性,但同时又具有自身的独立性,即在词汇构成上具有不可替代性。什维多娃根据重复话轮的词汇特征和句法特征(尤其是根据语气词在重复话轮中的使用特征和功能)对重复话轮进行了细致的分类,区分出了12种类型的重复话轮。

四、阿鲁玖诺娃的《俄语中的一些对话反应类型和“为什么”话轮》(1970)

语言学家巴利认为:“任何话语都可分为态式和陈述两部分,其中态式部分可能为显现的,也可能为隐现的”。阿鲁玖诺娃在《俄语中的一些对话反应类型和“为什么”话轮》一文中继承了巴利的观点,分出了:1)直接针对陈述的刺激话轮和反应话轮,2)直接针对态式的刺激话轮和反应话轮。阿鲁玖诺娃把对话中的刺激话轮划分为“陈述”和“态式”两个部分,根据针对刺激话轮的不同部分进行反应,将反应话轮分为“态式反应”和“陈述反应”。

阿鲁玖诺娃认为反应话轮可以分为完全反应和部分反应。完全反应针对刺激话轮整个态式或陈述,即针对主句或从句的述谓部分进行肯定或否定;部分反应针对态式或陈述的部分内容,即针对主句或从句的非述谓部分的质疑。例如:“我认为,他不会再来了。”对该话轮的回应可能会出现:

1)针对态式的完全反应:你认为?/你错了。

2)针对态式的部分反应:你从哪知道的?/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3)针对陈述的完全反应:可能还回来吧。

4)针对陈述的部分反应:再也不会来吗?

阿鲁玖诺娃指出,态式反应和陈述反应都会在一定程度上表达说话人对所听到信息的主观态度,都具有一定的情态意义。阿鲁玖诺娃根据对话中情态意义的饱和程度将对话分为情态性对话和事物性对话。情态性对话是交谈者用于交换意见,把交谈者对同一事实的不同评价联系起来;事物性对话则是交谈者主要想从对方获取事实信息。在情态性对话中更活跃的元素是态式,而在事物性对话中则是陈述。在一个句子中,态式经常是有规律地被放在陈述之前,而且态式是在语调、语气、结构上被强调。但在自然进行的对话中,没有纯粹的情态性对话或事物性对话,任何一种对话中都会有这两类对话的存在。不同的社会条件可以产生不同类型的对话,例如,官方对话,尤其是审问,主要是事物性对话,当然其中也会夹杂者情态性特征。

阿鲁玖诺娃认为态式反应话轮更值得研究,它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固定的句法模式,还有有程式化的词汇用法。其中,阿鲁玖诺娃重点研究了почему, откуда引导的“为什么”原因疑问句。这类疑问句表面上是对上一轮话语进行询问,但在很多情况下,它的真实目的不仅在于探寻对话另一方作出相关陈述的理据,还在于表达对另一方所述观点或陈述依据的反驳和不认可,这也就是针对前一话轮的态式进行反应的态式反应话轮。

以疑问词почему, откуда引导的原因态式疑问句往往在结构上比较简化,因为它常会引用上一话轮中除了主语和谓语之外的其他成分,这被阿鲁玖诺娃称为“引用态式反应”,被引用的成分就会成为对话生成的刺激语。例如:你们明天走?——为什么是“你们”?我一个人走。听话人的态式反应改变了上一话轮的交际方向,成为了否定性答语的前奏,或者成为与否定性应答语等值的话轮。

五、结语

在语言学界都在重点研究书面语的二十世纪初,雅库宾斯基已经敏锐地发现了日常生活对话语的独特之处,他将言语的本质视作人的一种行为,把语言使用者因素与语言研究相结合,将语言因素与社会因素、心理生理因素一起纳入对话语研究,将心理学、社会学与语言学研究相结合,总结出了对话语六大特性:直接性、交替性、自然性、统觉量、模式性和机械性。

什维多娃首次提出了“对话统一体”并发现了对话语中的特殊现象——话语重复,她对对话语结构、对话语情态-情感意义的论述以及对话语的整体研究起到了重大影响。

阿鲁玖诺娃继承了语言学家巴利将句子语义划分成“态式”和“陈述”的观点,并将其与俄国对话语研究传统理论中的“行动”与“反应”相结合,创造性地提出了“态式反应”与“陈述反应”、“态式刺激”与“陈述刺激”理论。她的研究还为对话的情態性和态式反应话轮的句法模式方面的研究做出了很大贡献。

俄罗斯的对话研究不仅关注话轮结构、句法模式等方面的特征,还从一开始就关注到了说话人、听话人和语境三大对话要素的作用,这为对话研究起了一个科学的开端。在对话研究的发展过程中,俄罗斯对话研究理论既保留了自己的传统性,又注重不断吸收心理学、西方语用学等学科的理论和方法,不断将自身的发展引向了更广阔的层面。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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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杨晓云,女(1989-),四川广元,北京外国语大学在读博士,研究方向:俄语语言文学、语用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