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宽

2020-09-10 07:22王昕朋
特区文学 2020年4期
关键词:陈晨东东陈家

王昕朋

陈书记,亮亮叔,你们看,那边又有人盖楼了!何东东指着一河之隔的二陈家村嚷嚷。

何文革一屁股坐在河堤上,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这些天净看对岸盖新房娶新娘,鞭炮响礼花放的。同饮一河水,同吃一方粮,人家收入就比咱高,生活就比咱强!

哼,还不是争来的……何东东不服地说,要不是亮亮叔心慈手软,我带几个兄弟晚上摸过去,一夜把他们银杏树剃光。

何文革顺手从屁股旁边拣起一块土坷垃,朝儿子瞄了瞄,原想砸在他身上,最后砸在了他腿上。何东东跳了起来,爸,你干啥?那边的人拿针扎你的心,你还挂念着你那老情人?人家早不在二陈家村了,在省城跟她女儿过。你这就是单相思—

何东东没说完,何文革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扯下脖子上的毛巾要抽何东东:你小子有本事就跟人家公平竞争,老想着阴人家,那是小人做的事!

陈亮亮伸出胳膊拦住何文革。他瞪了一眼何文革,又瞪了一眼何东东,不耐烦地说:你们爷俩还嫌我不够烦心呀?去,要打要闹回你们家去。有能耐你们爷俩把自家房子拆了,或者一把火给烧了!

何文革咳嗽几声,倒背着双手,脚步蹒跚地走了,一边走还一边摇头,嘴里低声嘀咕着。

何东东凑到陈亮亮面前,递了一支烟给他,又给他点燃了火,嬉皮笑脸地说:陈书记,您也别生气。我正在想办法让二陈家那边出点事。不管怎么说,咱大陈家让二陈家给比下来了,您老人家脸上也没光。

陈亮亮阴沉着脸,两眼直直地望着二陈家村口,好像没听见何东东的话。

何东东见他目光专注,也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他个子比陈亮亮矮些,只好踮起脚尖,伸长脖子。两个村之间就隔一条十几米宽的河,再过去百十米就是二陈家村口。所以村口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何东东看见对面村口停了一辆考斯特,从车上下来几个黄头发的外国人,陪同外国人的是县政府最年轻,也是分管农业的女副县长林晓。在村口迎接的是二陈家村委会主任陈晨。女副县长昨天陪同那几个外国人到大陈家村考察过。何东东脱口而出说:陈明明、陈晨太过分了吧,到咱嘴里抢食了!我过去给他搅黄。咱大陈家村吃不进嘴里的肥肉,他二陈村也甭想独吞!

陈亮亮指着何东东骂道,你小子别动坏心思。你爸骂你骂得对。这么多年我和陈明明都是正大光明地竞争,我没阴过他,他没黑过我。

何东东站稳后说,亮亮叔您这话就太,太那个……

陈亮亮问:哪个?

何东东答:太谦虚了吧!本来县里银杏示范园应当归咱大陈村。您在村民大会上都郑重其事地宣布过了,我带着村民拼命给您鼓掌。要不是他陈明明暗中捣乱,怎么着也不能花落二陈家村!还有,咱大陈家村银杏果加工比二陈家村起步早、质量好、名气大,要不是陈明明从中作梗,怎么也轮不到二陈村跑咱们前边;还有……

陈亮亮皱了皱眉头:你小子有完没完,你说这些无怪乎猜测、怀疑,有本事拿出真凭实据来呀!

何东东一时回答不上来,抽了几口烟,想起句激将的话来:反正二陈村跑咱前边,陈明明骑在您脖子上,我心里难受。说着,他朝地上一蹲,假装抹起了眼泪。陈亮亮一看,拍了拍他的肩膀,挨着他坐在地上,望着一河之隔的二陈家村沉思起来。

大陈家村和二陈家村一河之隔。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之前,两个村是一个生产大队。大陈家村的人口比二陈家村多出几百人,分为四个生产小队,而二陈家村只有两个生产小队。那个时候是集体所有制,利益分配也搞平均,尽管小队与小队之间也有些矛盾,还没到针尖对麦芒的地步。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两个村村民经常因为用水问题发生纠纷,从开始的几家几户吵嘴,逐渐发展到一群村民起争执,严重时甚至动了棍棒,县公安局出动警察前来维稳。县里也派工作组前来调查、取证、调解。当时分管农村工作的副县长和稀泥,提出将一个大队分为两个大队,后来又改成两个村。没想到这个办法不灵,两个村关系越来越僵,矛盾越来越深,最后发展到相互不再往来。大陈家村毕竟占有一些优势,当年大队办的村集体企业在大陈家村里,分家时二陈家村只分到了一部分现金。前些年,大陈家村的经济比二陈家村好,村民收入也更高。改革开放后农村第一批老草房换砖瓦房,大陈家村几乎家家户户换了新房,二陈家村换新房的却寥寥无几。那些年大陈家村的村民自我感觉日子舒坦,见了二陈家村的人有意识地昂首挺胸。二陈家村的人明知赶不上大陈家村,也自觉地不和大陈家村争,但内心里却极不服气。

分家以后,两村关系日渐淡薄,甚至发展到了两村的青年男女恋爱都受影响。何文革与二陈家村的陈蒙蒙就是典型。何文革和陈蒙蒙二人同在县城中学上学,高三那年开始恋爱。可是双方的父母都强烈反对。两人高中毕业后,为了躲避家人的干扰,一起到省城打工。何文革的父亲、陈蒙蒙的母亲追到省城,一個以断绝父子关系威胁,一个以自杀要挟,硬是把两人给拆散了。两个村子之间矛盾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只要提起这两个村,附近村民都直摇头叹息:那是一对冤家!

陈亮亮从部队退伍回到村里,不久接替老支书担任了大陈家村村党支部书记。二陈家村的陈明明听说以后,卖掉在县城开的公司,回到二陈家村竞选上了村委会主任,两年后也担任了村党支部书记。这二人辈分相同,又是同年生人,孩童时代经常一起光屁股玩耍,相处得如同亲兄弟。后来,父辈之间有了隔阂,来往少了,两个孩子并没受太大影响。陈亮亮当兵时,陈明明还专程到部队看望过他。他回乡探亲时,还在县城陈明明那里住了一晚上。可是回到村里,分别担任两村村党支部书记以后,因为两村之间的利益之争,再加上二人都是好强的性子,慢慢地也少了往来。

陈亮亮上任后前几年,由于村经济基础好,加上他敢想敢干,经济收入、村民收入、社会治安年年都在全镇排名第一。大陈家村两年前就摘掉了贫困村的帽子,一跃进入先进村行列,二陈家村却至今戴着贫困村的帽子。渐渐地,陈亮亮飘飘然了。他让何东东等人把原先立在河边的大幅标语牌上两行字“大陈二陈银杏之乡,脱贫致富奔向小康”,改为“银杏之乡数大陈,银水河畔小康村”。原来那两句打油诗是老县委书记所写,他这一改,引起二陈家村民的反感。

大陈家村、二陈家村都以种植银杏闻名。据考证,这两个村种植银杏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一百多年前。在银水河畔,百年银杏树不少。陈亮亮前任村党支部书记,私下挖了几十棵百年老银杏树,有的送给县里官员种在别墅中观赏;有的以高价卖掉中饱私囊,被村民告发后锒铛入狱。银杏除了极高的观赏价值,还浑身是宝。树叶可以制作成茶叶,而银杏果则兼具食用、药用价值。在市场上,银杏茶叶和银杏果深加工的产品都是抢手货。可大陈家村和二陈家村的村民过去却守着银杏这“摇钱树”挨饿,主要原因是没有搞银杏深加工。先前,村民一棵银杏树每年收入也就百十元。到了银杏树产果期,把银杏果摘下来往口袋里一装,几家拼辆车拉到镇子上摆摊,卖不上好价钱。至于银杏叶子,村民任其落在地上雨淋水泡后化成肥料,至多拉回家里当柴草用。陈亮亮担任村党支部书记后,把银杏产业当作大陳家村的支柱性产业来抓。他支持何文革和几个村民办了个银杏加工厂,生产银杏茶叶和银杏果,解决了银杏使用效率低的问题。几乎同时,二陈家村也办起了银杏产业公司,陈蒙蒙任董事长,同样从事银杏产品的深加工。两个村子从过去的生产竞争,转为了市场竞争。竞争扩大到了商标问题。两个村同时向工商部门申请注册“银杏康”商标。陈亮亮大为光火,认定村里有人与二陈家村暗中勾结,决定进行调查。查来查去,怀疑是何文革把“银杏康”的品牌透露给了陈蒙蒙。陈蒙蒙一气之下辞去二陈家村银杏联合经营公司董事长的职务,到省城女儿家住去了。陈明明十分恼火,与陈亮亮的矛盾由此更加深了一层。

两个村围绕银杏树王之争也日益激烈。银杏河的两岸上,分别有一棵上了年纪的银杏树,而且长得极为相似,仿佛一对双胞胎兄弟。两个村都说长在自己这边的是树王。在陈亮亮看来,这不仅是一棵树的历史先后之争,更关系到谁家的银杏树更正宗。他一连跑了十几趟县地方志办公室,搬出一位退休多年的“老县通”,旁征博引为大陈家村村头那棵百年银杏树“正名”,说还是在大陈家村、二陈家村只有两户人家时,陈姓先祖就种下了这棵银杏树。没想到他的文章在市报上一登出来,引起全县甚至全市一片哗然,纷纷指责他拿钱替人捉笔,晚节不保。一位县中学老教师,以明末清初时任本县县令在开挖银杏河时(当时还没有大陈家村、二陈家村),即兴所作的两句顺口溜“银杏河畔银杏王,一树成林遮半阳”为例反驳“老县通”。没想到,这一下把银杏树王的历史大大提前,更加剧了两村银杏树王之争的矛盾。让陈亮亮感到奇怪的是,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二陈家村那边不再提银杏树王的事了。

亮亮叔,天不早了,咱回吧!何东东打断了陈亮亮的沉思,这两天我想法儿摸摸那边的底,看看林晓带外国人到二陈家村干啥的。

陈亮亮问:听说林晓和陈晨是省农大校友?

何东东哼了一声,那又怎么着?林晓的老公和我还是表兄弟呢!亮亮叔您老放心。要是有什么好事,我就是不能整个过来,也保证抢一大半。

陈亮亮没吭声。

何东东又说,毕竟咱大陈家村是正宗的银杏树王之乡!等几天咱那个宣传画册印出来,省市电视台的宣传片出来,咱大陈家村的银杏树王之乡谁也别想夺去了!

陈亮亮皱了皱眉头:这几天病虫害来势不小,你和村委几个人多上点心。

何东东点着头说,放心吧亮亮叔,老毛病,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已经用上药了。

陈亮亮轻轻地摇摇头,没有吭声。

说实话,我对树王之争毫无兴趣!陈晨开门见山地对副县长林晓说,包括“银杏康”品牌之争,我早已放弃了。

陈明明在一旁点点头。

林晓问:为什么啊?

陈晨说,我们都没那个时间和精力。别的不说,就说去县城一趟来回得耗去大半天工夫,约人、等人、谈话,如果被找的人有事,一等就是半天。要是去省城呢,就是坐高铁来回也得一天。后来我想了想,与其花那么多精力、时间、经费争个树王、品牌,不如踏踏实实做出消费者喜欢的好产品。

林晓赞许地点点头。三人刚刚送走一拨外商,站在村口路边上聊天。他们的身前身后,都是银杏树林。一阵微风从林中吹来,挟带着成熟的果香和幼苗的稚气,给人一种清新的感觉。林晓不由赞叹说,这银杏之乡的空气都养人!一边说,她一边走进幼苗林。林地里,有几个年轻人一边看着幼苗,一边用手机拍照,正嘻嘻哈哈地说着什么。林晓马上就明白,这几个年轻人在视频对话。她觉得好奇,走到一位戴眼镜的年轻姑娘身边看了一会,问道:姑娘,你这是在和谁视频呀?戴眼镜的姑娘头也没抬,依旧兴致勃勃地和对方聊天:阿姨您看看,您的这个小宝贝吃得好,睡得好,长得好,个头比周边的,都高出半头了。您再来,也许认不出它了呢!

陈晨嫌那姑娘不礼貌,背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甜甜,林副县长问你话呢。

甜甜头也没抬:看不见我正忙着吗?让她等一会。

陈晨不好意思地冲林晓笑了笑。林晓没在意,笑眯眯地站在一旁看着。

陈晨主动向林晓做了介绍,甜甜是我姐的女儿,刚从省农大毕业。

林晓说:哟,咱校友。

陈晨说:她和几个同学自主创业,办了个农业互联网公司。她们把结果的银杏树和幼苗都起了名字,上了网,让省城、市、县城的市民在网上监督成长过程,包括浇水、施肥、病情治疗、剪枝、嫁接、采摘、银杏系列产品制作加工、包装,直到物流信息全都公开,我们二陈的万棵银杏全都在网上。

林晓听了很感兴趣:这么说你们的银杏产品不愁卖不出去了?

陈晨突然压低了声音,不是不愁卖不出去,是根本就供不应求。实话和你说吧林副县长,我们和周边几个种银杏的乡村都签了合同,他们的银杏果都供应给我们,由我们统一加工、统一销售。

林晓问:包括大陈家村吗?

陈明明的脸又红了,假装没听见,低下头看甜甜与省城客户视频。

陈晨摇摇头,正要回答林晓的问题,甜甜突然直起腰,对林晓说:我们和大陈家村老死不相往来。二陈家村的村民就是到几十里几百里的地方买银杏叶、银杏果,就是每公斤加几元几十元也不肯要他们的。

林晓一怔:这是为什么呢?

甜甜看了一眼陈晨,又抬头看着林晓说:都是老黄历了,也可以说成地方习俗。

林晓眼睛里充满了问号。

甜甜说:纵然你是副县长,也违背不了市场经济规律。

林晓哈哈笑了:那我问你,市场经济规律有要求舍近求远?

甜甜理直气壮地回答:他们太霸道,欺负人。我姥姥就是被那个陈亮亮、何东东给气走的。

林晓问:市场经济规律有生气就不往来这一条吗?

甜甜一下子答不上来,赌气地昂着头:反正我明明姥爷不和他们来往,我姨不和他们来往,我更不敢和他们来往。

陈晨说:好,不来往。你快去和下一家视频吧。一会天完全黑下来,视频就看不清楚了。

甜甜到一边去忙活了。陈明明大概怕林晓再提二陈家和大陈家的事,借口村里有事也告辞了。陈晨陪着林晓边走边聊,来到银杏河畔。河面上,落日的余辉还没散尽,仿佛一河碎银子。河两岸那两棵高大茂盛的银杏树倒映在河面上的影子肩并着肩挨着,一副难舍难分,相亲相依的样子。林晓看了好一会,才对陈晨说:多好的一对兄弟呀!

陈晨听出林晓话中的深刻含义,想了想回答:本是同根生,可是性格不和,追求不同。

林晓说:陈晨呀,性格不和这点我同意,可你说追求不同,我不敢苟同呀。咱也不用拐弯抹角表达了,直话直说吧。你说大陈家村的支部书记陈亮亮、村委会主任何东东和你们争树王也好,争品牌也罢,目的是为了什么?

陈晨回答:亮亮叔从小就争强好胜的性格,什么事都喜欢当大爷。明明叔和他偏偏相反,你愿当大爷你去当,我反正不比你矮一头。何东东呢,和他爸何文革又是两个不同性格的人。何文革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何东东是我不好你也甭想比我好……

林晓说:陈晨,我希望你正面回答我。

陈晨无可奈何地说:他们就是想把我们二陈家村比下去。

林晓沉默不语。

陈晨说道:上个月,何东东请来省、市电视台的编导,大张旗鼓地拍什么电视宣传片,折腾了好几天,非说他们那边的银杏树是树王,说他们的银杏产品比我们二陈家村的口感好、营养成分高,分明要把我们踩在脚下。明明叔这回也忍不住了,要去和他们说道说道,被我劝住了。我说他们折腾他们的,咱干好咱自己的事。

林晓问:你是说网上销售?

陈晨答:不光是网上销售,我们还搞网上幼苗栽培、网上产品加工……刚才甜甜就是和省城一家农产品商场老板视频,让人家随时可以监督。

林晓笑了,大陈家村无论怎么搞,目的是扩大市场宣传,扩大销售,脱贫致富,富村富民,让老百姓口袋鼓起来。你们二陈家村也是这个目的。陈晨呀,你说追求的目标是不是相同啊?

这回轮到陈晨沉默了。

二陈家村这二年在银杏河文化建设上下了不少功夫,投入一些资金。河堤上建了小广场,有健身器材、广场舞舞池、儿童游乐设施,每天晚饭后有不少村民到这里休闲娱乐、锻炼身体。虽然到了做饭吃饭的时间,还是有几个老奶奶带着孙子孙女在玩耍。林晓拉着陈晨在一张连椅上坐下,想进一步劝说她。陈晨非常敏感,不等林晓开口就把她的话堵了回去。她说:林副县长,我的好林姐,人家大陈家村已经摘掉贫困帽子了,我们现在还在脱贫攻坚。我们要是拉着和人家合作,人家还以为我们想沾光占便宜。从我们自己来说,你连贫困帽子还没摘掉,万一拖累人家返贫那岂不是罪过罪过!

林晓心想再说下去恐怕会适得其反。所以,她转移了话题,问陈晨:现在就咱俩,我既是你的校友又是大姐,怎么样,能不能给我透露一下你的个人问题。

陈晨轻轻打了下林晓的肩膀,不好意思地说:我在竞选村委会主任的会上,就向父老乡亲立过誓,二陈家村一天不摘掉贫困帽子,我陈晨就一天不考虑个人问题!林姐,这是承诺,是誓言,能违背吗?

林晓摸了摸陈晨的脸颊:哟,发烫呢!不好意思了?

陈晨亲热地搂住林晓的腰,把头放在她的腿上。

林晓慢慢捋着陈晨的长发。借着旁边路灯的光亮,她突然发现陈晨头发中有一丝白发,疼爱地说:陈晨呀,要爱护好自己。我记得明天过去,后天就是你三十岁生日,对吧?

陈晨一下子坐起来,激动地握着林晓的手:姐,你是副县长,不知比我忙多少倍,还记得我的生日?

林晓平静地回答:我分管脱贫攻坚,全县几十个贫困村的领导、贫困户户主包括他们的孩子的生日我都记着呢。何东东比你大一个月……

你怎么又提大陈家村的!陈晨有些不满,我一听“大陈家”三个字和他们村的人名,浑身上下都起鸡皮疙瘩。

哈哈哈,太夸张了吧?笑罢,林晓起身告辞。陈晨知道公车改革后,林晓下乡一般都坐公交车。她要用自家车送她,被她拒绝了。去公交车站的路上,林晓问陈晨,你们二陈家村今年摘掉贫困帽子看来是大有希望吧?陈晨故作神秘地说:现在还得保密。林晓问:怕你们的竞争对手知道?陈晨说,怕他们的心脏受不了!林晓点了下陈晨的额头,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贫困帽子要摘掉,新娘的花冠也要戴上啊!

陈晨回到家里,甜甜和几个年轻人正围在一起。甜甜见她回来,捧着手机给她看上面的信息,不满地说,小姨你快看,大陈家村又跟咱对着干上了。陈晨已经习惯了,蛮不在乎地说,要是跟他们计较,那咱天天吃气都吃饱了。甜甜说这回不一样,他们对咱的客户说我们是在他们的苗圃里直播的,这不是造谣中伤吗!一个年轻人接上说:这回有证据了,咱可以告他们。可是,明明爷爷不让我们告。甜甜气愤地说,明明爷爷这辈子真窝囊,看着大义凛然、一身正气,怎么对大陈家村就没了脾气?他要是对大陈家硬邦一点,我姥姥也不会辞职不干……

别这样评价长辈!陈晨打断甜甜:你又不了解情况,哪能听风就是雨呢。

甜甜噘着嘴,扭过头干她的事去了。刚才接她话的年轻人却不服气地说,何东东在微信朋友圈里吹牛,說他们今年要上马银杏胶囊生产线。哼,他压根不知道,咱二陈家村第一批银杏胶囊马上就要在省城超市与消费者见面了!

甜甜头也没回地叮嘱说:你可别光顾着高兴,不小心泄露了咱的商业机密。

那个年轻人说,还商业机密呢,今儿二陈家村就有人到大陈家村收银杏果……

陈晨没听她们往下说,火急火燎地拔腿就往外走,到了门外又回头对甜甜说:你们吃饭别等我了。

陈亮亮耐着性子听何东东说完二陈家村生产银杏胶囊的事。

什么时候的事?陈亮亮问。

何东东如实地回答:亮亮叔,我也是刚知道。是二陈家村的人来咱村收购银杏果,不小心说漏嘴的。

陈亮亮铁青着脸,又问:你是聋了还是瞎了?

何东东小心地回答:亮亮叔,我这不是忙着给树王命名、商标注册、拍电视宣传片的事,没顾上那边。他看陈亮亮的脸色不对,又补充说:对了亮亮叔,我还请了咱省拿过大奖的美女歌唱家为咱演唱村歌……

砰—陈亮亮拍了桌子,你弄这些事有球用!然后,指着何东东的额头一顿臭骂,你小子就知道整这些虚的。银杏树王石碑立起来了,电视宣传片拍了,商标也注册下来了,钱扔出去几十万,好处呢?实用吗?

何东东委屈地说:亮亮叔,我,我这还不都是照您指示办的。

陈亮亮像泄了气的皮球,扑通坐在椅子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摆着手说:好了好了,我问你今年咱大陈家银杏果产量跟去年比增长多少?

何东东故意沉吟了片刻,好像在心里默默算账。

陈亮亮等得不耐烦了,直截了当地说:我给你说吧,往少了估算,也得增长百分之二十以上。

何东东:三十,我算增长有百分之三十。

陈亮亮问:销路你都找好了吗?

何东东来了精神,蹲在陈亮亮面前,扳着指头数了数说:亮亮叔,这点就不用您老人家操心了。我在拍电视宣传片时认识一个经销商,专做大健康农产品的,他说咱产多些他收多些,还不用咱送,他到咱村里来收。价格嘛,比咱拉到城里卖稍微便宜那么一点。不过除去物流费用,還是咱划算!

陈亮亮一边听一边思考。等何东东说完,他才似信非信地说:东东,我提醒你做事别那么莽撞。你得考察考察这个人的底细,万一到了时候,他撂了,咱大陈家村老百姓的银杏果卖不出去,你我可担当不起。

何东东满怀信心地说:亮亮叔,我已经考察过了。给您吃个定心丸吧,这人靠谱。

陈亮亮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说,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啊东东!

何东东:亮亮叔您就放心吧!明年保证咱大陈家村盖楼的比二陈家村的多,买车的也比他们多……

何东东是去年村委会换届时竞选上的村委会主任。陈亮亮为他竞选这个村委会主任没少出力。何东东一开始的想法是当上村委会主任后,大张旗鼓地搞开发。他有几个搞房地产的朋友对他说,你们大陈家村离市区只有二十里地,与县城中间仅隔了一座山。村旁有银杏河,村里有银杏大道,一片片银杏林景色优美,就像童话般美丽。你们这空气好,环境好,适宜居住尤其是老年人养老,加上交通方便,如果开发几个高档别墅区,肯定能火。何东东雄心勃勃,鼓着劲儿想大干一场。没想到第一个泼冷水的是他爸何文革。那天吃晚饭的时候,他乐呵呵地给他爸倒了一杯酒,然后一五一十地把这事说了一遍,盯着他爸的眼睛等待回答。

何文革有个喜好,喝酒的时候把酒杯放在手中反复摆弄,还不时举起来,眯着眼睛看杯子上边的纹路。他晚饭时就喝一杯酒。杯子在他手里摆弄到最后一道菜上来,一仰脖子喝个底朝天。那天晚饭也是如此,何文革喝完了,抹了抹嘴唇才开口:这事不成!何东东问:咋不成?何文革说:我说不成就肯定不成。你快把心思放在银杏这个主业上。何东东又追问了几遍,他没再回答。何东东饭没吃完,把碗一撂就去了陈亮亮家。

陈亮亮脾气急躁,说话干脆利落。何东东只说了半截,他就瞪了眼:你让我说你小子什么好呢?咱这土地性质你又不是不知道,它只长银杏不长房子!再说了,村里的规划十年前就定下了,你想变就变呀?这事你到此打住,不要再提了。

何东东问:是不是我爸给你打电话、发短信了?

陈亮亮火了:怎么,我的脑子不够使,还得听你爸的?

何东东忙给陈亮亮上烟,亮亮叔您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我爸那老脑筋,影响您的判断和决策。您想想,这高档别墅区一建起来,大陈家村那就不叫村,叫新区了。

陈亮亮说道:大陈家村的子孙后代吃什么,吃水泥钢筋的房子?我让你打住你就给我打住!以后不要再提起这事。

何东东嘴上不再说了,但心里不服。在一次去县里开会时,他把这事给林晓说了,并再三表白不是告陈亮亮的状。林晓当时没有表态,过了两天给他打了个电话,明确告诉他自己支持陈亮亮和何文革的意见!何东东这才死了心。

二陈家村生产银杏胶囊卖给谁去?何东东想。两村已结了怨,基本上没有往来,打听点靠谱的消息很难。他苦思冥想,直到想得头都痛了,才想到了一个办法。他自鸣得意地笑了。

村里来了客人,本来应当归村委会主任陈晨接待,但陈晨去省城出差了,陈明明只好亲自出马接待。

客人是从省城来的。一个中年妇女,长得眉清目秀,人也大大方方,谈吐更是成熟老练。她给陈明明一张名片,名字姓陈,职务是营养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陈明明不善言谈,寒暄几句后就没了话。陈秘书长问一句他答一句,二人颇有点演双簧的样子。

陈秘书长说:我们这个营养学会是全省第一家,会里集中了很多营养学方面的专家学者,还有些从事营养品生产的企业家。我们的会长,也就是我的顶头上司,说出来您也认识……

陈明明冷冷道:不认识。

陈秘书长说,那就这样给您说吧,我们早就关注银杏这个产业了。我这次专程前来拜访,就是受会长的委托,请您出任我们学会新成立的银杏研究会常务副会长。

陈明明摇头说:不干。我明年退休。

陈秘书长:您从村支书岗位上可以退休,这个研究会可以再干十年二十年都行。

陈明明坚决地摇头。

陈秘书长皱了皱眉头,好像被眼前这位村支部书记难住了。她想了想,又说:为二陈家村老百姓谋利的事您也不干?

陈明明这下来了兴趣:你说吧,对二陈家村老百姓有利的事我干。

陈秘书长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她生怕陈明明反悔,马上接着说,我们学会在二陈家村设个学习研究基地,您看行不行?

烟酒?陈明明愣了一下,我从小就不喜欢烟酒。

这时,甜甜进来了。她说,明明爷爷,这阿姨说的烟酒不是抽的烟喝的酒,是……哎呀怎么跟您说呢?您和我小姨是不是经常在一起商量事,那叫研究工作。这位阿姨说的研究基地就是在咱二陈家村搞研究。

陈明明:噢。明白了。

陈秘书长拉着甜甜的手,亲热地说:你叫甜甜吧?

甜甜问道:你怎么知道我?

陈秘书长:我和你姥姥是老相识老朋友了。她经常到我办公室来,我们一起谈银杏果的营养价值,讨论银杏产业的发展大事。你姥姥那人有文化,也很健谈,我和她谈到高兴时常忘了吃饭。

甜甜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看样子听得很认真。她突然朝陈秘书长身边一靠:阿姨咱俩照张相吧。没等陈秘书长答应,她的手机咔嚓一声拍完了。

陈秘书长书归正传,又向陈明明提出一串问题,核心是打听二陈家村的银杏胶囊生产的技术来路、生产能力、下一步的销路……陈明明好像对她早有戒备,有一搭无一搭地应着,到了关键问题,就推说只有陈晨能讲明白,而陈晨又不在村里。陈秘书长看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怏怏不乐地告辞。

陈秘书长开着车前脚刚走,甜甜也没给陈明明打招呼,也直接开车走了。

过了一会,甜甜回来了,问道:明明爷爷,刚才那人是大陈家村派来的探子?

陈明明诧异:你怎么知道?

甜甜:她开车走,我开车跟,看见她朝大陈家村拐了。

陈明明:也许是找大陈家村研究去了。

甜甜哼哧一聲:找何东东邀功去了。我把和她的合影用微信发给了我姥姥。我姥姥肯定地说,没见过这人。

陈明明没吭声。甜甜便到公交车站接陈晨。

陈晨见了甜甜嗔怪地说,没有三步地,你开个车来接我,不怕乡亲说我烧洋包?

甜甜说,小姨,我是想拉你去个地方吃饭,见个人。

陈晨说,哟,今天怎么这么大方,舍得破费了?

甜甜把陈晨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又把陈晨推到车上。她发动了车,调皮地说:我说拉你去个地方吃饭,见个人,没说是我买单,对吧小姨。

陈晨说:你姥姥都说你抠门呢。

二人谈笑着,对面开过来的一辆轿车突然亮起大灯,甜甜的眼睛被强烈的灯光闪了一下,气得爆了粗口:找骂呢!

陈晨说,你慢点。到黑瞎子区了!

陈晨称之为黑瞎子区,是大陈家村与二陈家村接壤的一段路。由于两个村之间的矛盾,这段路成了三不管的路,路面上起了坑谁也不管,路灯坏了谁也不修。镇上派人来修,今天刚把坑填上,明天就有人又刨个新坑;今天把路灯换上亮的,明天就有人给弄瞎了。平常,就是大白天,两个村的村民宁愿多绕几里路,也不从这路上走,陈晨不明白甜甜为什么晚上还要走这儿。

甜甜知道陈晨要说什么,主动解释说:小姨,何文革开了个银杏茶馆你知道不?

陈晨说:不知道。

甜甜说:我现在就带您去那个银杏茶馆,尝尝何文革做的银杏茶的滋味。

陈晨有点不高兴,让甜甜调头回去,不然就停车让她下去。甜甜不但不调头不停车,说了声:小姨您坐稳了,然后踩了下油门,车子加了速。路上坑坑洼洼,高低不平,加了速的车子仿佛脱了缰的野马撒开蹄子跑得更欢,咣当咣当地不断响,陈晨的身子也是忽起忽落,头顶几次撞到车顶。好在路途不远,几分钟的时间车子就过了大陈家村的地界,到了公路边上、银杏河畔的银杏茶馆。甜甜还没停好车,陈晨就认出了这个地方—她上小学时的村小。

陈晨上小学时,大陈家村和二陈家村的行政关系虽然已经分开,但两个村还是同一所小学。这所小学在大陈家和二陈家中间,要是按河南河北划分,应当是在大陈家的地界里。陈晨五年级的时候,两个村矛盾加深,二陈家村自己建了小学校,从此没再踏过这所学校一步。大陈家村后来也另选新址盖了所新学校,把这里租给镇上一个人开旅店,接待城里来旅游参观的人。去年旅店租期到期,退了休的何文革把它接下来,进行了一番改造后,开了个银杏文化茶馆。他常对村民说:我开茶馆不是图挣钱,是要把咱这银杏之乡宣传出去,把银杏产品营销出去,把银杏之乡的历史文化保存下来,让咱的后代了解、热爱、珍惜、传承银杏文化。平常,忙碌完了的村民都爱朝这聚集,在银杏树下喝茶打牌聊天。何文革从来不收费。他说得很在理:银杏茶叶是咱自己树上采摘的,水是咱自己的老井水,我也就是掏点电费。他在银杏茶馆里还设了陈列室、展览室、产品展销厅,不过谁要是想带产品出去那是必须要掏钱买的。

让陈晨没想到的是,陈列室、展览室、产品展销厅里到处可见二陈家村的身影。一走进陈列室,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幅放大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辆手扶拖拉机,驾驶员是位漂亮的姑娘,旁边坐着几个喜气洋洋的年轻人。这张照片下边有一行醒目的字:拉着银杏上省城。陈晨认出那个女拖拉机手就是陈蒙蒙,旁边的年轻人中挨着陈蒙蒙最近的是何文革。她这个时候想的是母亲年轻时创业的艰难。越往下看,她的心里越觉得惴惴不安。河两岸的两棵老银杏树同在一张照片上,并没有注明大陈家村的是树王。银杏园连成一片,也分不出哪是大陈家村哪是二陈家村的。陈列的银杏茶、银杏果,以及银杏深加工产品如银杏开心果、银杏胶囊等等,不少是二陈家村的产品……在这个陈列室里,没有大陈家村、二陈家村之分。这时,陈晨有些感动了。何文革这样一个老人,能有如此的胸怀的确不容易。

回到车上,甜甜开门见山地问道:小姨,不,陈主任同志有何感想?说出来咱们共享。

陈晨实事求是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感受。甜甜达到了目的,摇头晃脑地说:陈主任,你得向何爷爷学习。她说完,高兴地哼起了小曲。

陈晨和甜甜来大陈家村的消息,何文革当天夜里就告诉了儿子何东东。

何东东听了先是一怔:她?她怎么来了,来干嘛?

何文革不紧不慢地品了一口酒,眯着眼,想了想才回答:这还不明白,想看看你何东东在大陈家村有什么杰作呗!

何东东说,那您怎么不骂她,赶她滚?

何文革睁开眼瞪着何东东,你以为你老子像你一样没素质?人家阿庆嫂早就唱过:“开茶馆盼兴旺,江湖义气第一桩……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你老子开的是银杏茶馆,怎么能随便赶客人?

可她陈晨不是客!何东东说,她,她是咱大陈家村的竞争对手。

何文革问:竞争对手就一定要翻脸不认人?

何东东拧着脖子争辩,二陈家和咱大陈家是冤家!

何文革火了:冤家,冤家就一辈子不往来,世代不往來?

何东东冷笑着说:这冤家是您和陈亮亮那一代结下的,现在倒怪起我来了。

何文革理直气壮地说,我后悔了,我想明白了,我脑瓜开窍了行不?这么多年过去了,银杏河水没倒流过,银杏树上也没结出苹果过,大陈家村和二陈家村也没改过名字,姓陈的也没改过姓,人争来争去,上一代没争够又传给下一代,这冤家什么时候是个头?我,我不想争了,也不想让我的后人争下去!

何文革说完起身上了床,连衣服也没脱,背着何东东倒头就睡。何东东愣了一会,甩着袖子走了。

何东东没有回自己家,而是去了陈亮亮家。陈亮亮家靠近银杏河,院子很大,小轿车能直接开进去。何东东到了陈亮亮家的院子里,见院子里灯火通明,屋里也亮着灯,电视里传出的歌声在院子里激荡。何东东摁了下喇叭,从银杏树下钻出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正是陈亮亮。陈亮亮开口就骂:兔崽子。

二人坐下以后,陈亮亮告诉何东东,他刚才是在借着灯光察看银杏树病状。他说,你有没有发现,咱村的银杏树,尤其是西北靠河边那片银杏苗圃里的银杏树,这些天好像患了病,无精打采的,树枝有的耷拉脑袋,叶子也开始变色。何东东实话实说,亮亮叔,您是不是花眼了?陈亮亮不高兴:我眼花,我戴着花镜。你小子呢,多少天没进园子了?何东东不好意思地回答:我这不是忙吗?您是知道的。

陈亮亮点了支烟,边抽边思考。灯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缝隙落在他的额头上、脸颊上,让他那张冷峻的四方脸多了几分严肃。一抹光亮涂在他花白的胡子上,好像一只白毛虫在蠕动。何东东看着,禁不住笑了。

何东东说,我想起来了亮亮叔,今天河那边的陈晨过来了,是不是他们的银杏园也出现了病虫?

陈亮亮听了,愣了片刻,把烟头扔在地上,踏上一只脚,狠狠踩了踩:你见了?

何东东没肯定也没否定,让陈亮亮猜不透。接着,他把话题转移到病虫害上,而且显得非常着急。亮亮叔,这病虫害可是大事。您记得不,咱和二陈家村还没分家的时候,有一年银杏树发生病虫害,由于陈蒙蒙、陈明明不听我爸和您的话,耽误了防治时间,可把咱们害惨了!

陈亮亮呸了一口,让你爹听见了,非脱了鞋子把你屁股揍肿了不可。那时候你爹可是头,要说耽误也是你爹的责任。

何东东说,咱先不说谁的责任了。眼下这病虫害恐怕不光咱大陈家村银杏园有,二陈家村、咱周边的村包括全县也跑不掉。依我看,咱先不着急,等他们开始治病,见了效果,咱照搬过来,既省时又省钱,一举两得。嘿嘿。

陈亮亮砰地给了何东东一拳头:那病虫就悠闲自得地等着你啊?什么狗屁主意。再说了,你怎么断定人家二陈家村的银杏园也发生了病虫害?

何东东为难地说:可是我……我这几天都只能吃一顿饱饭。早上天不亮就出门,去县里、市里、省里,遇上高速公路上堵车,一整天都在车上,别说吃,连口水都喝不上。

陈亮亮听得不耐烦,一边洗脸一边下了送客令,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还在做着你那个高档别墅小区的梦。银杏树病虫害的事不用你管了。我打算明天去县银杏研究所去一趟,回头再找银杏专业技校要些学生过来帮忙……他还没说完,何东东嚷嚷开了:亮亮叔,那个银杏专业技校可是在二陈家村。当初您和我爸要是下劲争一争,怎么轮得到二陈家村。陈亮亮说:技校是县上办的,不是他二陈家村的,我找县银杏研究所批个条子,用不着求二陈家村的人。何东东说:可那技校校长是二陈家村的陈晨兼的!陈亮亮没再接话茬儿,说了句:回去吧!

夏初的夜晚,银杏河畔凉风习习,清香宜人。河堤上的灯光温柔地照射在银杏树上,树叶泛着银光,仿佛一片银色的海洋。远处,天上的几朵淡淡的白云挨着树稍。灯光照进林子里,忽明忽暗,给银杏林增添了几分童话般的色彩。陈亮亮倒背着双手,轻轻漫步在银杏林边。他从小生活在这片银杏世界里,已经和银杏结下了生命之缘。不过,这次发现的银杏树病虫害让他十分头疼。这么多年了,银杏树常见的病虫害,只要他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病因、危害程度、治理手段。他和二陈家村的陈明明、陈蒙蒙、陈晨凭着在银杏树病虫害防治方面过硬的专业技术水平,被省银杏产业研究院聘为研究员,多次受邀到一些银杏之乡讲授银杏树病虫害防治知识。这次银杏树病虫害来势不是很猛,所以没引起多大重视。村民只是凭借过去的经验给银杏树用药,一棵棵银杏树挂上了输液瓶,仿佛树上缀满了星星。陈亮亮注意观察了几天,发现没有见效,开始担心起来。这次侵袭银杏树的,不是常见病,过去的知识、经验都不适用。他找何文革商量过,何文革一个劲儿摇头说,咱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没得法子。你可以去问问陈明明,实在抹不开面子,问问陈晨也行。他听了何文革的话,的确动过去河对面的念头。可是,他强烈的自尊心、好胜的性格暗暗制止了他。可是,眼前他又确实找不到好办法。

出了脚下的银杏园就是银杏河。陈亮亮抬眼朝对面望去,朦朦胧胧的灯光下,园子里有人影晃动,场景好像皮影戏。他不知是自己眼花还是对面园子里光线暗,看不清对面园子里的人是男是女。他犹豫着要不要离开,转念一想没那个必要。于是他故意大声咳嗽了几下。对面园子里的人听到声音,先是静了一会,接着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飘了过来。

是亮亮爷爷吗?对面问。

陈亮亮道:你是谁?怎么这么快听出我的声音?

对面回答: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仅能听出您的声音,还能从您的声音中分辨出您的心情、心思。

陈亮亮乐了:哟,谁家的孩子这么大本事。说说看,如果你说对了,亮亮爷爷送你一棵壮实的银杏树。

对面问:说话算说?

陈亮亮理直气壮地回答:这一片十里八乡还没有谁说过我陈亮亮说话不算数的。一口唾沫一个坑,你就放心吧。

对面迟疑了一会。陈亮亮猜出对面至少还有一两个人,另一个人显然比刚才说话的小姑娘年长,在劝阻小姑娘。

陈亮亮没有猜错,对面说话的是甜甜,旁边劝阻她的是陈晨。

俩人从何文革的银杏茶馆出来后,并没有马上回村。甜甜带着陈晨到大陈家村村民的银杏园里去了一趟。这户人家的儿子是甜甜的同学,在省城工作。他给甜甜发了条微信,上边是他家银杏遭受病虫侵袭的照片。他说是他爸爸发给他的。他一時半会回不来,求甜甜一定帮帮他家治疗病虫。甜甜开始没给陈晨说清楚。陈晨看了现场以后,劝甜甜不要插手大陈家村的事,让陈亮亮知道了,不仅不会感激,反而会产生反感,骂二陈家村的人插手大陈家村的村务。她死拉硬扯才把甜甜拉回二陈家村。甜甜坚持要到园子里检查一下。到果园没多久,她们便听到了陈亮亮的声音。甜甜忍不住与陈亮亮搭话。陈晨竭力劝阻,甚至用手把甜甜的嘴捂住。

陈亮亮等了一会不见对面说话,故意使用激将法大声说道:要是不说,我就走了。村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

甜甜急了,咬了陈晨一口。陈晨疼得松开了手。甜甜跑到河堤上,与陈亮亮隔河相望,直言不讳地说:亮亮爷爷,您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对不对?

陈亮亮放声笑了,我心情不好?怎么会呢?我们大陈家村的银杏今年挂果比过去年都多。我走在园子里,时刻小心碰着它们……

甜甜说:亮亮爷爷您别吹牛了。您现在的心情用“热锅上的蚂蚁”来形容一点儿也不过分。我说得对不对。

陈亮亮沉吟片刻:为什么这样说?

甜甜说:您那银杏树发生病虫害了。您还没找到医治的办法,所以心急上火呗。我说得对不对?

陈亮亮想了想,如实回答:你说得对。你怎么知道的?

甜甜说,我只说了一半。等我说完另一半再回答您的问题。

陈亮亮一屁股坐在河堤的石头上,点燃了一支烟,平静地说:你说吧,我听着。

甜甜说:您现在吃不香睡不实,一门心思把银杏树病虫害治好。现在就是再给评个什么树王,什么第一,您都觉得不重要,对不对,亮亮爷爷?

陈亮亮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孩子,你这会得给亮亮爷爷说实话,告诉我你是谁了吧?

甜甜说: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银杏专业技术学校青年教师甜甜!

陈亮亮说:听出来了,说话的口气、说话的声音,包括话中透出的性情,和你外奶奶没什么两样。

笑罢,陈亮亮又问甜甜:甜甜,你给亮亮爷爷说实话,你们二陈家村银杏树生病了吗?

甜甜正要回答,陈晨捣了一下她的后脊梁。她故意哎哟哎哟叫了几声,小姨,您下手怎么这么重!

陈亮亮明白陈晨就在甜甜身旁。他起身就要离开,可是又觉得这样一走了之对甜甜不道义,于是对甜甜说:孩子,你刚才说的两个问题都说对了。爷爷绝不食言,明天就派人把我说的银杏树给你送过去。

甜甜说,我不敢收。我怕您送给我的银杏树带病。等把病治好了,不要您送,我登门去要。

陈亮亮一下子沉默了。他想不到甜甜会说出这种话。而从甜甜的话音里,他听出的是对大陈家村银杏树发生病虫害的担心,绝非冷嘲热讽,也没有丝毫的恶意。说不定这个姑娘已经在暗中帮助他了。这样一想,他有些感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恳求地说,你要帮我们把病虫害给治好了,费用什么的你说了算,我认账!你看行不行?

河对面的甜甜笑了,声音比刚才还要悦耳动听:亮亮爷爷,我不要您和大陈家村一分钱,保证帮您把病虫害治好。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您得答应我。

陈亮亮说:别说一个条件,十个条件我都答应。还是那句老话,十里八村的没听谁说陈亮亮说话不算数的。

甜甜说,那我就直说了。等银杏树病虫害治好了,您和我一起去一趟省城,把我外奶奶接回来。

陈亮亮又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嘴里才蹦出一个字:行!

你这孩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陈晨一上车就指着甜甜的额头问。

甜甜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放了一首歌。歌的名字叫《下辈子不一定遇见》。陈晨听过这首歌,也喜欢这首歌优美的旋律、深情的歌词。其中有两句,她记忆深刻:我们下辈子不一定遇见,我不想今生留下遗憾。

甜甜若无其事地说,珍惜身边的每个人,珍惜这辈子相识的缘份,大家能帮就帮,能让就让,都活得好好的,该是多美好的事啊!

陈晨一下子明白了。一个20多岁的姑娘家,想得太简单、太天真了。两代人几十年形成的恩怨,哪有那么容易一下子和解?作为见证者、经历者,她没有那份信心。她的母亲陈蒙蒙与何文革的事又涌上心头。

小姨,你怎么不说话?甜甜问。

陈晨叹息一声,我说什么?我只能重复一句话,你要记在心里。你外奶奶是被大陈家村给比下去、逼走的!从那以后,你外奶奶像变了一个人,往日的创业的热情、干事的激情在她身上看不见了……陈晨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了。

甜甜抽出几张纸递给陈晨,平静地说:这话我是记在心里。可是,小姨你也应当知道,我外奶奶那一代人所处的年代,互相竞争不择手段。可是现在不同了,再这样下去,对双方发展有害而无利。就说这次银杏树发生的病虫害,我已经拍照片发微信给我老师看了。我觉得两个村都在追求产量,不重视发展质量。银杏园里不管树龄、密度,年年种植新树,搞得密不透风。人喘不过气来都会诱发各种病甚至呼吸衰竭,银杏树也是如此……

陈晨没等甜甜说完,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急切地问:甜甜,你真的找到治疗这次银杏树病虫害的办法了?

甜甜推开陈晨的手,嗔怪地说:小姨,我在开车呢!

陈晨又问:你是不是找到了办法?

甜甜说,这还没配好方子,我哪敢打保票。就是方子来了,也不能在咱二陈家村的银杏树上试用。

陈晨惊讶地瞪着甜甜,你想先给大陈家村,让他们试用?

甜甜没有正面回答。

陈晨严肃地说:甜甜我警告你,大陈家村和咱二陈家村可是多年的冤家对头。你要是把方子先给他们,别说我和你明明爷爷心里不舒服,你外奶奶知道了也不会好。再说,大陈家村如果试用的效果好,那个何东东说是他大陈家村的发明,他大陈家村的知识产权,到时候咱花钱也不一定给咱用。

车子已经到了院子里。甜甜停好车,拿着包和手机准备下车。陈晨拉住了她的胳膊说,有话在车上说完,进了家门甭再提一个字。

甜甜说,陈晨同志请你放心,你怕何东东,可我不怕他。再说了,大陈家村当家的是村党支部书记陈亮亮。

下了车,甜甜一头钻进卧室去捣鼓。陈晨打开电视看了会,她眼睛盯着荧屏,心里却在想着今晚发生的事。她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小,应当征求陈明明的意见。她怕自己一个人说不清楚,就过去敲甜甜卧室的门。甜甜卧室里的灯突然熄灭了,甜甜少气无力地说:小姨,我累了,你让我美美睡一觉。有话明天再说不行吗?

陈晨怏怏地出了屋子。到了院门口,她看了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晚上九点钟。平常,甜甜从来没这么早睡觉。鬼丫头,又给你姨斗心眼!再回头一看,甜甜卧室的灯又亮了。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二陈家村这几年居民建设比大陈家村快,村街两旁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房子所剩无几,基本上换成了两层的小楼。陈明明和陈蒙蒙多年前就预料到农村会发展,提早请县建筑设计院的专家做了村庄的规划设计。设计符合农村农民生活实际,比如家家楼下留了片院子,给主人放杂物用。尤其是把村里过去的打麦场建设成停车场,这在当时引起不小的争议。不少村民认为,再过十年二十年,二陈家村也没人买得起小轿车,留那片地方做停车场是浪费。很多年轻人对此却表示支持,说村领导班子自信且眼光长远。陈亮亮听说后,公开讥讽二陈家村班子是“做白日梦”。十几年过去了,今天的二陈家村几乎家家都买了车,整个村街上却见不到一辆乱停乱放的车子。

陈晨上任村委会主任后,从二陈家村长远发展考虑,对原规划进行了调整和修订,注入了银杏文化和乡村旅游文化原素。村街两旁建起了村民文化广场、健身广场、小型银杏体验园、银杏酒吧、文明家庭、文明村民光荣墙、流动图书阅览室等等。每天晚上,村街上歌舞升平,一派繁华热闹景象。陈亮亮听说后,对何东东发了场大火,你爸当年就比不过陈蒙蒙,你现在又让陈晨给落下,让我替你脸红!

陈晨走到村委会前,看见村党支部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于是推门走了进去。 陈明明摘下老花镜,用惊讶的目光看了陈晨一眼。陈晨朝陈明明对面的椅子上一坐,开门见山,一五一十地把来意说给了陈明明。陈明明半天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抽烟。过了一会,陈明明问:会不会是你妈的意思?

陈晨摇头:我妈?不会的,不会的。您还不知我妈的脾气性格,她提起大陈家村那些年就恨得牙根痒痒!

陈明明搓着手,眼睛看着地下,躲开陈晨的目光,又问了一句:陈晨呀,会不会何文革找你妈帮忙?

陈晨一下子火了,忽地站起来,由于用力过猛,把椅子也带倒了。她质问陈明明:您这是啥意思?

陈明明不慌不忙地说:我是说,别看何文革的村委会主任不当了,可现在大陈家村的村委会主任是他儿子。遇到困难,他能不帮他儿子?

那您凭啥说他会找我妈?陈晨紧追不舍。

陈明明还是不慌不忙,笑了笑说:他不好意思求你们当晚辈的嘛!

陈晨说,何文革连我妈的电话都不知道,他怎么求我妈?再说,他就是求我妈,我妈也不会搭理他。

陈明明眯着眼睛笑,没有吭声。过了一会,他把话题转到了甜甜提出的问题上。他说:甜甜说得不无道理。其实,我也在琢磨这次银杏树病虫害的发病原因。不瞒你说,除了大陈家村,周边几个村的银杏园我都去了解过、咨询过。他们也都没找到原因。

陈晨问:您是说甜甜和她的老师分析得有道理?

陈明明说:现在还不能肯定。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都在开动脑筋思考。陈晨先开口说:明明大爷,我现在就到园子里去,找一片病虫害比较重的园子再观察观察。

陈明明一边穿鞋,一边从抽屉里拿出手电,我也去。

陈晨劝道:您年纪大了,眼睛不好,腿脚也不灵便,这半夜三更的进园子……

陈明明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怎么着,嫌你大爷老了?别忘了老祖宗的话:姜还是老的辣!

出了门,陈明明抬头看了看天,见满天乌云在风吹动下,像受了惊吓的羊群四处奔跑,有几片乌云仿佛要掉下来。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要下雨了!赶忙转身回到屋里披上雨衣,又给陈晨拿了把雨伞。

陈晨回到家时,已经是夜间十一点多了。一进门,她打开一瓶矿泉水,坐到桌子前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个净光。抬眼朝上看去,发现有一张纸条,拿起来一看,是甜甜留给她的。纸条上说她去了省城。

陈晨走到门口,这才发现车子不见了。雨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雨点打在院子里的银杏树叶上,噼噼啪啪的。她心里惦念着甜甜。回过头,她又把甜甜的纸条看了一遍,心里骂道:鬼丫头。她掏出手机,想给甜甜打个电话,拨了两个号码后又停下了。她知道这个时候甜甜接电话会分散注意力。

陳晨和陈明明带着两个技术员去了园子里,发现这一次的病虫害来势凶猛。一个技术员说:这次大陈家村银杏树的发病率,高出本村几倍。陈明明暗想,大陈家村这两年为了争银杏果年产量全县第一,加大了银杏树种植密度,在老园子里种植了很多新树。去年,周边有两个靠近县城和镇子的村,因为建设征用,一些老树要移植,大陈家村陈亮亮、何东东找那两个村的领导谈,一下子买了很多株老树,移植到了大陈家村的园子里。二陈家村虽然也有一些村民移植了一些老树到园子里,但移植面积没有大陈家村大。这一次病虫害,不管是大陈家村的还是二陈家村的,都是发生在有移植老树的园子。几个人分析后,决定等甜甜和她的老师研制的新方子出来。

陈晨一会看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估算着甜甜到了什么地方,一会走到门口看看雨是否小了。一直到手机屏幕显示时间00:00,她才和衣躺在床上。就在她迷迷糊糊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她连灯也没顾上开,就拿起来接听。电话里传来的是陈蒙蒙略带嘶哑的声音:陈晨,还没睡吧?陈晨说:妈,您怎么这么晚还没睡?怎么……陈蒙蒙打断陈晨的话:你哪么多怎么?陈晨不好意思地笑了:妈,我着急嘛!陈蒙蒙说:你那个脾气妈还不知道?停顿了一下,又说:甜甜已经到省城了。陈晨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连鞋子也没穿,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气呼呼地说:她在哪,妈您让她接电话。我非得好好骂她一顿不可!陈蒙蒙说:你等等吧,我还没骂你呢。你要是支持她,她能冒雨半夜开车跑几百里?陈晨正要解释,陈蒙蒙突然把电话挂断了。陈晨再打过去,传来的是对方正在通话中的忙音。

知道甜甜平安到了省城,陈晨的心情放松了,到浴室冲了个澡。出来再看手机,上边有陈蒙蒙和甜甜的微信。陈蒙蒙在微信中说:闺女,早点休息吧,有话明天再说。甜甜的微信是一个表情,意思是不让陈晨生气。陈晨给甜甜回了条微信,让甜甜给她回电话。过了半个多小时,甜甜那边没有动静。她又发了一遍同样内容,可又过了半小时,甜甜仍然没有动静。陈晨又急又气,几次想打电话过去,但是又怕惊动陈蒙蒙和家人休息。

第二天早晨,陈晨刚睁开眼就吃了一惊,床前落了一层新鲜的朝霞,晃得她眼睛迷离。她想:昨晚睡前明明关了门,怎么门自动开了呢?她赶忙穿衣下床。到了门口,看见甜甜正在院子里弯着腰擦车,好像遇着高兴的事,嘴里还哼着小曲。

陈晨咳嗽一声。

甜甜回过头,冲陈晨笑了笑:早,小姨。

陈晨在甜甜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我还以为你不回二陈家村了。鬼丫头,做了什么坏事,怕我知道?老实交待!

甜甜说:小姨呀,你第一次发微信的时候,我和外奶奶正在外边陪我老师和一位客人吃饭。我在外奶奶和老师面前给你打电话,是不是对他们不礼貌?

陈晨没吭声。

甜甜又说,你第二第三次给我发微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我在高速路上开着车,外边又下着雨,怎么给你回呀?你别小心眼,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

陈晨想了想,摇摇头:不对,你这时间也对不上……

甜甜说:心急如焚呀!拿了方子就往回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打开车门拿出手机就拨号,嘴里嘟哝着,糟糕,我外奶奶还不知道我回来了呢。

陈晨一听方子,急不可耐地拦住甜甜:你先把方子给我。一会再给你外奶奶打电话。

甜甜有点惊慌:小姨,我让我外奶奶给你说吧。

陈晨被她这句话弄糊涂了,用咄咄逼人的目光看着她的眼睛,厉声问道:甜甜你搞什么鬼?你不是说拿了方子就往回赶的吗,怎么又推到你外奶奶身上了?

甜甜看躲不过去,只好如实向陈晨坦白,小姨,那方子让大陈家村的何爷爷拿回去先用了。不过,这是外奶奶同意的。

陈晨听了不相信,问道:你说的那个客人是何文革?

甜甜点点头:要外奶奶作证吗?

陈晨目瞪口呆。她怎么也想不到何文革和陈蒙蒙还有联系,怎么也想不到甜甜会把治疗银杏树病虫害的方子先给了大陈家村,而且是陈蒙蒙同意的……她拉开甜甜的车门,一屁股坐在后座上,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甜甜到屋里端出一杯白开水递给陈晨,小姨,你今天早上的功课还没做吧?天已经晴了,出太阳了。你看你看,鲜红鲜红的太阳啊!

陈晨说:你老实交待,是不是何文革死缠着你,让你带他去见你外奶奶的?

甜甜一本正经地回答:报告陈主任,何文革没有死缠着我,在我到省城之前,他已经到了。只不过回来时搭了我的车。你如果认为应当收他的租车费,我负责向他要!说完,她咯咯咯地笑了。

陈晨余气未消,责备她说:要是别人知道你把方子先给大陈家村用了,那还了得,说不定一把火把咱这房子给点了!

甜甜哼哧一声,刚要发火,又忍住了,依然满面微笑地对陈晨说:小姨,外奶奶说了,这事你要是处理不好,你就不配继续在二陈家村当村委会主任。

你外奶奶真这样说的?

甜甜拿起手机又要拨电话:好,好,让我外奶奶亲自和你说吧。

陈晨刚要阻拦甜甜,甜甜的手机铃声响了。

陈晨听见手机里传来一个女孩焦急的声音:甜甜你快点到园子里来吧。园子里出事了。

陳晨从车上跳下来,一把夺过甜甜的手机,急切地问:在哪个园子里,出什么事了?

对方说,是陈晨姐呀!何东东和陈明明书记干起来了。

陈晨还没来得及问,甜甜已经发动了车,对陈晨嚷嚷着:我知道怎么回事。小姨快上车,我带你去。

是你引火烧身吧?陈晨在车上不停埋怨:早给你说过这档子事你小孩子别掺和,你就是不听。

甜甜不以为然,小姨,没你想象的那样严重。何文革爷爷说了,大陈家村和二陈家村不能再对立下去了,冤家宜解不宜结。都是种银杏的,都喝银杏河水,都要脱贫致富奔小康,有什么不能解开的疙瘩?

陈晨不满地说:疙瘩还不是他们那代人系上的?他早干什么去了?

甜甜说:何爷爷早就在心里承认错误了。他也有实际行动啊!比方说他那个银杏茶馆展览室陈列的历史是实事求是吧,比方说他营销宣传咱的银杏胶囊新产品是事实吧,比方说他帮咱二陈家村的银杏园灌水是真的吧。

你说什么,帮咱的银杏园灌水?陈晨吃了一惊,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人家是学雷锋做好事,不想留名。

陈晨没吭声。

车子快到银杏河边时,果然看见河两岸站了不少人。让陈晨感到吃惊的是有的村民手里还拿着棍棒。她没等车停稳就着急地打开车门跳下车,一边高声喊着:不许动手!一边跑到人群前边。

陈明明就站在人群前边。他铁青着脸,两道眉毛耸立起来,仿佛倒立的山梁,里边蕴藏着一股怒气随时都可能窜出来。他听见陈晨和甜甜的声音连头也没回,让陈晨心里不安。她想了想,对村民说,大家先各忙各的吧,这里的事我和陈书记来处理。

村民们的目光投向陈明明,都在等待他的态度。陈晨也恳切看着陈明明。

甜甜心里不乐,说出的话带着浓烈的火药味。她说:明明爷爷,您老人家消消气吧。您和对面都多年不来往了,就不念小时候的交情?再说了,您现在的身子骨还敢跟人家动武?

陈明明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突然转过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走了十几步,他又回过头,冲正在发愣的村民吼了一声:走!都给我走!

村民们一哄而散,只留下陈晨和甜甜站在原地。河对面的人群中突然响起热烈的掌声。有人喊:二陈家村的害怕了,溜之大吉了!有的向何东东竖起大拇指:东东你比你爸厉害,几句话就把他们吓跑了!有的指着陈晨和甜甜说:还有一个大姑娘一个小姑娘呢。

陈晨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一步跨过河去,狠狠打何东东一个耳光。她咬牙忍住了,一边转身,一边大声对甜甜说:走,让他们自娱自乐吧!她气哼哼地走到车前,回头看时甜甜却不见了。再看河对面的人,几乎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河里。有的还指指点点,大喊大叫。她大吃一惊,赶忙朝河里看去,看见甜甜正向对岸游去。她快步冲到河边,对甜甜大喊:甜甜你要干啥?快点回来!

甜甜的水性很好。她回过头,两手挥舞着大声向陈晨说:小姨,你放心。我过去给他们当老师。学生敢对老师不恭吗?哈哈哈哈……

陈晨叹息一声:你嫌惹的麻烦还小呀!

陈亮亮耐心地听完甜甜的方子。不过,他并没有马上表示肯定,而是端着茶杯,有滋有味地喝了口银杏茶,好像在润嗓子,然后拖着长音问:闺女,你说的这种方法能治好这次病虫害吗?

甜甜一脸笑容,不急不忙地说:那不得试试吗?

陈亮亮点点头。

何文革轻轻咳嗽一声,看了看甜甜:甜甜你不是说来当老师的吗?那你就先给你亮亮爷爷上一课吧!

甜甜说:遵命!然后站起来,一边比划着一边说,专家看了我微信发的照片与我和同学的分析研究报告,认可我们的意见,这次银杏树发生的病虫害是上下两个方面的问题。主要原因是咱这几年发展理念不对……她突然意识到说得太露骨,目光快速瞄了陈亮亮和何文革一眼。陈亮亮闭着眼好像在思考,表情平常,看不出有什么不高兴。何文革向她噘了噘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她正要开口,有个村民突然匆匆忙忙地闯进来。何文革问他:这么急有什么事吗?村民气喘吁吁地回答:大事不好。何文革问:什么大事?是不是你家银杏园病虫害的事?陈书记和我们不是正在想办法吗?

陈亮亮突然睁开眼,直截了当地问那个村民:是二陈家村来要人了吧?那个村民点点头。陈亮亮摆摆手:你先去忙吧。我知道了。那个村民一走,甜甜开口就问陈亮亮:你怎么知道要人,要什么人?陈亮亮笑了笑,没有回答。何文革说,二陈家村来这要的人就是你。

甜甜愣了片刻,嘿嘿笑着:明明爷爷和我小姨一定是担心我把技术都教给大陈家村了,大陈家村很快治好病虫害,今年产量再上一个台阶,又在二陈家村面前趾高气扬起来!亮亮爷爷,您说我说得对不对?

陈亮亮刚才的裤腿高卷着。他放下裤腿站起身,又弯腰用手捋了捋,拍打几下,然后抚摸着甜甜的头,赞叹地说:二陈家村有你这样的好后生,我还能骄傲起来?他又对何文革说:文革,咱去会会老冤家吧。

何文革说:是老伙计!

甜甜不解地问:亮亮爷爷,您怎么知道来的是您的老冤家?

陈亮亮说:山易改,性难移,陈明明要是不来要人,那他就不叫陈明明了!

陈亮亮果然说对了,二陈家村来的就是陈明明。

单刀赴会啊,明明兄?陈亮亮一见面就嘲讽地说,你这是老将不减当年勇,敬佩敬佩!

甜甜小心翼翼地走到陈明明身边,试探地问:明明爷爷,您是担心我在大陈家村受欺负是吗?

陈明明上上下下打量甜甜一会,拍拍她的肩膀说,孩子,我不担心。他们没那个胆,敢欺负二陈家孩子的人还没出生呢。说完,他咄咄逼人地看着何文革说道:何文革,我说的对吧?

何文革咳嗽一声,没有回答。

陈亮亮刚要发火,见甜甜冲着他亲热地笑,于是又忍住了。他掏出一支烟,犹豫了一下,递给陈明明。陈明明嘲讽地说:这恶习还没戒掉,怪不得还是老脾气!陈亮亮两手一摊,针锋相对地说:我要还是老脾气,你在大陳家的土地上能站稳了吗?你过了河,我就拿棍子把你打回去了。

甜甜担心两个老头话不投机,一手拉着陈明明,一手拉着陈亮亮说:亮亮爷爷,我明明爷爷今天来不是要什么人,是担心我经验不足,把银杏树病因诊断错了,误了你们治银杏树病。对不对明明爷爷?

陈明明没吭声。

甜甜又说:其实吧,何爷爷说亮亮爷爷这几天一直在纳闷,为啥二陈家村银杏园这次没有发生和大陈家村银杏园同样的病?起码没有这么大面积。他想找明明爷爷了解一下,只是还没来得及。对吧,亮亮爷爷。

陈亮亮哼哧一声。

甜甜趁热打铁,拉着二人往外走,那咱就去银杏园吧。

陈亮亮挺直站着,甜甜拉了几下没拉动。他看着陈明明,却对何文革说:让你何爷爷去吧,林副县长一会来找我商量工作。

何文革忙接上说:好,你忙你的,我陪明明,晚上我们老哥俩得好好喝两盅。

陈明明心里不情愿,但他既不好驳何文革的面子,又挑不出陈亮亮的不是,同时也不想拒绝甜甜,只好顺水推舟地点点头。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何东东带着几个村民在银杏园拦住了甜甜、何文革和陈明明。他既不给何文革面子,又拒绝陈明明和甜甜进银杏园。何东东说,陈明明,你和陈晨让甜甜拿什么新方子,在我们大陈家村的银杏树上做试验,我没计较就算了。没想到您老人家还亲自出马……

何文革打断他的话:你给我闭嘴!你明明叔不是那种人。再说,这方子也有我的心血,你是不是觉得我也有问题?

除了甜甜,在场的听了何文革的话都一头雾水。

何文革伸起小拇指,直言不讳地说:半个月前,病害刚露这么一点点头,我就发现它与以往的病情不一样。不过,开始时我心存侥幸,想过几天看吧,也许用点药就会治好。所以有几户人家要输液,我没反对。可是,过了几天不见效,那几家急了,我才急了。

一个村民连连点头:是,我去茶馆给文革叔说的。

何文革指着何东东对那个村民说:你实话实说,给这位村委会主任说过没有?

那个村民犹豫了片刻,低着头说:何主任太难见,不是上省城就是去县城,在家的时候不是开会就是和人谈话,好不容易轮到见我一面,听了我的反映,一点也不在意,相反训斥我小题大做,说:咱大陈家村种银杏树都那么多年了,什么病没见过,让技术员帮着看看,没什么大不了的。看不见我这忙大事吗?

那人说完,又补充一句:村里人说,见何主任比见皇帝老子还难!

何东东瞪了那个村民一眼,但一句也没辩驳。

何文革说:看看,你这个村委会主任要是上心,还能轮到我这个退休的老头帮村民解难题?

何东东委屈地说:我是在忙大事,那银杏树王谁宣传的?银杏康品牌是谁申请下来的?银杏文化园立项、申请资金……我哪一样不是在替咱大陈家村老百姓争利益?

甜甜毫不客气地说:东东叔,你也别争辩。不客气地说,你的政绩观出了问题,发展理念也有问题。

陈明明怕何东东反咬一口,就对甜甜说:甜甜,让你何爷爷说完。

何文革接着说:我也给亮亮说过。他着急,比我还着急,上网查资料,找技术员研究分析,半夜里还到园子里去琢磨,可一时半会没找到个好方子。那天,我刚从园子里出来,碰上甜甜和她的几个同学。

何文革回忆起那天和甜甜见面的情景。

前天黎明时分,朝霞在银杏河上涂了一层水彩。但银杏园里的空气却好像凝固了一般,人走在园子里感到密不透风。何文革也在河堤上溜弯,心情很沉重。他想到看看银杏树病情,也怕撞见那些老伙计老兄弟,面子上过不去,就拐进银杏园里。没想到,进了园子,一眼看见甜甜和一个与她年龄差不多的男孩。他第一个反应是这两个孩子在谈恋爱,甜甜怕在二陈家村自家园子里被家长看见挨训,所以才躲到这片园子里。他急忙转身想离去,额头却碰到树枝上,树枝咔嚓咔嚓发出轻微的呻吟,被机灵的甜甜听见了。

甜甜几步跑过来,热情地拉着何文革的胳膊,亲切地说:何爷爷,您怎么见了我连招呼也不打就回头?我姥姥我小姨得罪过您,您生她们的气,我可和您没啥过节!

何文革脸上一阵发烧,甜甜的几句话让他觉得无地自容,咳嗽一声,笑着对甜甜说:孩子你误会了。何爷爷花眼,没认出你。再说了,我早就不生你姥姥、小姨的气了,给你姥姥你小姨认错了……

甜甜说道:您给我姥姥我小姨认错了?我怎么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和她们联系的。

何文革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是在心里认错,请她们原谅。

甜甜噘着嘴,不乐地说:您在心里认错她们怎么能听见?这样吧,我回去代您给她们做深刻检讨,就说我何文革前些年做错了,大陈家村、二陈家村不应该是冤家而应该是亲家。您看这样说行不行?

何文革紧紧握了下甜甜的手。

甜甜把那个男孩叫过来,给何文革介绍说,这是我的同学小付,专门研究银杏树病虫害防治的。

何文革惊奇地问:你俩咋跑这来研究?

甜甜嗔怪地说:何爷爷,您又说见外的话了吧!我听说大陈家村的银杏树病虫害比二陈家村重,所以就过来了。

何文革感动地连连点头:好孩子,陈蒙蒙有你这么个知书达理的外孙女,真是福气。

甜甜可能不想耽搁时间,直截了当地对何文革说了自己的分析结果。

何文革问道:你们是不是找到办法了?

甜甜说:我们目前只是判断,要确诊还得请专家。我已经拍了照片传给我们老师,老师让我带点发病的银杏样本到省城去一趟。

何文革问:你打算啥时候去?

甜甜反问道:何爷爷,您跟我一道去吗?

何东东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抱怨地说:爸,您要知道您这样做是背叛咱大陈家村,亮亮叔点头了吗?

吭吭吭,陈亮亮威严的咳嗽声从一旁的园子里传过来,紧接着陈亮亮出现在大伙面前。他习惯地双手抱着膀子,神情庄严,说话的声音像敲击着钢管一样硬邦邦的。何东东,你小子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

何东东:亮亮叔,我哪敢说您坏话。我是在说我爸……

说你爸就是说我!你不知道大陈家村我和你爸好得像一个人?你爸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你爸说的话代表我说的话。

甜甜高兴得一跃而起,搂住陈亮亮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亮亮爷爷,您支持我们,太好了!

陈亮亮抚摸着甜甜的头,微微一笑。

林晓是在从省城开会回来的路上收到陈晨发来的微信,告诉她银杏树已经治愈。不过,心细的她从照片上看出,银杏园旁边河堤上那棵老银杏树是大陈家村那边的。因为大陈家村那边的老银树顶端呈伞状,而二陈家村那边老银杏顶端呈笔尖状。她试探地在微信上问了陈晨一句:你们那棵老银杏树也修整了吗?陈晨回复说:这照片上是大陈家村的银杏园。林晓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大陈家村和二陈家村多年的矛盾化解了。

她放下手机,发现旁边一位大妈一直盯着她看。她也觉得那个大妈有些面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于是冲她笑笑。

那个大妈也冲她笑了,亲切地说:你是林副县长吧?我叫陈蒙蒙!说着,向林晓伸出手。林晓双手紧握住陈蒙蒙的手,激动地说:阿姨,早就听说过您,您和陈明明、陈亮亮、何文革在沙河的沙滩上种植银杏的事迹,我中学时就学习过……

陈蒙蒙摆摆手,谦虚地说:那都是老皇历了。时代在变,人的思想在变,要不是在今天的新时代,两个陈家村也可能不会变得冤家路宽!

林晓感叹地说:冤家路宽,阿姨您说得好,说得好啊!还得感谢您老人家不计前嫌、默默地做了很多促进两个陈家村牵手的工作。对了,那个人见人爱的甜甜也值得奖励!

听见林晓夸赞甜甜,做姥姥的陈蒙蒙开心地笑了。

就在这时,大巴车上的电视屏幕上出现了陈蒙蒙和林晓熟悉的画面:银杏河旁如诗如画的银杏园,接下来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陈明明、陈亮亮、何文革、陈晨、甜甜,还有大陈家村、二陈家村众多乡亲。陈蒙蒙伸着脖子边看边问,他们在干什么?林晓看了看,笑而未答。陈蒙蒙看见甜甜手里拿着话筒,自言自语地说:这孩子又逞能!

果然,甜甜开始讲话了。她一开口就动情地说:今天,两个陈家村握手言和了。通过这次银杏树病防治,两个陈家村心连在一起,手挽在一起,脚并在一起,往后的道路会越来越宽广!

周围响起一片掌声。陈亮亮、陈明明和何文革都在悄悄抹眼淚。

林晓觉得被陈蒙蒙握着的手有点疼。她深深理解陈蒙蒙此刻的心情。

(责任编辑:王建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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