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安泽为少数族裔参政树立标杆

阙维杭

2020年2月11日，即美国东北部新罕布什尔州初选当晚，角逐民主党总统参选提名的华裔美国人杨安泽（Andrew Yang）退选了。当晚业已开票60%的新罕布什尔州初选结果显示，参议员桑德斯以26.7%的支持率领先，而杨安泽仅获得2.8%选民支持，位居第八。而在一周前举行的爱荷华州初选，杨安泽仅获取1%的支持率。

他的退选，几乎是大多数人意料之中的事，但他的竞选之路及其不断品尝到的滋味、成果和敗绩，却不能简单地以功亏一篑或者虽败犹荣之类的成语来形容。作为新世纪首位华裔总统参选人，杨安泽的竞选历程，可以说是一部新时代华裔参政的“教科书”，给美国社会留下了难能可贵的警示意义。

颠覆美籍华人社会形象

自从2018年3月初通过美国社交软件YouTube公布自己参选美国总统的意图和竞选口号，将近两年时间，初涉政坛的华裔小企业家杨安泽，从一开始被怀疑毫无从政资历甚至几乎失去辩论资格，到连过六轮辩论大关，上演了一出精彩的反转大戏。而与此同时，原先20余位参加辩论的民主党参选人，大半已早于他出局。

美国政治新闻媒体《国会山报》报1月1日披露的民主党内初选提名预测称，虽然杨安泽希望渺茫，但通过本次竞选，杨安泽已经为未来的自己“搭建了一座积极的参政桥梁”。

回溯杨安泽长达两年的竞选历程，他别具一格的竞选政纲和幽默风趣的谈吐，以及有别于其他政客出身的竞选人那种说套话大话甚至倚老卖老习气的活力与朝气，感染了无数美国人，颠覆了美国社会对华裔族群的刻板印象，赢得了众多拥趸。

杨安泽在竞选演讲中从不讳言自己的亚裔身份，并自称“非主流政治家”“一个擅长数学的亚洲人的后代”“我们要朝前看！要加速社会和经济的发展。我们必须在捍卫工作和价值的基础上，朝前发展。我是实现这一切的理想人选，因为我是特朗普的反面，一个喜欢数学的亚裔！”期间，杨安泽及其支持者常常戴上印有“数学（MATH）”的蓝色帽子，因为“数学好”一直是美国华裔的一个刻板印记，而且MATH也是“Make America Think Harder（让美国更努力地思考）”的缩写，因此被杨安泽选作自己最简短有力的竞选口号。

在互联网上，杨安泽还拥有一大群自称为“杨帮（Yang Gang）”的忠诚粉丝。一位“杨帮”粉丝、昵称Godzillo的网友说：“杨安泽言谈风格十分直接，让你忘记其他候选人曾说过的话。如果民主党提名的不是杨安泽，美国只能再等四年特朗普了。”

正是杨安泽独具一格的竞选风格和务实形象，他不仅逐渐被民众所认同，也获得了部分名流大亨的力挺。2019年杨安泽参加美国最受欢迎的博客主持人乔·罗根的节目后人气飙升，并得到特斯拉公司首席执行官的埃隆·马斯克、推特联合创始人杰克·多尔西等知名企业家的背书。

此外，杨安泽不止一次谈及新技术对美国经济与民众的影响时，也明显获得了听众共鸣。高举“全民基本收入”计划大旗，每月给每位18岁以上的美国公民发放1000美元，以应对技术进步对劳动力市场的冲击，正是杨安泽有别于其他参选人的标志性竞选纲领。杨安泽的这一“自由红利”政策，在爱荷华州民主党选民中，从去年9月18%的支持率上升到最近的60%以上，成为主流政策讨论的一部分。

杨安泽的竞选政纲也逐渐受到相关政客的首肯。桑德斯在推特上称赞他，“感谢杨安泽组织了一场以议题为中心的竞选活动，并努力让新选民参与政治进程。”美国民主党“政治新星”、女议员亚历山大·奥卡西奥·科尔特斯也在推特上回复杨安泽的退选声明称，“你的竞选聚焦于未来，看上去你也乐在其中。”“感谢你提出的全民基本收入等观点，以及开启了关于如何正确衡量一些低价值工作的讨论。”

从籍籍无名到成为“杨帮”的“帮主”，并成为美国历史上迄今“离总统宝座最近的亚裔人”，杨安泽的竞选，不仅仅只是一次初涉政坛的“试水”，也颠覆了华裔在社会上予人只是开餐馆、经商、做码农，只会乖乖学习“爬藤”、不问政治的刻板形象。

专注于种族、移民问题研究的社会学家安东尼·奥坎波认为，虽然杨安泽退出了此次大选，但他的竞选活动对于鼓励亚裔美国人参与政治意义重大，对于亚裔在美国的生存状况也会产生很大的影响。

荆棘无数的竞选之路

将近两年的竞选过程，与逐渐被选民所认同的趋势截然相反，杨安泽饱尝了来自民主党高层和部分主流媒体的轻视乃至歧视的滋味。

DNC（民主党全国委员会）在2019年12月第六场辩论结束后上调辩论门槛：须在DNC认可的四个全国民意调查中达到5%的支持率，或者在两个早期初选州的民意调查中达到7%，同时需要有至少分布在20个州的22.5万名个人捐赠者。

尽管杨安泽竞选团队奋力直追，最终达成了民主党规定的上述门槛，获得第八轮竞选辩论资格，但他遭遇的伤害与打击事实上早已蔓延成灾，以至于他在初选两个州失利，无奈停止了继续本届总统竞选的步伐。此时，排除了民主党最后一个非白人候选人杨安泽，号称多元化的民主党剩下清一色白人的准“决赛圈”。

就在提高门槛后不久，制定规则的民主党高层却为了最后才加入竞选阵营的富翁布隆伯格，不惜再次修改规则，特批特办，取消了关于2020年总统大选参选人参加电视辩论的捐款人数量要求，以利其参选。

此外，相当长时间内，杨安泽在媒体的曝光度一直偏低。回顾杨安泽的竞选总统之路，不啻是一条充满艰辛、荆棘与歧视的畏途：辩论举手发言被无视，多场辩论中累积发言时间最短，情境何其悲催。受各种形式的“系统性偏见”打压，有证可查的各种针对杨安泽的“失误”竟然多达15次以上，杨安泽及其支持者不得不多次反击。

2019年11月第五轮辩论期间，全国平均民调排名第六的杨安泽“再一次”只有“最少发言时间”后，他指责主持辩论会的美国三大有线新闻网之一的MSNBC对他的竞选存在“系统性偏见”：“MSNBC试图压制并最大程度地减少我的竞选活动，因为他们可能会支持一些其他候选人。”粉丝们通过收集MSNBC的报道截图指出，有十多个视频证据证明MSNBC在列举候选人时故意忽视符合条件的杨安泽，甚至不惜在屏幕的上留下一个难看的空白。

在接受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的采访中，杨安泽表示：“如果这是一起孤立的事件，那是另一回事。但是，如果回顾过去几个月来，MSNBC确实在十几个筹款和民意调查报道中‘忽略’了我。我之所以提出抗议，是因为这不仅关乎我，更是对三十多万为我竞选捐款的选民的极大不负责任。”CNN报道指出，杨安泽的支持者大多来自草根阶层，大量的小额捐款背后显示出了民意的期盼——就是把杨安泽所提出的政纲及其背后的民意带到辩论舞台，让未来的国家领导者们公开探讨。

类似“系统性偏见”的现象是因何产生的呢？其实美国媒体也给出了答案：“杨安泽在美国总统选举活动中屡遭无视与排挤，正是美籍亚裔社会群体生活现状的真实写照。”

虽然早在1785年，也就是美国建国仅仅9年之后，第一批华人就已经登上了新大陆，截至2017年，美国的华裔族群人数已经达到了508万人，高于印度裔等其他亚裔群体;即使如此，华裔仍然是美国“少数（族裔）中的少数”（不足总人口的1.5%），华裔族群在美国社会尤其是政界经常沦为“透明人”而遭无视。直到2019年12月电视辩论前夕，杨安泽接受全国广播公司（NBC）访问时还指出：“我的参选对很多传媒机构而言，显得新鲜而不同，种族可能是一个因素。”他的说辞婉转而禮貌，却足以戳穿美国党派政治中的虚伪与偏见。

杨安泽的竞选之路甚至还充斥着死亡威胁。《国会山》报2019年12月3日报道披露，杨安泽在新罕布什尔州举行竞选活动期间，曾接获死亡恐吓。报道引述部分寄到杨安泽竞选团队的电邮指出，一个名为“HitmanYang”的帐户曾扬言要枪击身处在新罕布什尔州的团队。部分电邮引用杨安泽在Twitter上的帖文，威胁一旦帖文数量未达一定数量，该阵营成员将被枪杀。尽管联邦调查局（FBI）已接受报案展开调查，但迄今没有下文。

捍卫权益之路任重道远

比十多位州长和议员之类的政客坚持更久竞选历程的杨安泽退选时表示，“我对于这场选战感到自豪。谢谢各位让我走了这么远。”他曾与支持者们激情对话：“我们将继续努力，推动整个国家前进，因为‘杨帮’不会离开。”“‘杨帮’已经彻底改变了这个国家的路线，改变了我们的政治，而我们将继续壮大。”

从被轻忽甚至歧视的边缘总统参选人，到成为七名民主党参选人电视辩论中唯一的非白人，杨安泽的表现超出所有人的预期。在看不到任何胜算的前景下，杨安泽明智地宣布停止竞选，但他无政客背景的草根竞选运动，已然对美国政坛和社会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影响，也积聚了相当的人气，他的退选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迄今为止，美国华裔从草根参政踏上政坛最高峰的，是前华盛顿州州长骆家辉（后来出任奥巴马内阁的商务部长及驻华大使）。然而即使如骆家辉这样杰出的华裔参政先锋，也未能或未敢到总统大选的深潭去试水，而毫无政治经验与影响的杨安泽做了，而且做得比所有预料的要好。

在竞选初期，杨安泽接受一家境外媒体采访时回答说：“亚裔美国人的确比较难获得政治权利……我们并不擅长发声捍卫我们的政治权利，我们的投票率和政治捐款力度就我们的经济水平而言明显偏低，以至于民主、共和两党都不太重视亚裔选民，也不需要推出有利于亚裔群体的政策来实现他们的政治目的。”杨安泽参与竞选，就是要做个挺身而出为自己族裔和底层平民发声的人，也因此成为更多人尤其是移民后代的榜样。

诚然，受限于当下美国社会各种“政治正确”潜规则，杨安泽无法在本届总统大选中走得更远，但他确实已经为明天“搭建了一座积极的参政桥梁”。与其说，参选总统是杨安泽的美国梦，不如说是一代又一代民众的美国梦，杨安泽只是言行一致的发声者，坐而起行的带头人，是为改变现状发声的参与者，为捅破少数族裔参政天花板的参与者。

事实上，历经两年竞选之战役，杨安泽的影响力号召力已经远远超过美国不少政治人物，包括那些以参议员、众议员或州长身份参选的对手，在美国政治史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他在竞选期间逐渐聚拢的人气证明了这一点，持之以恒，必将在不远的将来为更多人青睐，被社会接受。

此次为杨安泽助选的许多义工，虽然为杨安泽退选而深深遗憾，却也都深深地感悟到和他一起竞选的人生历练竖立起了新的标杆。

纽约义工、美国华人历史学家黄倩直言“杨安泽是华人传奇”，一个政治素人，没有人脉，没有积累，没有财富，甚至没有自己的团队，只是因为希望解决美国高度自动化后造成的失业安置问题，就毅然决定竞选总统，为华裔作出了特别好的榜样。

加州义工、奥克兰华裔女生方翔坦言，“对于杨安泽的退出，我感到非常非常难过……我们现在已经开始反思，下一次再竞选的话，我们可以怎样做得更好，这是杨安泽的精神。无论他会竞选下任总统，还是尝试其他职位，或许是内阁成员，我们都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他。”

虽然多数义工和支持者对杨安泽退选非常遗憾，但他们继续参政问政的那颗心被唤醒了，他们就是杨安泽身先士卒走在充满荆棘道路上播撒和培育的火种，他们必将在未来的岁月里参与到社会和政治这座“大学”去，为争取与捍卫自己族裔的权益而不懈奋进。他们的心声与杨安泽的心声融汇交通，发出新大陆的声声共鸣——成千上百个、千千万万个“杨安泽”将会继续跋涉在争取、捍卫自身权益、同时也彰显国家利益的征途上，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