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峰阁的诗

乡晚

从烛芯扯去火，晚年将满的瓶

不会在医院结束。饮食的烟气

已经消散；派出那语调像歌唱的男孩，

对她说：曾祖母，到了吃饭的时候。

而扯去火苗的手花枝般探出，抓住它

抓住半是消逝在海中的锚，不假思索。

你递去年轻的力气，她从未轻如今日，

右手仍能持火，皮肤却完好地脱落；

你说不出话，手捧去冬的手套。

我不过是个说话轻盈的男孩，

不知道是否该失声尖叫。这是暮春的傍晚，

另一个房间，父母等着我叫来曾祖母，

吃寻常的晚饭：一条鱼，炒土豆，

放凉的绿豆粥。右手没了皮肤她仍无声息，

于是你把那皮囊的一隅放在枕边，转身

推门走进院子，暮色已比前一刻更红，

迟来的柳絮飞进鼻孔，在墙头，

一只麻雀口角正黄。

杂货店

请坐下，等我把罐头打开

给你一片汁水淋漓的黄桃

那时我年纪太小，还不知道

是你为糖水桃子而来

正如杂货店将我取出

这栋美丽而疲惫的公寓

上千人为了杂货店住在此地

没完没了地生活

偶然在一个干渴的夏夜

坐在杂货店门口吃桃子

半是望着我，半是望着星星

群星之下晚风正浓

你的去处，友人的去处

你不曾知觉的去处

我坐在柜台后面就知道

为了让一片黄桃成真

比你我目力更广袤之地

必得如约存在

我是一桩什么事物

门口有一枚铃铛

它为吃巧克力的小姑娘而响

等她长大，我也在午夜见过

她回到杂货店，边吃边垂泪

拿走货架上最后一盒糖果

包装盒跟别的垃圾

我在每个早晨把一切扔掉

你的旋流，莫名的潮水

片刻之后又帶回：

我的生活，一间杂货店

区区小铺，成千上万种生活用品

许多盈亏的问题

同你以及桃子一样真实

只是这与我无关，我不情愿

成为一桩事物，与你相连

如此我无非是间杂货店，无非

是我的生活，但我是一条通途

一道你与万物无法进入的光

古怪地路过杂货店的窗户

迟早我将会离开

在你来吃桃子的夜里

我曾经照亮的幽暗

世间唯有这一道光

因为万物群聚于此

杂货店拥有你我，如同种子

拥有整颗桃子，和它生长其上的

我们全部的生活

春夜行

技艺完善的春夜，东风敲你的门

于是整装出去，又路过卖蓝孔雀的理发店

怀着刺客的心撞上一簇嬉笑面孔

早上谁在镜中看你，你没有伞

同行的燕子散入屋檐，只有你

背负暴雨像背负剃须的时刻

注定落后于季风，绛紫色黄昏的圆环

秘密生活的行板吹响破败的襟怀

我的摄影术已飞临梦中大地

非只今夜你战败，想起雪耻的匕首

你想躺在发芽的街上，清洁的耳孔

随众多声响一并消失，寂静的复调

已不剩下音乐在你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