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

2020-09-08 05:59苏北响马
湖海·文学版 2020年3期
关键词:城里人县长

苏北响马

红旗村搞土地流转,田六叔死活不同意:庄稼人不种地了,这哪行啊?

镇长李大吹对村书记田有贵说:那个田六叔你都摆不平,你这村书记当个屁!

田有贵搓搓手说:他是我亲六爹,弄急了,又会扇我耳光的。

原来,村里搞土地流转时,六叔联络村里几个老榆树疙瘩,找田有贵理论,要求把自家的土地留下来自己种。田有贵说,六太爷啊,这个不行,建立农业合作社,发展规模经营,引进现代农业技术,要使用大型的机械耕作的,你们三四家夹在里面,大田就不能连成片了?

六叔已经六十六岁,虽然个子不高,但身体健壮,力气还小伙子一般好,家里地里,挑粪薅地,收割打场,样样不落后。六叔家有六亩责任田。有两儿一闺女,大儿子叫小顺子,不吃书,早早进城打工,现在已经是一个小老板。小儿子和老闺女都考上了大学,留在大城市工作。六叔就凭这六亩土地、一头草驴和一辆驴车,维持着家庭。孩子攻书上学、家里吃喝穿用、亲戚间来往出礼等等花费,全是他从六亩地里刨出来的,所以他对土地的感情像对亲爹亲娘那样深厚。

六叔粗通文墨,他请人从网上下载了中央关于土地流转的有关文件,到大队部据理力争,村委会的几个干部,特别是田有贵还真的说不过他。因为中央关于土地流转的有关文件,一再强调,流转土地要出于农民自觉自愿,各级政府不得强制执行。田有贵是六叔的亲侄孙子,嘴笨理缺,一时被六叔说得哑口无言。

但组建农业合作社,实现城乡一体化,这可是镇政府统一部署的事情,各村是要坚决执行的。这项工作全镇进展得特别顺利,深得农户拥护,持反对意见就红旗村的三四家。其中六叔最为顽固,他像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镇长李大吹批评田有贵说,几个木疙瘩就削不平了?你们红旗村看来要改成白旗村了!田有贵急得团团转,像一条发情的草狗。

但眼看着顺风顺水的事情被这几个老顽固给闹停了,怎么办?硬的不行来软的吧。

田有贵亲自上门给六叔做工作。六叔正在拌草料喂驴,田有贵接过了六叔手里的活,说:“我来,六太爷,您老抽支烟歇歇吧!”说着给田六叔点了烟。田六叔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没用的!”田有贵一边拌草料一边说:“六太爷,组成农业合作社,各个农户凭土地入股分红,比你原来收入高多了。还有,各家住进镇政府统一规划建设的小区里,住上套间,风不打头雨不打脸,和城里人一样,这不好吗?”六叔弹弹烟灰,梗着脖子说:“不好,我听中央的,有本事你让公安局把我抓起来。”田有贵央求道:“六太爷,我给你磕几个头响头。您如果硬僵着,全村的工作我怎么开展?”说着真的要跪下磕头,六婶看不下去了,上前去栏住说:“有贵不要宠着他,他就是一个标标准准的贱货,给他脸他不要。”六婶瞪着眼又说:“有贵,我和小顺子的四亩地都入合作社,我上楼住小区,让这个老绝物一个人折腾。”

……

赶巧崔县长检查工作来到红旗村,听了田有贵的汇报,县长对村镇干部说:农民对土地的感情胜过亲爸亲妈,思想一时转不过弯是正常的,我们村镇干部要注意引导。走,我们去看看天六叔吧。

对六叔家,崔县长清楚得很!

崔县长一行七八个人来到六叔家时,六叔和六婶正在门前不远的水地里插小秧。崔县长是六叔的老熟人:老闺女考上南京大学的时候,崔县长还是个分管教育的副县长,曾亲自到六叔家來祝贺,并且给了5000元的政府助学奖金。小儿子参加了天宫二号空间实验室的研制工作,天宫二号发射成功后,航天工业部的嘉奖喜报也是崔县长送过来的。

崔县长等人来到田埂边,六叔看见了,就停止了插秧向田埂跋涉过来。崔县长问:“老田啊,你的六亩水地全插上要多少天?”六叔说:“少说也要10天,我们老胳膊老腿的,不利索了!每天5分地都插不到。”“为什么不用插秧机?”“怎么不想用?只是我家的几块地,都是边边角角的,大型的插秧机调不过屁股。”

说着话,六叔来到了田埂边,崔县长伸手过去要和他握手,六叔赶紧把自己又是水又是泥巴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这才握住县长的手,用劲地抖一抖,说:“怪不得今天早上喜鹊叫得欢,原来是县长大人要来了。”崔县长一行人都笑了,崔县长说:“老田啊,我来过你家5次,你次次都说早上听到喜鹊叫,我看关键是你们红旗村生态环境好,喜鹊太多,任何时候都能听到喜鹊叫,有贵书记,你说是不是啊?”田有贵连忙说是是是。

“老田啊,听说你对土地流转,搞城乡一体化有意见?”

“没有意见,就是自己想种地!”

“老田啊,我记得十二年前,我还是个教育局长的时候,你家小儿子考上南京航天航空大学,我带记者来你家采访,你曾说,做一个农民收入有限,供儿女上学不容易。你说城里人月月有工资,像生水井一样,花完了,下个月又来了,你当时感叹说哪一天变成城里人就好了。是不是啊?”

六叔不假思索地说:“是的,我说过的,就是在这田埂上,那时还不兴种水稻,当时是秋天,这里种的是玉米。”

“当时你说,五亩地收的玉米也卖不了几千块钱。不够城里人两个月工资的。”

“当时玉米便宜,4角3一斤。”

“现在,我们在南河镇首先试点建立农村合作社,把各家边边角角的地归拢起来,使用现代化的耕作机械,推广高效农业,农民可以在合作社上班拿工资,住进和城里人一样的小区,这样做,就是要让农民像城里人那样体面地生活,你现在怎么又反对了呢?”

“我,我,我,是反对的,不知为什么,心里知道是好事却又反对了。”六叔红着脸地支吾着回答。

“建立农村合作社,搞生态农业,收入可比种水稻效益高!老田啊,不要抱着老黄历来看待新事物,我记得七八年前,红旗村旱改水的时候,你也是反对的,现在尝到甜头了不是?我们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农村的进步啊!”

六叔红着脸,只是憨憨地笑……

一番折腾后,六叔还是同意加入合作社,答应把老宅院拆掉,搬进“归田园”小区。他年龄66岁,六婶62岁,都过了到合作社劳动的年龄。但土地入股分红每月都能拿到两千多元,够吃够穿够用的。

接下来六叔的烦心事又来了:那草驴是没法养了,驴车也没地方放。如何处理为他家立下汗马功劳的老畜生,成了六叔整天思考的大问题。六婶说如果没人买就干脆卖给杀牛的,驴肉香,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六叔瞪了六婶一眼说,你干脆把我卖给杀牛的得了!

大王庄的陈大胡子听到消息,专门来看六叔的驴和车,仅仅打量几眼就看上了。只见六叔那草驴,体格高大,骨骼粗壮,体态匀称,背部宽广而平直,屁股坚实而丰隆。褐色的鬃毛程亮光滑,耳朵高高耸起,眼睛又明又亮,墨色的瞳仁像块青玉,能照出人影来。再摸那驴车,都是老榆树打的,用料足,坚实耐用。陈大胡子当场开出了6000元的高价,但六叔并不答应下来,说要等一两天回话。

第二天一早,六叔骑上电瓶车直奔大王庄,他来到陈大毛胡子家。陈大毛胡子到田里去了,老婆在家,问六叔干什么的,六叔说是他男人的朋友,路过顺便来看看。六叔看看他家的猪圈和驴圈,一声不支地走了。中午给陈大胡子打电话说驴和车不卖了,另有他用。六婶在旁边问为什么,六叔没搭茬。

又过了几天,龚集街开牛行的李小手骑摩托车来到六叔家,还带来桃园村的车把式王四。王四并不客套,人一下车就直接去看驴。他撬开驴嘴摸摸槽口,又在后腰上推了几推,并搬起驴蹄子看了看。那草驴见了生人,多次想转过屁股对准王四,目的是想踢王四一蹄子,但王四紧贴驴的侧面,驴无可奈何。王四非但不怒,还露出欣喜的神色,说:好牲口,有能耐才有脾气。当场出价5200元。六叔痛快地说:邻里乡亲的,去个整数,就5000元吧!中介费你给李小手。王四不肯,说收个五千二一分不能少,这驴和车值这个价钱,但终究犟不过六叔。

数完票子,王四驾了驴车上路走了,六叔站在后面一直望到看不见影子,才失魂落魄地回屋。六婶当即就骂开了:你这个老砍头的,陈大毛胡子6000元你不卖,王四出5200元,你偏偏要5000元,你是不是有病呐?六叔梗着头说:你懂个屁,妇人之见!那陈大毛胡子做事毛糙,草驴卖给他会受罪,而这个王四,一看就是个行家里手,草驴投了好人家,你不高兴吗?它可是我们家的功臣。

处理了功臣的那天晚上,六叔似乎特别高兴,特意叫六婶炒了两样菜喝了几盅。那草驴就像他的闺女一样,岁数大了,总找不到好人家,现在突然如意郎君找上门,并顺利地嫁出去了,总算了六叔的一件心事,所以他心里没牵挂了,舒坦。

然而接下来烦心事又找到六叔了,就他的那些宝贝农具怎么处理。按小顺子的意见是有人要就送人,没人要就扔掉。六婶也表示赞成。可六叔舍不得,他说,我那些农具都是我精心办置的,就说那两把锄头吧,把柄是桑树的,锄刃口特意叫曹铁匠加了二两钢,至少还要用二十年。那把镰刀,那是曹铁匠给我特意定制的,我多给了十元钱。这些农具,一时半会坏不了,将来保不齐能用得到,楼上你们不让放,我放车库你们还不同意吗?

在六叔顽强的斗争下,农具终于搬到了车库里。

然而,自从六叔住到“归田园”小区后,心里总像差口气,整天提不起精神来,有时还会心烦意乱,不知道干什么好。

六婶排解他说:“现在住这套间多好,门一关没苍蝇没蚊子,四壁亮堂堂的。想吃什么弄点吃吃,闲着没事了出去玩玩,不比以前种地尿里一把屎里一把好吗?”六叔愤愤地说道:“过不惯,闲得骨头痛,就像坐牢,哪有以前好,一抬脚就出了门,几步路就到田地里。”六婶知道说服不了六叔,只骂道:“你这老东西,真贱!就不配属龙,应该属驴,看看你那臭德行,和你那草驴一个样,几天不上路拉车,就浑身长刺,标标准准是个贱骨头。”六叔梗着头喊道:“我就是贱骨头,你怎么着?你叫公安局把我抓起來!”老两口吵架,六叔理屈词穷的时候,总是用这句话来呛六婶,六婶听惯了,也不生气,就像听草驴放屁一样。

按理说他现在过得比以前轻松,但他常常抱怨说活得不自在,待在套间里,跟捂大酱一样,人都捂黄了。整天看到的都是钢筋混凝土,泥土和大地渐渐地淡出了他的视野和生活,甚至连泥土上的小动物也不常见了,是的,六叔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它们了——那神经兮兮的蚂蚱,脑满肠肥的蚯蚓,鬼鬼祟祟的壁虎,有板有眼的蜗牛,浩浩荡荡的蚂蚁战队,慵懒笨拙的蛤蟆等等。

这些小动物只有活在弥漫着泥土气息的田野里才滋润,钢筋水泥似乎会让它们迷失人生方向。上天的一场大雨之后,小区绿化带里的许多蚯蚓爬到水泥路上来,被车轮碾死,或者被太阳晒死。六叔看后觉得心痛,好像死的不是蚯蚓而是他自己,他小心地捡起几个活着的蚯蚓,把它们放到花池里,还叮嘱说:“过不惯城市生活也别乱跑,压死了找谁去?”他觉得自己和小动物一样只适应活在弥漫着泥土气息的田野里。

住进套间后,六叔的生活习惯好像也改了不少。以前早上一睁眼起床,就会扛上农具下地劳作,或者套上驴车出去拉粪送肥什么的,而现在早上醒了两眼瞪着天花板,不知干什么好。干躺着也不是个事情,六叔干脆每天早起下楼来到他的车库。

车库里摆满了农具:耩子、锄子、铁锹、斧头、镰刀、木锨、铁杷等等。失去土地之后,六叔仍然喜欢这些跟了他大半辈子的农具。把它们当宝贝一样地陈列在车库里,或卧或依或悬或挂,摆放得整整齐齐。小顺子嫌它们占地方,建议六叔赶紧送人。六叔说用不上也留着,看看心里舒坦。

六叔大多在早晨起身的时候钻进他家的车库,来看望他的那些宝贝。瞧瞧这件摸摸那件,有时他干脆取下锄头或铁锹或木锨,在手心吐口唾沫,然后操起来耍一耍,做几个劳动的架势,脸上便露出惬意的神色。如果发现农具松动了,他就找来小木块,削成合适的薄片,用斧头呯呯的敲顶进去。隔一段时间,六叔会把柴刀、斧头、镰刀拿到磨刀石上去磨出光亮来,再给它们上一些柴油,防止上锈。

以前六叔特爱窜门,即便吃饭,托个饭碗也能走好几家。而现在窜门却是个麻烦事。

六叔脾气耿直,是周围四里八乡有名的热心人,提到他乡亲们没有不竖大拇指的。比如以前,村头张三麻子站在圩沟对岸说:“六哥,请你把我的两堆猪脚肥送到田里。”六叔一准说:“我正好要去地里瞧瞧,顺便给你带过去。”沈小庄的李二狗子在路上遇到六叔说:“六表叔,请你把我五麻袋黄豆送到王集街粮食行。”他一准说:“我正好要去钉驴掌,顺便给你带过去。”对别人的请托,他总是说“正好”和“顺便”,主要是害怕人家感激他。正是因为这个,六叔人缘好,威望高,乡民们都乐意和他交往,所以他以前空闲的时候很喜欢去窜门。如今家家户户上了楼,窜门就不如以前方便了。六叔感到无比的不适应,认为乡情淡了,人活得没人味。他曾对六婶抱怨说:“这人活着就要和人来往,才有人味,整天对着电视看,有啥意思?”

以前六叔在自家茅厕里大便,是蹲着解决的。现在上了楼用坐便器就不习惯了,憋半天拉不出来。于是他每天内急都要骑上电瓶车,扛着铁锨,到三里以外的田野去拉屎,即便是下雨天,也会穿上雨衣前往,真可谓风雨无阻。六婶说:“你这个老砍头的,拉泡屎还要跑那么远,你贱不贱?”六叔说:“怎么着?我喜欢,大便是个宝,肥田少不了。”

就在六叔救助蚯蚓后的第三天早上,他上楼高兴地对六婶说:“老太婆,吃过早饭,你和我一起去种地,我发现一块没人要的地,长满了杂草,我们去开垦开垦,种点黄豆。”六婶似乎也很兴奋地说:“要是真没人要的地,种点黄豆也很好吧,省得你闲得脚底板痒痒。”早饭后,扛把铁锨,六叔带着六婶来到那块无主之地,原来是“归田园”小区西北角绿化带里面的一块空地,有巴掌大,长满了杂草。

一支香烟的功夫,六叔就把空地给挖了出来,杂草被铲碎,埋进土里做绿肥。然后点上豆种浇了水,又拔来一些高高的蒿草,把下豆种的地方盖起来保潮。

不到三天,豆苗就出了,揭开蒿草,黄豆苗嫩嫩的绿色,着实让六叔老两口子高兴。这之后,他们的生活一下子充实起来,每天都要来好几趟,稍微冒出点杂草都被他们揪掉,吃剩的饭菜也被他们埋到豆苗根下。豆苗长得非常旺盛,两个星期后长到二十公分高。

六叔心情似乎好多了,和六婶犟嘴的次数也少了,发脾气就更少了,中午还会喝两盅,有时还唱几句牛歌(农民耕地时对牛唱的无字歌)。六婶知道,土地就是他的命,有了土地六叔就活得滋润。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有一天中午六叔发现他那绿油油的黄豆苗被人给铲了,这把他可心疼死了。当他了解到是小区物业管理员所为时,就找到物业办公室大发雷霆,管理员耐心地解释说,那是公共的绿化用地,私人不准乱刨乱种。六叔来了脾气,要和人家干架,物业管理员报警。警察来了,训斥六叔要有法律意识,做一个讲公德的城镇居民。

虽然六叔总会说“你叫公安局来把我抓起来”,但他内心还是怕警察的,况且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道理。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不就是在一块空地上种点庄稼而已,不偷不抢,犯了什么法?

又过了几天,出去转悠的六叔发现新建的几个小区中间有块空地,足足有大半个足球场大,问了几个熟人这空地是干什么用的,都说不知道。好好的土地抛了荒,六叔心里感到可惜,如果种上晚玉米多好。他联络了几个本村住进小区的闲散老人,伙同他们来开垦这块地,这几个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一个下午,空地就被种上了玉米。一个月后,玉米长得有膝盖高,绿油油的。但是有一天突然开来一辆推土机,要把绿油油的玉米推掉,几个老人栏在推土机前,驾驶员只好停下向上面汇报。

不一会,李大吹骑着摩托车,风风火火地赶来,大声责问道:“怎么又是你们?”六叔说:“李镇长,我们看这块地抛荒很可惜,就种上玉米,都这么高了,推掉我们舍不得。”

李大吹瞪着眼睛说:“知道这块地留着干什么的吗?”

“不知道。”

“要建一个大广场。”

“建大广场干什么?”

“给你们用的!”

“给我们用的?”

“你们想想,全镇5000多户村民都住进这些新建小区,是不是须要一个大的活动场所?早上出来甩甩膀子,晚上来跳广场舞。”

“干嘛活动?弄点地种种不就行了。”

“老田啊,你们不要老想着种地了,你们要转变思想,转变身份:你们不是农民了,你们现在是城镇居民,你们要学会过城里人的日子。”

“我们变成了城里人了?”

“你们想想看,我们镇实现城乡一体化后,60岁以下的村民都到合作社上班拿工资,你们这些老人每月拿入股的工资。楼上楼下,手机电话,来去轿车,月月有钱花。这不就是城里人吗?城里人就要过城里人的日子,上班的人去上班,你们这些退休的人,就要跳跳广场舞,打打太极拳,学习书法绘画,扭扭秧歌等等。”

镇长原名叫李大锤,做事风风火火的,说话具有鼓动性,老百姓就改称他为李大吹,其实李大吹倒是个有能力的干部,做事实实在在,雷厉风行。

“赶快让开来,人得讲理,我们镇和建筑公司都签订了合同,误了工期镇里要赔给人家几十万,这二亩玉米能值几个钱?”老人们只得让开了,推土机又隆隆向前,绿油油的玉米顿时被铲起,六叔心里滴血,但无可奈何。

李大吹回到办公室,就叫来社区主任,急急火火地说:“张主任,赶快动动脑筋,把那些上楼的村民组织起来,搞搞活动,丰富他们的业余生活,尽早地融进城镇。特别是那田六叔,找点事给他干干,免得惹是生非。”

当天晚上,张主任就来到六叔家,动员他参加社区里的秧歌队,六叔一口回绝,说那是老娘们干的事情,我大老爷们是干正经事的。

没多久,六叔不知从哪找来了八九个白色泡沫箱,里面放满了泥土,搬运到自家的阳台上,他双手叉腰地对六婶说:“我今后在自家种地,看看谁能反对。”六婶说:“你个老绝物,一辈子地没种够,看看小顺子回来能让你作践。”这话给说着了,小顺子回来就不满意了,他对六叔说:“养几盆花倒是可以,弄那么多泡沫箱干嘛?”六叔道:“我喜欢种地,我在自家种地,关你什么事情了?有本事你让公安局把我抓起来。”小顺子看六叔动怒了就说:“不和你吵!等等我会来清理的。”六叔瞪圆了眼,跳起来说:“你敢?”

自从那以后,六叔真的把阳台当成自留地了。八九个泡沫箱分别种上各类蔬菜,大蒜、黄瓜、番茄、小葱、辣椒、豆角、莴苣一应俱全,就差种水稻了。而且白色泡沫箱不断增加,整整一个大阳台,只剩下插脚晾衣服的地方。六叔对他的庄稼照顾有加,浇水,松土,施肥,每一道工序都细致入微。

后来白色泡沫箱子一直在不断增加,已经摆放到了客厅里。六婶打电话给小顺子反映情况。小顺子瞅一个六叔不在家的机会,叫一些手下人来,把所有的泡沫箱运走扔掉了。六叔回来发现了,立刻嚷嚷起来:“哪个孬种干的,哪个孬种砍了我的庄稼!”六叔生起气来就像老虎发怒。六婶说:“是我叫人来弄走的,有本事你叫公安局来把我抓起来。”六叔虽然脾气暴,但从没动过六婶一个指头,六婶的话只气得他两鼻孔直冒青烟。

晚上六叔怏怏不樂,他漫无目的地来到他原来老宅子的地方,那里已经面目全非了,建起了一个个现代化的恒温农业大棚。当晚值班的是村里的王小牛,王小牛问:“六表叔,很多天没看到您了,您有什么事情吗?”“我过来看看,见识见识。”“好的,您进去吧,顺着畦边走,遇到机器您别理它。”六叔进了大棚,里面种上各种蔬菜和果树,长势特别好,紫甘蓝又大又嫩,韭菜郁郁葱葱,番茄硕果累累……似乎比自己阳台上种的要好得多。六叔无心品赏,他蹲下来,捧起一抔土,仔细端详一番,又捧到鼻子跟前深深地嗅了几口,露得惬意和满足的神情,然后眼泪竟然大颗大颗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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