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里运河

王川

生在长江岸，长在运河边，生活之中自然少不了和它们接触。

作为一座城市的动脉，运河穿城而过，串起了鳞次栉比的房屋和座座桥梁，联缀起了群山众丘和万里长江。河上曾行驶过如鲫的漕船，响过船工的号子，载过赶考的举子和赴任的官员。千艘船只鼓帆、万竿撑篙如林，河岸边商铺密集，货栈如云。城市的生气，就充盈在这运河之上。当时运河的血脉是旺盛的，它和两岸的毛细血管是畅通的。

如果说是长江孕育了镇江，而运河则使镇江得到了孳乳。

然而，这种千帆云集的景况，在我出生的多年前就已经消失了。长江的航运，夺走了运河的喧嚣，而火车的通行，又抢去了轮船的业务。运河从此开始冷寂，减弱了运输的功能而默默地流淌着。“舳舻转粟三千里，灯火沿流一万家”的昔日盛况，往日河上的繁华已不可得见。

然而，自然中失去的，却可以从艺术中得到复生。

我在市政府专家组多年来一直主张：历史文化名城，要有艺术的表现。

一座城市，哪怕有千年万年的历史，然而经过历代的战争兵燹，屡毁屡建又屡建屡毁，历史的遗址或许早就荡然无存，城市的古迹已被后来的建筑所覆盖，城市的面貌早就改观。一位外地人来到这座历史名城，所见到的只能是现代城市的风貌，一切有关这座城市的历史和文化只遗存在博物馆和档案馆里，只遗存在传说中，景色已殊，眼空无物。

我们能做的，就是要把潜存的历史文化通过可见的艺术形式表现出来。把湮埋在地下的昔日光彩展现在世人的眼前。

一条千年的大运河，不只以河流的形式呈现在人们的面前，它还是一条历史之河，一条文化之河。

运河是有形的，历史和文化是无形的。

历史的面貌已经看不见了，然而它曾经的盛况却可以通过艺术的形式展现于人们的面前。

但是，这种展现要是艺术的、文化的和美的，充分尊重历史和科学的，而不能是概念的、标签的、庸俗的和低劣的。

2005年，我为改建的市博物馆贵宾接待室设计了《天下第一江山》的壁画，把古镇江城沿江的风貌集中画于一图之上。画面的正中，就是江河交汇之处，古运河流入镇江城的入口。这里在古时沿岸商铺林立，万樯云集，贸易繁忙，无数的船只和货物从长江运来，通过这里输往江南各地。这里左有西津渡，右有甘露渡，向南就是苏南的腹地，连接着常州、无锡、苏州和杭州等重要城市。自从东晋之后，原本荒凉的江南成为移民的侨郡，人口猛增，土地开发，亟需一条南北贯通的动脉来输血。江南运河开通后，江南得到深度的开发，赋税和漕粮长期占到天下三分之二，都要通过大运河把它们源源不断地输送到镇江，再转口输送到北方。

除了六朝，中国的都城都位于北方，而经济中心都位于江南，政治中心和经济中心相分离的这种状况，就需要有交通管道来连接。为了适应北方政治中心的需求，大运河能把这两个中心连接起来，使得庞大的帝国能够获得丰盈的血脉养料，不绝如缕。

我的这幅画就复原了历史上长江和大运河交汇处繁忙的景象，再现了历史上的镇江城，冠以古人“天下第一江山”的题辞，它成了镇江的名片。

稍后，我又在长江路的大型壁画《百里京江》和体育会展中心的巨型壁画《山水·园林·城市》里，把沿江两百里的镇江区域的景色都描绘了出来。

镇江这种江河交汇的雄伟景色虽不是全国仅有，然而却是非常有特色的。

2014年，我又为西津音乐厅设计创作了巨型壁画《江河交响曲》，以近景的角度更加突出了长江和运河交汇处繁忙的景象。数百年前，金山还处于长江当中，山上还有双塔耸峙。它既是寺庙，为来往过渡的船只和人员提供精神上的祈福，也可在风大浪恶时为江上的船只提供宁静的泊湾。在它的对面，就是运河入口处，云台山下，西津渡头，人烟稠密，车辆辐辏，船只往来。

镇江的西门，是从城里通往西津渡的陆上通道，也是运河从长江流入城市的水上入口，古時这里沿河筑有城墙，一座高大美丽的廊桥横跨运河两岸，名为通埠桥，也就意味着它是通往码头的桥，俗称西门桥。然而，一百多年前在镇江发生了鸦片战争，入侵的英军就是乘着小轮船，从长江入运河，南下攻城，与守军在西门一带发生了激烈的交战，结果是古老的城墙和美丽的桥梁都被摧毁，历史的遗迹从此不存。

去年，我在为运河边的西府街创作壁画墙时，根据当时英军留下的一幅通埠桥的铜版画和旧照片上的景象，为大运河画了几幅玻璃壁画，一幅就是昔日的通埠桥。还有一幅长达11米的《运河春》上，我把大运河昔日繁华的风采复原了，把它业已消逝的昔日荣光通过艺术隔空存在于画面之上，再现了历史的原貌。

历史的运河成了艺术的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