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衣和烟草 六章

侯乃琦

风衣和烟草

那个晚上，他们溜出去看了一场电影，然后围着校园走了好几圈。那么不安，以至于忘记片名。音乐退散成衣襟上好闻的香烟味，隔着呼吸的距离。没有提前预约，而是一时说起，怕对方反悔。他诉说着哀痛的往事，乘一列火车。童年披着风衣，提小皮箱而来，遗落来时的票。于是，被青春一把捉住。那时，他有三五个兄弟，诗和酒，想要捉住骑单车的百合花。他们跑啊跑，跑到城的边缘，变得像地平线一样模糊。八年过去，有人下海，有人隐居，只有他朝九晚五，为梦守着钟点。一场梦，怕是来不及。毕竟，她性情优柔，习惯假装成好学生。当有一个人关心她的叛逆，她就感激一次。也没有过很多次。毕竟，大家都习惯于相信事物表面的样子。她习惯了和人群走散，蜷缩在小角落。这一次，她仍不确定一切是不是真的。直到看见存留下用过的空纸杯。那是第一次到他的办公间，茶叶尚未舒展，她不敢眉开眼笑。坐下，环顾四周，案几、烟灰缸、电脑、日历，大气不敢出。他看了她一眼，试图打破沉默，用力按下键盘的Z字母。就这样吧，让他们在半空中停留片刻，喷泉涌上街心公园。鸟儿飞过，带着秋天的体温。秋天，多么悲哀。

公寓七楼的男人

夏天，半夜，赤裸的男人蹲在马桶上，点燃一支烟。太安静，他听见情人的呼噜，在睡梦中裹着空调被翻身。多么后悔，为什么又给自己下一个套？比起动物世界里交配一次就離开的雄性，婚姻无疑是将两个无罪之人捆得死死的。想想长期住院的病人，哪一个是由配偶看护？同居也无非是想证明自己还活着。活受罪！白天美丽的雌性，在晚上分泌油脂，给自己卸妆。很多事不得不考虑，如消失的购物卡，要如何跟太太圆谎。万一，她肚子里又有了个儿子呢？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患遗传病，终生痛苦不堪。窗外的汽车还在鸣笛，偶尔有光线照进来。七楼公寓唯一虚构的一间，留给走在云里梦里的人。第二天，他们再找不到爱情发生的确切地点。

奇怪的王年军

睡觉不脱毛衣的王年军，省下三十年赖床的时间。戒掉娱乐、恋爱，多情的少年亲吻着深秋的扉页。他跑着去食堂，要了两个素菜。他不沾荤腥，从不锻炼，总穿同一型号白衣裳。他说：封皮不要紧。两个侄儿造访，意味着100页德勒200页德里达看不完。他烦躁极了。一天天，请教问题的人怎么也这么多？这时候，他一手小粉拳，一手兰花指，抢走了我的女性角色。

十七岁

一

神兵的降落伞，绿箩的衣裙。微风送来春天的柔，送来秋天，悄然逝去。柠檬在走下坡路。我总是有些嫉妒你，每个午觉睡得缠绵悱恻。屋檐下，人间那么安静，万物还没醒来。梦里，你合手祈祷亲人康泰，我转身，飘零一地紫花蕊。二〇一〇年，雨落在记忆的宅院。早晨的蒲扇，在傍晚纳凉。土壤一寸寸抽离麦苗躯体。那时，我们不知疲倦，思索如何挥霍光阴。樱桃唇是别致的美好，我们一起去荒野，无人的操场散步。

二

看，那个姗姗来迟的女生，她在一旁的书堆，给你写信。很少有那么念旧的女生。她有两个名字，一个叫上课，一个叫起立。当我们在教室的白炽灯小住，在期待着多年后的六月，栀子盛开。你和我聊梦想，未来开始晨跑在过去的地平线。要努力交出满分答卷。被你偷去的单词，会重新出现在我笔下。你是我前排吱吱戈戈的椅子，在我心间摇来晃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涩。你微笑的酒窝还在吗？

九月，或另一种春天

电影学院，白鞋擦得比白楼干净。第一个关心我的人，试图把我拽出十二舍，搬进出租屋。第二个，约我谈话——研究一块石头，太闷。索性把石头丢进湖水喂鱼。接着，第三个人打来电话，问我怎么报到第三天才来。我围着操场转了两圈，绿裙像烟雨娘子，更多的，是装满口音的行李。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听雨声湮没灯光。远处的脚步，变成有温度的机械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新的枕头终究让我有些紧张。九月，或称之为另一种春天。故事小了我两三岁。多余的，像极了笑而不语的寂寞。如果有人懂我，他一定经历过所有年岁，所有寂寞。踏着脚印前行的黑熊，在夜里，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两位先生

一

赋形的词是太阳，黑子，他乡的风吹向我。背着双肩包的活神仙，看上去，和我们一样。只是看上去啊，力拔山兮大力士。把荒草种植在纸上，唤春风。然后，用书生的口吻告诉我“不一定”。置身于城，心系于野。难怪生长出一束束麦子，亲爱的麦子。天空是雪的模样，坐上篷篷车大梦一场。

二

我学着在变速器另一端慢下来，了解一个人。台灯的心脏搏动，是不是无黑夜，不成诗。不习惯早于上帝安睡。第一夜，我读完他的青年。天堂、地狱里的屎尿屁，仿佛在人类文明郊区，用机械眼看着一切。破坏性的苦闷青年，遨游菜市场，看到很多亡灵。与诗对话，突如其来的拟人是突如其来的少女。洞穴蜗居，听到苹果的名字。第二夜，我读完他的中年。雨水从窗户飘进来，冷语调，低声部，有什么写什么。注水牛肉不是春天、秋天注入的。好养料，鸟的眼睛在看，其实没瞎的眼睛都在看。他的诗似乎少了一些，忽略掉步入中年不久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